28. 28.喜糖真好吃。
    吴优和李执去民政局那天是个晴天,江南的冬难得经了一场疾风,吹散连日的阴霾。

    太阳挺大,天空没什么云彩。澄湛渺茫,像高山簇拥的一捧湖蓝。

    车子穿过狭窄里弄,抬头透过天窗看外面的光景。楼群剪影被枝桠分割成碎片,不再高耸。

    工作日的街道人不多,她是专门休了一天的。最近工作不太忙,之前的加班调休堆了很多。总算有机会销假,出了格子间,远离烦扰的魑魅魍魉,人都清透了不少。

    随便挑了一家西餐厅,在落地窗边吃着简餐。吴优把大衣留在车上,只围了件焦糖色斗篷披肩。身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变身一粒糖炒过的栗子。心思也变得绵软,裂开了口、裹上薄薄一层蜂蜜。

    吴优贴身穿的是拍证件照的白衬衣,李执也特意穿了同款,照片拍出来果真不错。从路人的角度看,真是一对挺登对的男女。

    点击屏幕发送给萧薇,她很快回复“p的?”,“万圣节cos?”

    拉扯后知道真相,萧薇:“……甘拜下风”。

    吴优倚靠在室外临街茶座的藤椅上,用手指轻轻扣着竹编的纹理,懒懒瞟了眼对面在低头回别人信息的李执。

    是挺好的一个cos对象,早上来楼下接她的时候,已经记得给她带早餐和咖啡了。

    但吴优仍憋不住地刻薄了一句:“你进入角色有点快。”

    挺扫兴的,不然任谁看到这一幕:妆发精致的女人迎上正装等待的男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温馨且正式的约会。

    李执被她气得缓了几秒,倒是没回嘴。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把她甩在身后。

    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才扭头故作单纯地问:“所以我现在是什么角色啊?”

    吴优才不会回答,转头望风景。嗯,尽管窗外只有灰突突的车库坡道混凝土墙垛。

    当然,她也就看不到李执得逞地浅浅笑了下。

    ……

    他这个人,也挺劲儿劲儿的。

    吴优其实对跟李执领证这件事没太大情绪。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永远在全力以赴、又阴差阳错。

    二十出头时,她把婚姻当成一项命定的课题,认真地给了因循守旧的答案。

    五年后,当她不再拿它当回事时,婚姻却又突然砸在了头上。

    长久地支棱后,一瞬间脱力,竟然隐约有种果熟蒂落的感觉。

    吴优突然想起了六七岁的那年冬天。妈妈带她去邻居家玩,整整一千块的拼图让她着迷。待她研究地昏天暗地,站起身出房门倒水喝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絮语:“还好那时候留下了这姑娘,你看多聪明多漂亮啊,比她哥哥还要厉害。差一点就没了。”

    那天的天空是晦涩不明的阴霾,不似今天艳阳高照。

    李执问过她为什么永远那么急。她想大约就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吧。她必须要一直跑一直跑,她想赢,她要做很厉害的人。

    她不稀罕被爱,爱从来不是牢靠的东西。

    这个世界有更清晰的规则,比爱真实多了。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交换到一切。

    突发奇想,吴优很想告诉母亲,她结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的婚姻仅仅是一个玩笑,就像她的生命也仅仅是一个侥幸。

    似乎有所感应,父母居然在此时给吴优打了个电话。

    “嗯,我在楼下吃饭呢,待会儿上去开会……你们注意身体,地暖开了吧……”

    李执在对面神情复杂,看吴优仰头瘫在藤椅上,随口瞎编。

    证都敢随便领,和他在一起至于这么遮掩么,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走吧。”

    “去哪?”

    吴优把手机放在包里,追上去。

    “逛街。”

    她摸不着头脑,李执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很喜欢逛街么?

    转了个路口,附近走两步就到环贸,进去吴优才知道流程,原来是来买戒指。

    “不用了吧?”

    “如果我妈知道,我没给你买戒指……”李执扭头给她一个表情,自行体会。

    “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李执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还好这段婚姻有期限,哪个男人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柜姐热情推荐,有些款即使手寸不合适,还要让吴优试戴,可以跨店调货。

    试了几款,她有点选择恐惧症,靠过去陪李执挑男戒。

    视线扫过他手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有一些压着的念头冒出来。

    “李执,你这枚戒指是什么牌子的?”

    “忘了……”

    “戴了多久?”

    “很多年。”

    李执眼尾低垂,对上她探究的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吴优发现他挺不擅长敷衍人的,真是没趣。

    “随便挑对就行,反正过两年要离的。”她突然兴致不高。

    “你反正要死的,今天要不别吃饭了?”李执觉得她在毁氛围这件事上绝对技艺高超。

    柜姐觉得真是遇到两个奇葩。索性这俩奇葩还算痛快,刷卡走人、一气呵成。

    李执决定不跟吴优生气。沈南风教过他,每次你觉得吴优不可理喻的时候,就假设她大姨妈来了、激素失调。

    她失没失调不清楚,他快失调了。

    闲散的下午,他们还是要干点正事儿。“走吧,去我们公司看看。”

    “今天就开始工作?”

    吴优答应做他们公司的商业顾问,负责新品牌的市场定位策略。最近购物节刚过,正好推进新品牌筹备。

    “作为老板娘,去视察下老公的公司也算合理吧?”

    “闭嘴!”她脸颊有一丝绯红。到底是跟“老公”这个词语没怎么打过交道。

    李执终于笑了,有丝放肆,一点没回避她。他觉得是可以忍忍吴优的,她再气人,以后也总有办法治她。

    两人上楼的时候,前台小姑娘不在。李执自己按指纹开的门,工区也没有什么员工。

    “你们公司快倒闭了?”吴优终于逮到了吐槽的机会,要为刚刚气势被压倒报仇。

    “你很期待?倒闭了你养我?”

    “也不是不行,看你能不能讨我欢心。”吴优算了下,她升职后年包已经过百万了,省点养个小白脸是可以的。

    自己的假老婆偶尔也会心善,李执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挺少见。

    去了李执的办公室,他桌上有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今天的公司是不太正常,空气中似乎洋溢着什么奇怪的氛围。

    沈南雨敲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份蛋糕。

    “公司人呢?”顺便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李执不太吃甜食。

    “在后面大活动室庆祝呢。”

    “庆祝什么?”

    “庆祝你结婚啊!”

    ……

    “你们每天都吃下午茶,干嘛安我头上?”

    “你难得结次婚嘛,还有这巧克力是你的喜糖。”

    神经。

    “不难得,我以后两年结一次,逢双数年你们就可以庆祝一次。”

    吴优扯开丝带,剥了颗到嘴里。

    看到李执难得吃瘪,浮夸地也递给他一粒:“尝尝,我们的喜糖真好吃。”

    李执面色不善地接了,缓慢地放在嘴里。

    沈南雨瞠目结舌,作为一位损友,他知道李执不吃巧克力,才故意逗他呢。

    李执觉得也对,这样的喜糖多配他们的婚姻,“挺甜的。”

    沈南雨看吴优坐在李执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他拉她起来:“去后面跟大家打个招呼,以后工作也需要往来。”

    她也不扭捏,了解业务的第一步:与每个环节基层打成一片!

    李执进了活动室,跟大家致意了下,正式介绍了下吴优:“今天借这个机会,欢迎我们团队的新成员,我司新合作的商业顾问吴优女士。吴总历任顶级外资咨询公司B司消费市场方向,国内互联网平台A司时尚服饰类策略经理,对商业品牌定位有着深厚见解……”

    “我们聘请吴总,是对旧有品牌经营的全新提效,对新品牌z-wind的加速推进……”

    大家以为李执要介绍家属,谁知道他公事公办,看不出这位女士是不是传说中的老板娘。不得不说李执是个合格的老板,甚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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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顺带鼓了鼓士气。

    你想吃老板的瓜,老板只想喂你吃饼。

    沈南雨在后面拆台:“我补充一句,咱们无忧姐姐不止是商业专家,更是跟咱们李总关系颇深,”

    吴优:“大家随便叫我就好,商业专家不敢当,但我跟李总是很纯粹的商业关系。”

    他们的婚姻是从她给他转了五万块开始的!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和商业么?

    沈南雨看她不承认,有点急眼,他可是提前渲染了一番。作为创业型公司,员工都是多年熟识,大家已经八卦了一上午。

    又扭头看李执的脸,他不咸不淡地看不出情绪,但也不接话解围。

    “我俩早上吃饭,看前面人挺多,以为是网红店打卡就排排队。到跟儿上发现是民政局,来都来了就领了个证。”

    “哇!”“英年早婚~”终于确认了八卦,大家开始起哄。

    吴优到底是配合了下沈南雨,反正又不是她的公司。以后李执跟她离婚,戴上离异帽子她无所谓。

    “那是一个春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李执被逼着讲情史。吴优听了两句,发现他这人也是满嘴谎话。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夏天,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吴优不知道的是,李执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他家楼下,而是在更早以前……

    第二天吴优去上班时,陆峰专门绕过来闲聊。她最近不怎么加班,还突然请事假,这莫不是要跳槽的前奏?

    虚虚实实,互相试探。

    “我去结婚啊。结婚请天假都不行?”

    她举起手掌,无名指真的戴了枚镶钻女戒,腕上镯子也闪闪发光。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峰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吴优如果跳槽到竞争平台,他很容易猜到哪几家。但她的结婚对象,就太难以想象了。

    吴优才不会让上司知道,李执那是品牌商,她现在确实在脚踩两条船。

    在A司的平台永远只是中介商,她不想撼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没办法排挤走新来的总监。她只能横向发展,留力在外面。

    这需要勇气,大公司就像温室花园,外面则是惊涛骇浪。但做商业,不经过真实业务的历练,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当你觉察到天花板时,也可以选择从窗户里跳出来。婚姻是,工作更是。

    *

    朋友们在酒吧狂欢,为第一对正式脱单的男女庆祝。灯光摇曳,年轻的人们脸上色彩和表情一样丰富,借着醉意挥发压抑的情绪。

    李执喝得有点多,从兜里掏出结婚证,递给沈南风:“摸摸吧,可惜你这辈子也领不了。”

    虽然婚是假的,起码证是真的,国家承认。

    沈南风有点哀怨,难得低落。她的女朋友卫晴去了一个可以领证的国家。

    李执怀疑,沈南风是因为自己领不了证,所以对促成他和吴优格外热心。

    “我就问你这婚结的值不值?”

    挺值的。

    吴优答应下周陪他回家看望母亲,年后她要摇号前滩的房子。他们还可以更顺畅地一起工作,合作品牌的事。每一项都很值。

    最值的是:李执承认自己喜欢她,尽管有时会暗暗较劲。

    常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他奢望这段昏姻能给爱情一种可能。

    李执知道她没有完全看上他,但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吴优不相信别人会很爱她,也不承认自己会很爱一个人。

    不经精密计算,全由感觉而来。

    就像你把钥匙插进锁孔响起的“啪嗒”一声,她不知道那就是爱……没有推导、没有因果,只是锁开了。

    万幸他们多了点缘分……

    不需要千山万水,顺水推舟就在一起了。

    陈宴是临时买票从出差地回来的,从香港到上海,他穿着一层单薄的衣衫,降落在浦东机场。

    他看到吴优手上戴了婚戒,blingbling的蛇形镯子在她腕上招摇。他记得她以前吐槽过不爱戴首饰,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不同,她总是带着寒气等他,就像大四那年一样。

    相识二十载,他认为是,彼此总差了点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