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优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彼此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就像身处拂晓时分,光线把墨绸卷起,一帧帧描摹出景致的轮廓。分不清日夜的交接点,却恍然间,灯灭了、天亮了。
但温度爬升的关键时刻,她总能克制地把他推开,指了指李琢的房间:“家里有小孩儿……”
李琢的房间在一进门的客厅另一端方向,李执轻轻拆穿她:“我家隔音挺好的。”
吴优脸有点烫:“谁说过绝不碰我?”
“嗯,除非你主动。”李执也不强求,一副愿者上钩的模样。
惺惺作态,谁主动了?吴优狠狠剜了李执一眼,惊觉最近给了他太多好脸色,扭头关上房门。
吴优不光不打算主动,还要他跪下来求自己!即便默认这段露水情缘只是消遣,还是对峙般,绝不先让出棋子。
两人在外人面前又作出相敬如宾的姿态。周五下午吴优用了个调休,到李执公司做客玩。
说是玩,其实是来开会。她哐哐提出把子品牌的推广费用的重新配比,昨晚做的一个简单数据模型A/Btest,可以提效营销的收益。
沈南雨看着人前相当不熟的俩人,确认了李执和吴优真的是商业关系。却故意打趣李执:“感情进展挺快啊,只有老板娘才会这么真心为公司省钱。”
“悠悠是要自己做老板的人。”李执幽幽地说。
他知道她的能力和野心,她拼尽全力、也在快速成长。她比他背景好得多,如今又肯低下头深抓最基础的业务。
李执不确定彼此感情能走到哪一步,他们的事业却神奇地同频。他比她多摸爬滚打那么几年,愿意带她去了解最底层的产业链条。她悟性高且有业界平台的人脉,有时候他又会恐慌,有一天自己不再够格,站在她身旁。
这却也是事业上的动力。过去他把家人的托付放在肩上,可病重的母亲终究会离开,妹妹也将有自己独立的生活。
即便是扁舟一叶、随心而至,总需要那块压舱的石。
*
从公司出来,两人去沈南风的服装工作室看了设计图册,宣传初稿。
回家时已经是十点,电梯上行中吴优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是吴率发来一张在惠斯勒滑雪的新照。
吴优手指划过,滞在原处。说起来跟吴率快一年没见了,虽说感情不算太紧密,但兄妹间总有些温情时刻。比如她的滑雪就是大三去美国交换半年时,吴率教的。
当然,这是背着爸妈进行的。倒不是针对吴优,而是他们连吴率滑雪也不太支持。一向严苛谨慎的家教,夸大了这种户外运动的危险。
其实吴率一直比她要乖,滑雪应该算难得的叛逆了吧。不像她,一叛逆就直接玩大的,隐婚了。
吴优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李执垂着的眼皮颤动了下,真神奇,三更半夜私聊照片。现在的男人能不能有点分寸,起码对有夫之妇保持些边界感。
“你朋友都不知道你结婚了?”
吴优抬头:“咱们是假结婚啊,还要昭告天下?”
“假结婚日常还得有舌吻的流程?”
电梯叮得打开,李执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梯厅,等都没等她。
这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对不起,今晚什么吻都没了。
吴优回了家,也径直进房门。洗澡睡觉、一气呵成。明天还要出门呢!
第二天他俩带着李琢一起回h洲老宅。上车琢子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贪图享乐坐李执的车,直接去虹桥搭高铁回去多好!
“我觉得你挺热心的,假结婚还愿意陪我回老家,像你这种女孩挺少见。”此话不假,在一线城市的摩登女郎们,真结婚也没几个愿意陪丈夫回去探亲的。
李执是在谢谢吴优,又带着点儿阴阳怪气。
“我们明天不是要去工厂?都顺道么,不用谢。”一拳打在棉花上。
“嗯,像你这么精力旺盛、热爱工作到工作狂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挺少见。”
琢子想: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其实吴优是真心去看望顾秀青的,既然结婚了,就让这场婚姻效益最大化。能让一生坎坷、时日不多的老人高兴下,她很开心。
是虽然刻薄坚硬,偶尔也真诚善良的一个女人。
乃至内心深处的隐秘想法:她想去看看李执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想法无法示人,她不习惯那么在乎一个人。
高速旁是连绵的水泽湖泊,出了沪城一小时,有一些山丘的起伏,穿过隧道下个匝道出来就是小城h洲。
吴优来过这边古镇景点两三次,听听水乡桨声、看看河岸垂柳,心跳的节奏都慢下来。也听同事说过这边的露营徒步基地,环沪车程适宜、茶山竹海触手可得。
到当地人家里做客还是第一次。
车子绕过南城古镇,这边是成片的旅游区,交通有点拥堵。再往里走些就是丽衣古镇,原生态生活的居民比较多,有密布的河道穿梭其间。
他们速度降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随手指下,这是古县衙、这是从近代留下的制丝厂遗迹,商贾传承、几经盛衰、总有痕迹。
流水潺潺、记忆口口相传,传承沿袭的并不是血脉,而是祖辈经验的回环印证。
二进的宅院临着清溪、面朝古街,保留着旧制的框架,辅以钢构和玻璃的改建。
这也是修葺好后,李执和琢子第一次回来住。刚刚下高速时候,顾秀青已经跟琢子联系过,此刻已经在宅门口等待了。
在老人跟上,两人挺恩爱的,吴优给足了李执面子。他们转悠参观了下,宅子有点空旷,日常雇了个相邻的阿姨。隔天来清洁打扫一下,顺道烧顿午餐、陪老太太闲聊下。
院子里有个玻璃花房,里面有些幼苗在养护。也有长条青石台,天晴时可以在户外看看书、写写画画。
有孩子在院子玩耍,原来是老太太嫌屋子太空。沿街的几间租出去做了图书室,象征性地收了点租金,主要是加点人气。
喝茶闲聊,紫砂茶具里是上好的紫笋茶。顾秀青指了指在嬉戏的孩童,当初离开这老宅时,李执正是如此年纪,想不到再回来已经娶妻了。
老一辈思想比较传统,吴优微微含笑应和,中间接过茶盅时,还周到地喊了声“妈,您放着,我自己来。”
李执也打眼瞧她,真是奇怪。她的脾气控制地张弛有度,并不是乱发,在别人面前这么温顺合意。在工作里,也很好说话,理性冷静。
她其实是十分克制、甚至抑制自我的人,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张牙舞爪、睚眦必报。
可顾秀青又念起其他事: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草率应付?要举行仪式的,不然岂不是在委屈悠悠?双方父母也没有见过面,这李执怎么就直接带姑娘领了证?
假的东西当然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了。李琢在旁边直冒汗,看哥哥和优姐两人终于达成一致了。俩人从个人自主、婚姻自由,讲到事业繁忙、不喜形式。两个骗子双剑合璧,挺能唬人的。
顾秀青翻出一张银行卡,是她存的一点心意。
吴优突觉一丝羞愧,婚姻对他们年轻人是儿戏、是工具,对于老一辈人,却是寄托、是期盼。她忙推脱,李执已经给过她一笔钱。
“不准骗我,你们年轻人不懂,结婚这钱你是应该要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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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彩头。”
吴优打开手机,前几天有一笔30万转账记录,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钱是公账转的,吴优给李执公司做商业顾问的收费。
总算糊弄过关了,他们出门走走。午后的街头,两人走在青石板巷。吴优穿了件米色的牛角扣毛线衫,戴了顶堆堆帽,私下里是有点可爱的小女生。
她蹦蹦跳跳、张头探脑,路边的一樽石雕或是一湾清潭都能让她探究。
李执在后面慢慢跟着,这里的一切他都太过熟悉。他身材高大腿又长,猛跨两步就能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低头看她涨红的脸:“怎么吓住了?”
“好像有蛇……”他低头看,不过是褪去的皮。
“白天没事,只要不太晚来水边草里玩……”
就势把人在怀里箍紧,挺有意思的。自己像条蛇一样爱扭来扭去,倒是还怕起来了。
“放开!”
李执环着她的腰不肯撒手,穿的什么啊,毛茸茸地像只小兽。整个人被遮在他黑色大衣里,推拒不开:“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了……”
“怎么告?说你不是我老婆?你在我妈面前不是挺乖的,特怕被拆穿?”
“街上有人,好多人不都认识你么?”
“我搂我自己媳妇儿不行?”
吴优脑海里有个疑虑萦绕不散:“李执,你是不是因为你妈特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
李执低头看她,松开手让人出去。什么脑回路?现在还流行包办婚姻?
她这个人怎么永远从收益出发考虑问题?职业病?
“你闲着没事少动你的脑袋瓜,多想多错!”他迈开长腿把她甩到身后。
什么人啊!吴优才不会去追他,干脆原地找条藤椅晒太阳。
李执扭头看人没来,闲闲地走了一段路,挺没趣的。折返回来:“又不怕蛇了?”
故意吓她……
“你不是说白天没事?”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嗯。”
“那我说,我本来没想过结婚,即使我妈催我。”
李执撂下这句话,不再多语。吴优在心里来回掂量,像溪水中的浮叶上下荡着。
冬日暖阳里拉起他的手,像小孩样认真问:“你手上戴的什么呀?”
李执琢磨着她这明知故问的语气,女人着实花样多,也逗她:“跟我太太的结婚戒指啊……”
“那这枚呢?是跟哪个女人的?”
她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不是女人,这是我父亲过世前交给我的。”李执想起来很多事,把手伸进她发根。
“你想听?以后慢慢讲给你。”
回到老宅正值晚饭,顾秀青没让阿姨烧菜,她想自己亲手做给孩子们吃。
下午李琢陪她去镇上的老相识那打麻将,说起儿子儿媳,老人舒心地笑了。这一年是她过去这二十年过得最顺心时刻。
李琢看着母亲眉开眼笑,心情有点复杂。她是亲眼见过,哥哥和优姐两人是多么不对付的。
可抬眼又见两人一同回来,吴优挎过李执的胳膊,眼里分明又有一丝依恋的神色。
在老宅没什么事务,吃过饭、河边散完步,母亲早早地张罗他们回房休息。
二楼的卧房已经提前备好床褥,那还是李执小时候的房间,如今幡然一新。已成家的夫妻自然而然是要睡一间的。
李执走到吴优身边,消声耳语:“有什么需求赶紧提。”
吴优坦然面对他的挑衅,哼,她才不怕他。
她有约法三章,不信他能不要脸、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