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大院。
闹腾的喜事终于在觥筹交错之间逐渐声消,这一场有计谋的官商宴饮将崔裴捧到众臣面前,预示着崔府往后走的并不只是商户一道,推开买卖大门,今后挨着的便是堂堂正正的官家之路。
“崔郎操劳奔走数日,今儿事毕,便让杜若好好服侍郎君。”她花拂柳般走过去,雍容万千,一看便是家训有素的京城贵女。
她喜服尚未换洗,看着大堂内一片狼藉,垂坐一旁的崔郎正和下人吩咐明日的回门事宜。
此景,她才觉有了烟火气,面前之人是夫君,脚下之地是崔府,这是她沈杜若真正的家。
眼前人伏案添墨书写,纸上注明的皆是京城不多见的昂贵华品,在打交道这方面,崔裴总是要亲力亲为,凡事不失大方风度,杜若颇爱他此执着性子,等人攀上身后,他才回过神来,侧抬头看卧在后背的杜若,疲乏面容展开,却抚上一层寒霜,嘴角边勉强扯开圆弧,“你来了。”
她略微失望,倒也明白,“适才与府中下人收整庭院,见郎君在此伏案,便过来细瞧。”耳鬓流了几滴晶莹汗珠,显得人越发疲倦。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不知甚解,往前在沈府做女儿时也未能接触,倒是沈颐安对此事面面俱到。
崔裴看到她眼中失神,放下手中笔,“如今你是崔府夫人了,这些事可慢慢来。”
想当初阿耶也是这般与自己周旋,可最后也只教给沈颐安一人本领。现在听起来不觉可笑。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终于当上了崔府大娘子,伸手可及长安城除了官家以外最大的财富源,便是往后说话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一家之主正室夫人的位置,当是做到内外皆宜。
而现在,崔裴是她夫君,虽一进门便闹了个耻笑,但好在尚能控制,要想爬上高位将沈颐安彻底踩在脚下,她要利用好这把刀刃。
“杜若愚笨,适才偷看了一番,竟是不知所然。”娇嫩的双臂圈住崔裴颈脖,甜蜜声嗓叫人迷糊。
可面前之人不是寻常郎君,他的心里还装着沈颐安和那小贱蹄子!
崔裴假意伸懒腰,推开了她,“不急,等你熟悉府中务实,再来学也不迟。”
未带夫妻间亲密口吻,便只是寻常道。
沈杜若虽与他不多纠缠,可此般冷肃之情显然,如街上厌人逗趣的阿黄又有何区别,心知难耐,话却不能相告,眼下与崔郎尚无和美厮守情分,再遇那野小蹄子一事恼乱,不好与斥。
双眸淡然流转,一副识大体端庄姿态,挥手把下人遣了出去,绕到崔裴身前,顺手推开了笔墨纸砚,往书案上轻轻一靠,拢了拢雪白颈脖上的青丝,目光如水柔情,“我看今日郎君太过操劳,现儿还要忙于回门琐事,这些。“
她仔细瞧了那些字,都是买卖往来记录,“阿耶也曾教过杜若,也知一二,不如便让杜若先为君分担。”说着用手帕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水。
实则是她在旁偷听,娘家看低,却也不能摆到明面,叫人笑话。
崔裴讪笑,挪开眼睛飘向案上那一株开得正艳丽的纯白水仙,他心如明镜,他和沈杜若的联姻不过也是一桩买卖,以此来让自己仕途好走些罢了。
他眨动干涩且透着红血丝的双目,精明劲儿恢复了过来,“账本之事冗杂,细枝末节尤为重要,我尚有力不从心之际,娘子未行商买卖,处理起来定是不堪其扰,再者也有其他伙计帮忙,娘子便不必忧心。”
“现如今我已是你崔裴的人了,事如商海,手下之人虽协力,但终归是他姓,不比自己人。”沈杜若站了开,顺着崔裴的视线注意起那一株水仙,“就此一朵,未免太冷清了些,杜若的友人不日从江南北上,郎君若是喜欢,我便托人带些回来。”
说完便拿起养着水仙的瘦腰白瓷瓶身,喊话守在门外听候的管家,有股占地为王的从容与高傲,“以后府内要置上最新鲜的绿植,每日更换。”
管家弓身进来,看着老爷无心顾虑的模样,晓得对夫人口言也不加赞同,他在府内也服侍了几十年,多少情绪涌动也能察觉一二。
“可,可是郎君说了这方面的开支尽量节减,若是每日购置,宅内三十房,十五院,八中.庭,可是一笔不少的钱财。”管家很是为难说。
沈杜若知晓崔府大小事务历来是管家王实程掌管,此番进门便攫了话权,是急躁了些,再看崔裴闷声静默,这番试探不得。
笑笑说,心里却难落下面子,“王管家所言有理,杜若只想着崔郎挑灯夜读时闻着清香会爽神些,竟忽略了这笔耗财。”
王实程点头,处世半生的他早已看出这位新娘子想打的什么算盘,再多的也不由自己说,等着老爷开口。
崔裴皮笑,对于王实程他需拿出几分敬重,但又不能没了沈杜若面子,老道讲明个中,“娘子心善,是为府中妥善考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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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计活儿,终究找个手熟的,实程是府内老人,娘子若是想学,便就让实程教你。”
王实程点点头,不言。
“为君分忧自古以来是妻妾本分,杜若既然当了崔府娘子,便依郎君所言。王管家,往日便有劳你了。”
“夫人客气了。”王实程说。
沈杜若在嫁入之前对崔府的人多少先作一番了解,眼下王实程不喜自己干涉府中事务,细细思忖倒也在理,她不过还是个外门人,但好在此人面冷心热,假以时日,定当成为自己的好手。
“对了,我与王管家还有些商货事情商榷,娘子奔波几日,再逢明日启程回门,许是也会劳累,不如趁晌午歇息几刻。”崔裴想把人支开。
沈杜若看了一样门扉外天光,骄阳似火,自昨日吩咐老嬷嬷之后,她就未曾现身,也不知晓是否逮着那贱蹄子,现儿让她颇为不安,万一崔裴早已将人找到,两人又再生情分,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愁绪如麻,却还得应付表面,本着做好夫人身份,一颦一笑都是识大体,“杜若不乏,若是郎君要事忙,杜若便不加叨扰,这会儿街市正热闹,我也去购置些日常所需。”
等沈杜若走了之后,崔裴这才把邬戚喊过来问话。
“可是把人寻到了?”
“一晚上了,都未见人回来,府中周边也来回找,就连那些跟着一起闹事的百姓也说未闻,我琢磨,许是出城了。”邬戚全盘倾告,眼底打量他的神色。
崔裴思忖了一会儿,按照他了解阮阮的性子,绝对不会罢手出城,而且,她对自己尚有真心,断不可能如此无情……
“她从未出过远门,长安城偌大如洪,一个人定是无处投身,万一在遇上野蛮官府和流民,她如何反抗……”愁丝爬满额头。
“我看阮娘子聪明过人,主意甚妙,说不定正被这京城美景缭乱了眼,快哉去了。”邬戚安慰说,他都看在眼里,府君对阮娘子确实不同他人。
“那阿玥何在?”
“阿玥姑娘也不知所踪……”
崔裴一听大失所望,他费力守了这么久都人,怎能说消失就消失,刺痛感忽然袭来,才知晓对阮阮的心意竟是这般深沉。
即便未能名正言顺娶她为妻,但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好好看着。
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剩瞳孔无奈,如今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叮嘱邬戚,“你跟着夫人,或许能找到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