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后,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乃致天神人鬼,降福免灾。
五祚宫内,内侍阿满提前几天就安排人把各处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在这个冬至大如年的日子里,让原本清净的五祚宫愈发的一尘不染。一早起来,又张罗着把各处的神灵统统都拜了一遍,忙的不可开交。
这两日停了风雪,天气自然也是极好的,在我的授意下,宫人们也都着了新装,在院子里面打闹。
“阿满说,他今日要把所有的神仙都拜一遍,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夫人来年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宫人阿喜边堆着雪人,边跟我说着话。
看着他们,我也想去雪地里玩一玩,奈何行动不便,只好作罢,捏了一个小小的雪球朝她扔了过去:“就你嘴甜,也不知道是将来谁会有这个福气,可以将你娶回家去!”
她吐了吐舌头,又道:“奴婢才不要嫁人哩,奴婢要一辈子守着夫人。”
“那我们可说好了呀,别到时候不让你嫁人,你反倒怨我。”
“夫人!”她急得跺起脚来,面上红了一片,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瞧着她聪明可爱,又这般不经逗,我也笑了起来,又伸手捏了一个雪团子朝她扔去。
“姨母!”
不远处的回廊上,一个跳脱的身影,如小鸟一般,雀跃的朝我奔了过来,把手上的一串糖葫芦递给我道:“姨母吃!”
他跑的气喘吁吁,脸也懂得通红,我接过糖葫芦,忙领着他进屋烤火。
“糖葫芦给姨母吃了,去病吃什么呀?”我咬着糖葫芦问他。
他摇头,又奶声奶气的道:“姨母吃,弟弟吃。”
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弹丸放到我手上:“给弟弟玩!”
我心下一惊,注意力全被这个弹丸给吸引了,这并不是普通的弹丸,丸体成金黄色,也有些份量,印有祥云花纹,底部还刻有文字,细看时隐约像个“韩”字。这般精巧,几乎可以断定这是金丸。
随后卫青也跟进来了,对去病道:“你小子跑的真快,一下车就没影了。”
“姨母吃糖葫芦。”去病唤道。
我回过神来,笑道:“姨母代弟弟谢谢去病,糖葫芦姨母吃不了,去病吃吧!”我把糖葫芦给他,又把卫青拉倒一边道:“怎么把这个给他玩?”
“这是捡的,他非闹着要,我便给他了!”
“捡的?”我愈发疑惑:“你在哪里捡的?”
“长安东街上”卫青忽然来了兴致,又道:“阿姐,你猜猜这是谁的?”
我又仔细看了看金丸,思索了许久:“莫非是中大夫韩嫣?”
卫青点头:“就是他的。”
“韩嫣的东西,怎会被你捡到?”
“你还别说,也就我能捡到了。”
卫青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叹气:“昨天我去街上买祭祀用的东西,正巧碰见韩嫣拿着金丸戏耍百姓,街上人本来就多,他在金丸上系了一根绳子再抛出来,引得百姓哄抢,自己骑马牵着绳子逗弄,让百姓争相角逐,打的头破血流,争抢的大多都是稚童,我看不过,所以就抢来了。”
“那你和他动手了?”
“这倒没有,他让百姓抢这金丸,谁抢到就是谁的,我扯断了他手里的绳子,并未伤他,他虽有气,也奈何不了我,自己骑马跑了,不过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中大夫韩嫣,是刘彻的亲信伴读,和刘彻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为人聪明机智,最会揣摩刘彻心思,投机取巧投其所好,自然也最受刘彻宠信。只是此人骄傲自大,除了刘彻意外,其他人也不放在眼里。
我与他见过几面,但接触不多,只觉得此人狡猾阴鸷,不是良善之辈。但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有恃无恐,恃强凌弱,公然戏弄百姓,伤害稚童。
“你知道老百姓都是怎么说他的么?”看着我一脸困惑,他又道:“苦饥寒,逐金丸!”
我心下疑惑,又道:“韩嫣这般狂妄,陛下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吧。”卫青推测道:“不过韩嫣深得陛下信任,平日里犯点小事,陛下不会放在眼里的。”
“韩嫣此人心术不正,你们也要注意”,我看了一眼金丸,又道:“这金丸先放我这里,你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就不要管了。”
“阿姐,你是打算把此事告知陛下么?”
我摇摇头:“外臣之事,不是我能插手的,等有机会再说吧。”
“那阿姐小心”,卫青只提醒我一句,也没再多问。
冬至大朝,未央宫要举行重要的祭祀大典,刘彻依例要回未央宫主持祭祀仪式,我便在五祚宫设了家宴,请了家里人来一起过冬至。
自己家里人相聚,也不讲规矩排场,不过是吃着饭闲聊几句罢了。大姐出嫁,自然要随夫家的规矩,不能前来,提及大姐婚礼时的情形,也都是诸多感慨,一人一句,也大概能拼凑出那日的盛况了,天子赐婚,婚礼的仪仗走过了大半个长安城,昔日的女奴摇身一变成了公孙家的少夫人,轰动了整个长安成,街头巷尾,热闹非凡,无不高歌庆贺,天赐良缘。
大姐得了好的归宿,这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如今大哥,大姐还有我都有了着落,卫青,卫步以及卫广几个都还小,现如今还没有着落的只有二姐了,我席间多次打量她,见她面上眉头紧锁,怕她是触景生情,便拉着她到了寝殿。
“你以为我还会为霍仲孺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而伤心么?”二姐冷笑道:“有些错误犯了一次,便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我握着她的手道:“既不是为了霍仲孺,那阿姐今日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何?”
她看着我,先是欲言又止,越发的愁了。
想她是有些难言之隐,我也不逼她,等着她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她纠结了许久,饶是左右没有人,她还是不放心,在我耳边耳语起来:“姐大婚那日,婚宴上韩嫣喝醉了出言调戏我,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还说他和姐夫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说什么亲上加亲,他也要去请主上赐婚,纳我入韩家做妾。”
“他放肆!”我怒而拍案,没有控制好力度,手也拍的生疼,忍不住提手甩了甩。
“你现在是双身子,不能动气”阿姐帮我揉着手,又道:“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你生气伤了身。”
我又拉着她道:“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幸好一个叫陈掌的路过,帮我解了围。”
我松了一口气,又道:“大哥和卫青他们可知道?”
“不能让他们知道了”她嘱咐我:“就是怕他们知道了,所以我都没敢跟大嫂说!”
她说的对,此事不能让大哥和卫青知道,特别是卫青,他要知道了,见着韩嫣非打一架不可。只是这样的事,她心里有苦,却不能跟别人讲,到底是委屈她了。
“说到底也只是酒后失言,没必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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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追究了,你也没必要去跟陛下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姐又接着道:“我跟你说,也是怕他真的跑去求陛下赐婚,那你可得帮我了,韩嫣那种人,别说是小妾了,就是当家主母我也是不嫁的,死也不嫁!”
“你放心吧,韩嫣色胆包天,陛下可不会由着他乱来。”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又说到:“不过韩嫣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韩嫣狂妄,我们卫家可不能就这么被他欺负了。”
送走他们后,我思量着此事要怎么办,思来想去,心下却烦躁的很,正如二姐所说,韩嫣酒后犯浑,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并没有酿成大错,若是跟刘彻说,韩嫣肯定不会承认,他深得刘彻信任,刘彻未必肯治他的罪,且事关二姐名节,再扯出过去那些事,对二姐也不好。
我拿出那颗金丸,想起卫青说的“苦饥寒,逐金丸”,心下一狠,暗暗道:本不愿多嘴将此事抖落出去,奈何你欺负到我家人头上了,若不给点教训,你还以为我们卫家是那么好欺负的。
心下打定注意,又犹豫着要怎么跟刘彻说,此事终究与我无关,韩嫣是外臣,若我直说,定会有干涉朝政之嫌。
冬至白昼极短,才至申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沉了,又女史过来提醒我今日的字还未写,我又走到几案前,摊开书卷,却没有心思,满脑子都是金丸的事,提笔就写了六个字,心下忽然有了注意。
我练字时临摹的是刘彻的字,刘彻有空便来教我,刘彻没空便由女史来教,日日都练,从未间断,练了大半年,我的字也长进很多,字体娟秀,落落大方,但要做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还是不够的。
刘彻回来时已经过了酉时,见我还在案前写字便过来瞧,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我模仿刘彻的字体,写出来的几个大字“苦饥寒,逐金丸”,不同于以前的字,这几个字苍劲有力,挥斥方遒。
“字写的倒是不错,不过……”刘彻仔细看着竹简上的字,蹙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笔,起身服侍他更衣,说道:“今日大哥他们过来,去病嘴里就一直在唱这个,说如今长安街上都在唱,我觉得有意思,就写了下来。至于意思嘛,小孩子说的,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陛下若是想知道,可以找其他人问问。”
刘彻皱了皱眉,把书简往案上一扔,说道:“明儿个再说吧,朕折腾了一天,快累死了!”说完就往榻上躺去,连衣服都还来不及换。
我唤了人进来帮他去了鞋袜,又亲自去帮他除了金冠,擦了脸:“陛下忙了一天,何不在未央宫歇着,明日再过来。”
“来你这睡得踏实!”他翻了个身,面朝里,很快呼吸变得厚重匀称,沉沉睡去。
我没有扰他,只吩咐宫人好生服侍,便去偏殿歇息。
翌日,刘彻公然在廷议时讨论‘苦饥寒,逐金丸’一事,刘彻牵头,群臣鼎沸,当得知韩嫣是始作俑者,又免不了大加斥责,罚了他半年俸禄,以示惩戒。到底韩嫣被当众训斥了一番,众人听着也是大快人心,然而刘彻重罪轻罚的举动,又不免叫人心中愤懑,私下里多有议论。
刘彻不会真的重责于他,这是我意料之中的,韩嫣与刘彻的感情,并非只限于君臣,私下的关系比远比刘彻的那些同宗兄弟要亲的多,不忍重罚也自然在情理之中。
对于韩嫣,我纵然不喜,但也无意真的要苛责他,只不过想小惩大诫一番,让他有所收敛罢了,好让他知道我们卫家也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