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沈家的境况
    从沈清蘅口中得了准信儿,傅媖倒没她心里那些个忧虑,反倒暂且放下心来。

    想着沈清衍既然是留了话才离开的,就应当没什么危险。

    沈清蘅说完之后一直暗暗觑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并没流露出多少怒容,略略放心了些。

    幼时嫂嫂就总是不计较她时而犯下的那些小错,足见她器量要比别人大些,兴许如今依然如此,能够包容兄长新婚夜丢下她不告而别的过错也说不定呢。

    这么想着,她心里终于放松了些,面对傅媖时不再像先前那般跟犯了错似的,尴尬又小心翼翼。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沈清蘅到底是从前过惯了官家小娘子的生活,哪怕人瞧着活泼,用饭时也谨守着规矩,慢条斯理的,从头到尾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吃过饭后,傅媖收拾了碗筷准备去灶房清洗,谁料沈清蘅却自告奋勇。

    傅媖看出她不是虚让,便交给了她来,但也不好意思自己去歇着,便陪她一起,顺道还能与她唠唠闲话,趁机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沈家的情况。

    沈清衍不在,她对张素兰的了解不多,但看昨日沈清蘅倒是对她颇为亲近,是个不错的人选。

    傅媖想了想,先挑了个比较寻常的话题,状似随意地问:“清蘅,你先前说你兄长做过一阵子饭的,怎么后来又不做了?”

    提及沈清衍,沈清蘅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话也跟着多起来:“嫂嫂你不知道,兄长他吃饭最不讲究,做饭就只会把米洗干净丢进甑里焖熟,要不就是抓一把米和几棵菜叶一起丢进锅里,煮出一锅米汤。”

    那简直是她人生中过得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每天一整眼就知道今日的饭都是什么。连吃了几日之后,她终于受不了了,一脸菜色地跑到娘面前控诉,说再也不想吃兄长做的饭了。

    好在娘一向疼她,被她好言好语地求了几句,就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说许她日后自己买饭菜回来吃。

    不过当时她看着兄长黑沉沉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后悔,可如今想到家里所剩不多的银钱却肠子都要悔青了。

    傅媖没尝过,但日子不景气的时候这样的饭在孙家的饭桌上是很常见的,记忆里那些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寡淡无味的东西料想吃起来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于是她向沈清蘅表达了同情。

    沈清蘅将却将这视作了一种鼓励,更加卖力地排揎起沈清衍来:“而且我兄长他这个人,还严厉又无趣得紧!”

    “咱们村子里每隔五日就有集市,集上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捏泥人,画糖人,编草蚂蚱的都有,有一次我还看见钻火套的了呢”,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沈清蘅双眼睁得微圆,亮晶晶的,“镇上的更热闹,只可惜镇上的我就只是上月出去采买时去过一次,因为玩得太高兴忘了时间,耽误了回家的时辰,兄长就再也不许我去了,他可真是太讨厌了!”

    “不过如今嫂嫂你嫁过来,回头我们就能一起去镇上的集市逛逛了。这回不是我自己一个人乱跑,兄长可不能说我了!”她一边盘算着,白净的下巴微微扬起来,小脸上透着得意。

    傅媖看着她这般鲜活的模样,眉眼不自觉也跟着变得柔和下来。

    但她倒对沈清蘅说的这些热闹没有太大兴趣,她关心的是其他一些东西:“听你的意思,家里平日采买都是你来负责,你兄长不与你同去?他将这样的事都撂挑子交给你一人,也不怕你一个小娘子被人坑了去么?”

    不是她低看了沈清蘅,实在是她年纪小,才十五岁,且单看模样也能看出不是个精明泼辣的性子。这么一个小姑娘跟那些做惯了生意的老滑头打交道实在容易吃亏,若是运气不好在街上碰到那些地痞流氓就更危险了。

    不过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她又有些后悔,毕竟亲疏分明,她与沈清衍才刚刚成婚才,哪有在小姑子面前说丈夫不是的理儿。

    谁知沈清蘅却没有半点不快。

    听出傅媖误会了沈清衍,她连连摆手,腼腆地笑了笑:“不是的嫂嫂,是我自己在家闲不住,总想往外跑,才央着娘将这差事交给我的。”

    “头两次去集市上采买的确实都是兄长,但他那个人向来不好说话,我央他给我带点零嘴儿回来都要磨上好半天”,沈清蘅撇撇嘴,又道:“不过后来我发现那集市不远,就在咱村子东北边的橡子村,走半个时辰功夫就到了,所以我就缠着娘将这好差事交给我了。”

    说完,她还不好意思地笑笑。

    傅媖点点头,又问:“那你平日都买些什么?几日采买一次?米面粮食、油盐酱醋家里如今还有多少?”

    方才她只在灶房里热了些菜,还没认真察看过沈家的灶房。

    但看沈家拿给孙丰年的三十两银子和这些日子成婚时的做派,家底应当比孙家丰厚得多,米面粮食这些东西也不至于没有,她不过是随口问一问。

    因此不等沈清蘅回答,傅媖又用商量的口气说:“我觉着总是在外面买来吃多少有些浪费钱,不若往后咱们就自己开火做饭吧。”

    顿了顿,她又学沈清衍方才那样调侃了沈清衍一句,笑着说:“你放心,我做饭绝对比你兄长做得好吃些。”

    谁知她问出这番话后,沈清蘅却突然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她垂下头去,不敢看傅媖,只小声讷讷道:“家里只有些调料和佐料,是为成婚摆酒才买来的,没有粮食……”

    “没有粮食?”傅媖闻言,擦洗汤盆的动作一顿,倏地抬起头,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错愕。

    “家里又不缺钱,怎么会没有粮食?”

    “是我没有买……”,沈清蘅颇为心虚地解释说,“嫂嫂忘了,我先前嫌弃兄长做饭难吃,便跟娘要了二十两银子开始从外头买吃食,自然……也就没怎么买过粮食。”

    甚至兄长还提过。

    可她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怕一旦买回来兄长就会继续自己开火做饭,不叫她再整日买外头的东西了,就故意没买。

    原来如此。

    只要不是穷得买不起就没事儿。

    傅媖暗暗松了口气,安慰她说:“没事儿,眼下没有也不要紧,回头咱们去镇上的米店买些回来就成,还能顺道买些应季的蔬菜和猪肉回来。”

    刘屠子的肉铺她是不敢再去了。

    往后若要买肉,就只能大老远地去镇上跑一趟了。

    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囊中羞涩,傅媖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你先前那二十两银子还剩多少了?一石米要六七百文钱,咱们若是把家里缺的粮食啥的都买回来,这一趟少不得要二两银子。”

    沈清蘅把头低得更深了,只抬手比了个八:“还剩不到八百文。”

    她如今已是无比懊悔,为何自己没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非要一直大手大脚地去外头买吃食。

    但她也没想到。兄长从前只是五品中书舍人,一年的俸禄不过二百二十两银子,供全家的花销,因此她在京城那一堆交好的女孩子里从来都算是花销顶小的了,如今回到陈家村,她就更是节省,可兜里的银钱竟还是花得那么快。

    傅媖拧起眉,不到两月时间,沈家人花了近二十两银子。这个开支可当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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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人家只要七八两银子就能够一年的开支,且还能将日子过得很舒坦。

    见她不说话,沈清蘅又宽慰道:“不过嫂嫂你别担心,娘那里应当还剩下十几两银子,回头咱们去要一要也是够的。不过就是还得给娘留出抓药的钱,得先少买点儿东西了。”

    哪成想,傅媖听她说完这话非但没有宽心,反而眼前一黑,喉咙里一阵阵发紧,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儿,傅媖深吸了口气,不死心地又问了遍:“清蘅,你的意思是说,家里拢共就只剩十几两银子了么?”

    饶是一直低着头,没有瞧见傅媖脸上的神色,沈清蘅也听出了她的语气不对。

    她抬起头,望见傅媖晦暗的神色,小脸逐渐涨红,绞着衣带,有些懊恼地说:“嫂嫂,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家里的银子会花的这么快。”

    “当初兄长被夺官时,京城的宅子被官府的人查抄了,咱们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被办差的人偷偷扣了。听娘说,我们刚回来村里的时候,家当也就只剩七八十两银子了。我想着一个炊饼也就四五文,去客店里要两盘素菜也才二三十文,就是算上娘的药钱,这些银子也足够花上一两年了。可谁承想……”

    说到这儿,沈清蘅顿了顿,偷偷觑了一眼傅媖,才又道:“后来兄长给了嫂嫂的姨夫三十两银子做聘礼,又花了十多两银子置办东西、摆酒,还又花钱请喜婆、厨娘、轿夫那些人,一下子就大半的银子把家里的银子都掏空了。”

    听她说完,傅媖才知沈家的银子竟然有近一半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她哪里好再去埋怨,一肚子话梗在喉咙里,最后也只剩下无奈,末了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为沈家这些日子在外头买吃食浪费的和沈清衍成婚时花出去的那些银钱心疼。

    她原以为沈家的日子会比孙家好过许多,却没想到,竟也是个黑窟窿,甚至比孙家更难办。

    孙家虽然不怎么富裕,但好在孙丰年和李兰花会过,家里能干活的人又多。

    可再看看沈家,这一家子人眼瞅着没一个会过日子的。尤其沈清衍,明知没了那三十两银子家里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婚事却还办得如此铺张,硬要打肿脸充胖子!

    想到这儿,傅媖忍不住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但脑海中突然又闪过先前沈清蘅那番说沈清衍怕成婚仓促亏待了她的话。

    心头的这点儿怒气倏地又被冲散了,最后只余下满肚子的无奈。

    她好似也不能怪沈清衍,毕竟他这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银钱也都是为了她。

    但她若是知道沈清衍的想法,定会告诉他,她宁肯婚事简陋些,也不要后头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只能说,是她和沈清衍都还不够了解彼此。

    可只要细想想沈家如今这境况她就忍不住发愁。

    家里只剩十几两银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放在村里甚至还算好的,毕竟翻遍整个村子估计都找不出能攒下十几两银子家底的人家。

    真正叫她忧心的是,沈家人能花还不能挣,家里没有能干的劳力。

    张素兰还病着,不仅啥活不能干还得月月花大把药钱养着。至于沈清蘅这小丫头一看就细胳膊细腿的,连烧火做饭都费劲儿,她也不指望她能顶什么用。而沈清衍,她还不知道他几斤几两,但他一个读书人,恐怕也不是个多能干的。

    傅媖想着想着,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蚂蚁。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一不小心上了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