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舞没直接回答。
“不急。”她还是那把温软的好嗓子,含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听在耳中,叫人浑身都熨贴,“秋妹妹先快来坐,你看你都喘成这样了。”
陆惟安却越发警惕起来——这位遇上点事溜得比兔子都快,这会儿跑来关心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存了试探的心思,她没吭声。
絮舞拉起秋玄清的手,推秋玄清到刚拖出来的座椅边,按着她坐下,自己也没再找椅榻,就站在她身边,眼眸微垂,十分怜爱地注视着她。
“秋妹妹脸色这样差,可是昨日毓夫人罚得狠了?唉,妹妹这样好的模样性情,在家里定是爹娘捧在手心娇宠着的,怎么偏偏就要来闻府受这些罪呢。”
“没有没有。”她们三个是承了许文毓恩情的,一听她这样说,秋玄清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没有的事,毓夫人不曾罚我的。”
絮舞反问:“若非有意针对,她怎么偏偏让你们住这种地方?破也就算了,还这样偏僻……我来时差点都找不到呢。”
“真的没有。”秋玄清有些着急,“我打来的那天就住在这院里,昨日才是头一回见毓夫人,这住处是府里大管家谨先生给安排的,不干毓夫人的事。”
“倒是昨日……”念着许文毓的好,她试图解释,“那瀛先生是个小人,之前起了龌龊心思,毓夫人留我是好意,那是救我呢。”
“再说了,闻府姬妾都住在南内院,一应用度想来也是一般无二的,我在闻府不过一寻常姬妾,居于此处,哪里又称得上是受罪呢。”
“妹妹可别宽慰我了。”絮舞眸色稍黯,嗔怪道,“什么一般无二——且不说整个南内院都再找不出比你们这儿还偏的院子了,我是微贱之躯,能有片瓦遮身已是大幸,可你与陆家妹妹出身贵重,都是家里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几时曾吃过这种苦?怎么就不是受罪呢?”
“更何况。”她蹙起眉,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忧虑,“我知妹妹单纯,可也别太好性了,那毓夫人若当真是一片纯然好意,昨日东内院外那姓李的存心不轨,同为内院管事,她还能压那姓李的一头,为何不见她露面?”
主位上,陆惟安眼里闪过一道寒芒。
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留你到那个时辰,焉知不是和李瀛串通好了,有意要坑害你?”絮舞的声音轻柔婉转,说出的话却叫人脊背生凉,“夜间府里人都各自回住处,可不正是方便了那竖子行事。”
“不、这……”
秋玄清倏地一愣,嘴唇翕动着,挤出两个含混的字,住了口。
絮舞适时地停下话头,脸朝着她,余光却觑着陆惟安。
陆惟安眉目微垂,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说这话分明是知道横波在东内院外遭遇了什么——她是昨夜也遇到了同样的事,还是事后得了消息?
又或者……她是事前就听到风声,却没给她们报信,反倒在横波“出事”之后特意找上门来和她说这些话的?
毕竟看她方才那神情,分明是没想到横波也在晓竹轩!
心头刚一凛,秋玄清的分辩再次响起:“不可能的,毓夫人不会做这种事,她本就和李瀛不和,在堂屋上叫走咱们也是为了咱们好,她——”
“好了。”陆惟安出言打断,“此事无从求证,不必多说。”
无视絮舞的挑唆,她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语气脸色纹丝不动:“栖身闻府本就是寄人篱下,比不得家里也是自然的,往后多加注意就是。”
“左右事已了结,瀛先生不会再来招惹我们。”陆惟安嘴角轻提,笑了,“倒是姐姐……”
“你消息如此灵通,这一大清早登门拜访,总不会是为了闲谈续话吧?”
那笑意未达眼底。
絮舞一时沉默。
陆惟安没有催促,目光却始终锁在絮舞身上,秋玄清嗅到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息,堪堪滑出口的话憋住了,险伶伶地拽了回来。
瞄了瞄二人,她起身走到陆惟安身侧。
屋里安静极了,窗外风拂花叶的窸窣声清晰可闻,短暂的对视后,絮舞率先垂下眼,再次开口。
“两位妹妹那样好的出身,是锦绣堆砌出的贵人,我不过一介乐伎,比贵人们养的鹦哥儿黄鹂都不如,只是被赵都尉看上,这才有幸能到闻府服侍,原是万万不敢高攀你们的。”她一改先前邻家姐姐的温柔姿态,言辞间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可两位妹妹实在面善,我一见就喜欢,当时又不知你们身份,这才冒然在东内院搭话。昨日你们被毓夫人留下,我回去这半宿,思前想后不放心,横竖睡不踏实,这才想着来看看你们的。”
陆惟安不置可否,眼皮都没动一下。
絮舞顿了顿,继续道:“有句话说来实在不敬,但我既与两位妹妹一同来了闻府,想来也该算是有些缘分的,府里眼下只有我们三个新人,怎么也比旁人亲厚些,日后我们同在相爷身边,也能彼此帮衬,互为依靠。”
“相爷是当世英豪,虽说年长了些,但也是宸宁之貌、龙章凤姿,总算没有委屈了两位妹妹。秋妹妹生得国色天香,陆妹妹也是难得的灵秀佳人,相爷只要见你们一面,定是会喜欢的。”
话听到此,陆惟安心里有了数。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就闻钺那样的她也敢动心思,这人品行低劣,胆子倒还真不小。
“我们眼下只是闻府姬妾,若无召唤连相爷的面都见不到,在府里无依无靠,莫说荣辱,便是生死都是不由己的,”絮舞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也不瞒两位妹妹,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日子实在是……”
她哽咽了一下,挤出一个笑。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
“我是个命贱的,能进闻府已经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了,又是粗陋之姿,不敢奢求相爷垂怜,在闻府哪怕再如何艰难,总归不至于饿死冻死,也不用日日受人打骂、遭人白眼。但两位妹妹……”
她像是误会了陆惟安的神色变化,说到动情处,于心不忍似的地看向陆惟安。
“两位妹妹天仙般的模样,生来就是要受人服侍的,如今连个下人都没有,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说,还得在管事面前做小伏低,着实受苦了。”
“且忍些时日,毓夫人和瀛先生再势大,总也越不过相爷去,等日后你们得了相爷宠爱,虽说终归比不得府里女君,他们也定是不敢再如此放肆苛待的。”
话已说尽,絮舞灼灼地盯着陆惟安和秋玄清,等她们的反应。
秋玄清脱口道:“可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刚想说话的陆惟安:“咳咳咳。”
唾沫星子呛进了咽喉,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疼得像塞了一把碎刀片,闷笑还跟着裹乱,稍微松懈一点就从牙关往外溢。
这种时候笑出声就有点过了,她连忙闭紧嘴,任由秋玄清发挥。
“闻丞相喜不喜欢也没什么要紧,我本也没想讨他喜欢,”秋玄清给她顺着气,一边还在和絮舞说话,“晓竹轩挺好的,虽说是小了些,但也不缺什么不是?闻府的婢女我都不认识,和她们呆在一处还得端着规矩,那得多难受啊,横竖她们也不会真让咱们干什么重活,没人服侍还能清净些呢。”
絮舞被这番胸无大志的言论生生噎了一下,震惊地盯着秋玄清。
秋玄清无知无觉,反倒安慰起她来:“我们都没事,好着呢,倒是姐姐你,可别再念着以前的苦日子,徒添伤感了。”
“往事不可追,人总要向前看的呀!咱们这是在人家府里,待人客气些是应当。反正在这闻府里吃穿不愁,关起门来也无人管束,总归是自在的。只要躲着些瀛先生,最多也就是被点去宴会上给人添酒布菜,这都是小事,就当做工了。”
“姐姐若在自己院子里待得闷了,就来我们院儿坐坐,我带了好些有趣的游记来,姐姐可同我一起看。”
不知不觉间,陆惟安眼里的笑影消失了,目光沉沉地看着秋玄清。
絮舞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她那副水一般的温柔表情勉强端住了,紧绷的侧颊和轻轻哆嗦的指尖却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这秋玄清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愤怒和惊疑一起堵在喉头,她一时说不出话,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又开口:“陆妹妹。”
没再管秋玄清,她看向陆惟安,声音很低,带着极力压抑依然无法完全遮掩的细微颤抖。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陆惟安回给她一个礼数周全的笑,没吱声。
絮舞再也呆不下去了,沉着脸起身告辞。陆惟安懒得送她,倒是秋玄清要去,被她一把拽住了。
“横波。”她摇摇头。
秋玄清心里不解,却没当着絮舞的面说什么。待屋外脚步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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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着裙摆小跑出去关了院门,又把屋门也关好,这才小声问:“阿陆,你刚才拦我干什么?”
“昨日瀛先生也叫了絮舞姐姐上前,肯定也是盯上她了,我得提醒她一声啊。”她急声道,“瀛先生是不敢把咱们如何,可絮舞姐姐没有靠山,她该怎么办?”
陆惟安略一思忖:“如果我是她,我会去找毓夫人。”
毓夫人有意招揽她,想来是缺人手,不算闻钺这个主人,闻府内院也就她和李瀛两方势力,双方矛盾众目睽睽之下都不加掩饰,不和至此,恐怕容不下人两边不靠。
同李瀛那色胚搅在一起纯属是犯了失心疯,若非不想连累无辜,就闻府这种情况,她应该也会投到毓夫人麾下。
秋玄清早就把陆惟安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一听她有主意拔腿就走:“那我这就去和她说!”
“回来。”陆惟安薅住她的后脖领子往回一扽,“你闲的吗?”
“她都找上门来坑咱们了,你还管她?”陆惟安把端出来骗人的温婉表情往下一扒,懒得掩饰自己的嫌恶,“此人心术不正,今日来这一趟也不是好意。”
秋玄清:“啊?”
“你当她真是来关心咱俩的?”陆惟安白她一眼,“人家是来逮出头鸟的!”
看着秋玄清越发茫然的表情,她恨铁不成钢,照着秋玄清的脑门重重一戳:“人家一心想着给闻钺做宠妾,来找咱俩这一趟是找帮手的!”
“说什么‘不敢奢求相爷垂怜’,不过是初到闻府摸不清形势,身后又没个靠山,贸然出头怕给自己招来祸端,又不肯老实安分,便想拖咱俩下水,替她打这头阵——若是不能成,横竖死的不是她,倘若运气好成了,她常与咱们来往,害怕寻不着机会接近闻钺?”
她眼角眉梢掠过一点嫌恶。
这些人都是一个德性,装得走投无路的样子,说什么情非得已,还不是心中欲壑难填,还舍不得自己,倒要拿别人的尊严性命当踏脚石?
“她跟你说那些就是来挑拨离间的——咱们若投到毓夫人麾下,岂不是没人给她利用了。”
秋玄清眼睛一亮:“所以毓夫人肯定没有害咱们对吧!”
“她要害咱们,费那力气救咱们做甚?闲的吗?”涌上心头的愤恨让她打了岔,陆惟安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朝窗下矮榻一抬下巴,“行了,不说她了,你那是想纳凉还是晒太阳?”
“别搁这儿了,反正咱们在府里也没个相熟的人,干脆把我屋里那两张也一起搬出来放到廊下去,过两日天热起来,午后还能有个凉快地睡。”
这一日夜的光景已经让秋玄清对陆惟安建立了莫大的信任和依赖,自然无有不应,颠颠地跟着去了,足用了快两刻钟才把四张榻搬出来,她累得直不起腰,扶着廊柱直喘气。
“你……呼、你哪儿来的这么,”她的气息已经彻底乱了,双颊熏红如醉,连话都说不连贯,“这么大力气?”
陆惟安抹掉额前薄汗,有点犯愁。
秋玄清没有丁点野心,心思如此单纯,又手无缚鸡之力,可谓全无自保之能,若是独自在闻府……还不得被活吃了?
晓竹轩院子里种了荼蘼花,正是将开未开的时节,花藤顺着檐柱攀上去,一直爬到房檐上,打着深红的花苞,天光从檐牙照下来,映出一片斑斓殷红,有些晃眼。
陆惟安抬手遮了遮,眯细了眼睛,眺向远处。
从这个方向出懿都,再走十几里就是百姓们常去踏青的北山。站在北山往西望,可以看到离苦坡,那里风水极好,懿都的达官显贵们家里有谁殁了,都爱往那边葬,因此香火常年不息,站在城中,天好时常能到一束青烟直上云霄。
而现在,重重高墙将广袤长空切分成狭窄的碎块,逼仄极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层一层错落高耸的檐牙,琉璃瓦擦得太净,反着光,连飞鸟都不往上落。
“横波。”她声音有些发紧,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问你个事。”
“嗯?”秋玄清缓不过劲,索性坐到矮榻上,仰头瞧她,“什么事?你问吧。”
天光在檐下拉出成片的阴影,落在脸上,遮住了陆惟安晦暗不明的神情:“如果——”
“如果有机会离开闻府,你肯不肯?”
闻钺确实有不动秋家女儿的理由,但倘若真出了什么事,这位把亲生女儿送给闻钺的秋农丞,真的会保横波吗?
至少陆誉是绝不可能保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