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侍宴
    不、不至于吧?

    一把攥住字条,陆惟安目光闪烁。

    不就是出了趟内院,多大点事,小惩大戒也就算了,不至于要死吧!

    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可字条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还在鼻端,陆惟安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这个猜测。

    如果是真的呢?

    李瀛那报复无非就是把她们点去侍宴,再趁机羞辱一番,一般的世家千金骄矜惯了,大概受不了这个,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有了这个机会,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到外院去,没必要再私下冒险。

    再说这柳娘子又不是没坑过她们,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没什么好紧张的。

    沸反盈天的心跳在这个念头里渐渐平息,陆惟安倒了两口气,撑起一张若无其事的笑脸来。

    “没事。”她安抚了秋玄清一句,“火折子给我。”

    那血字实在潦草,陆惟安又刻意挡了一下,秋玄清没看清,自然也就没怕,“欸”了一声,小跑回屋去拿了东西出来。

    陆惟安吹亮火苗,把字条凑到火上。

    注视着布料化成一捧黑灰,她想:就先再忍两个月。

    “你就不能消停点吗?”两月后,夜里,第三次被吵醒的陆惟安一手按住额角暴跳的青筋,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手脚并用压住身旁翻来覆去“烙饼”的秋玄清,表情看着像是要吃人。

    她到底还是没能弄来烛火灯油,闻府的婢仆大约是得过吩咐,不论她找什么样的借口一概不理,别说拿东西给她,便是连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回,活像是些只会笑的哑巴人偶。

    没灯用倒是末节,最大的“后果”也不过就是秋玄清借着怕黑这个由头彻底赖上了她,再也没回自己屋里睡过。

    但另一件事就有点要命了。

    腹中哀嚎阵阵,还隐隐起了绞痛,陆惟安撤回抵在额角的手捂住胃部,急而短地吸了两口气,感觉自己快端不住这张笑脸了。

    闻钺是穷疯了还是怎么的!

    不光灯油要省,闻府连吃食都要抠搜,给她们这些普通姬妾的饭食十天半月不见一次油水,陆惟安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被这么一通折腾没几天人就薄了足有两指多,饿得发懵时抓着竹瓢扒在缸边吨吨灌水,眼里都往外冒起了绿光。

    “阿陆……”少女怯生生的呼唤把她从罩顶的怨气里叫回了神。

    秋玄清被陆惟安压得仰躺在床上,泼墨般的黑发淌了满枕,她也瘦了不少,脸比初见时小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了,里面倒映着陆惟安的脸。透过她的眼睛,陆惟安看到自己两条眉毛难舍难分地纠结在一起,眼角与嘴角齐抽,脸共眼圈一色,盘踞在眉目间的阴云如有实质,以至于五官都显得有点扭曲——气不顺憋的。

    半饥不饱地过完这两个月,先头的猜测和恐惧早就让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想起闻钺就蹿火。

    她身量小,人也不重,小臂整个横压在胸口秋玄清也不难受,只是有点担心她:“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陆惟安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

    “小事,你先说,你这又是怎么了?”

    她其实知道秋玄清在怕什么。为防秋玄清嘴上没个把门,她一个字也没说,自顾自地打定了主意要在自己走时直接把秋玄清一起带走——反正她平常大门不出,离了懿都连路都不认识,就算她昏了头想回,光靠自己也是回不来的。

    陆惟安乐观地想:横波又不是真傻子,等离了这囹圄,走的路多了,见的人也多了,肯定能认清她那“好父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秋玄清对陆惟安的打算一无所知,光听了她先前头头是道的分析就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俩人把晓竹轩的门一关,盘了一遍各自带来的东西,把屋子内外精精致致地收拾了一遍,住得倒也还算舒坦,除了饿得心焦外没一点烦心事。

    这种桃源乡般的逍遥日子在五月十四那天戛然而止。

    阿娘的消息还没来,李瀛意料之中的命令先到了——要陆惟安和秋玄清三日后侍宴。

    陆惟安早就等着这一天,非但一点不紧张,甚至还跃跃欲试的。秋玄清就没她这么轻松了,她焦躁得整宿睡不着,才两天人就憔悴了一大截,脸上的菜色快遮不住了。

    对上陆惟安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秋玄清扒着她的手,从她手背上汲取了一点温度:“明天就要去侍宴了,我心慌得很。”

    前些天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可算给这满院陈旧的窗纸洗刷干净了些。时值十六,银月如盘,白惨惨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本就白得晃眼的肌肤上,衬着脸侧乌发,越发显得面无血色,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像拘在黄泉下的艳鬼。

    陆惟安天生一副犟脾气,是个不吃刚的主,却着实招架不住人来柔的,一看她这样,话还没说呢,心先软了三分。

    强行调整好表情,陆惟安把脾气咽回去,侧身躺下,伸手揽过秋玄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没事,别瞎想。”

    少女单薄的胸膛带着鲜明的热度,心跳声从里面传出来,不急不缓,清晰地响在耳畔,莫名地叫人安心。

    把额头贴在她心口,秋玄清闭上双眼,身后是陆惟安轻轻拍着她脊背的手,她蜷缩着身子沉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这场宴会的主宾没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了闻府。

    “大哥觉得这字如何?”

    身为大权独揽的一朝权臣,闻钺每日事务繁杂,除了前院的书房,住处还另辟了一间屋子当小书房。此时小书房里亮着灯,一个和他一般高矮的中年男子跪坐在旁,执着灯,殷勤地引着他看向面前书案上摊开的一卷书法。

    “凛然有潇洒气——尚有不足,但风骨已成。”闻钺指尖压着丝帛,沿着字迹边缘缓缓抚过,停在末尾落的昭字钤印上,“你说此人年未满十八?难得。”

    “可不光这一笔字难得。”男子朗声笑道,“这位晏小郎君前些日子递帖子到我手上,我原是不想见的,但大哥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他又是守正先生高徒,那日正好也得空,就见了。”

    “谁知这一见可不得了!别看他年纪轻,见地却着实不凡,朝政军务说得头头是道,针对田税的见解和大哥您先前的想法还有些像,更难得的是没有一点世家背景,我当时就想着,大哥若见了这他,一准儿喜欢。”

    闻钺没对男子这一番推介发表任何意见,眼皮一抬,对上男子的目光。

    他说起了另一件事:“郡太守位同九卿,是朝中重臣,归京任职本该由陛下设宴相迎,但此番我调你回懿都是密旨,朝中人并不知晓,便也没有准备,却是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他不搭茬,男子也不纠缠,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大哥还不知道我?老魏我粗人一个,哪有那么多讲究。”

    “嗳,话不是这么讲的。”闻钺温和地打断他,叫了他的表字,“志忠啊,上一任卫尉病逝也有大半年了,各方都盯着南军虎符,暗中较劲的不知有多少。朝中人多,可用者却不过寥寥,大哥周旋艰难,此番秘密召你回来也是缺人手,需要你相助。但这好些年咱们一起走过来,哪怕眼下艰难些,大哥又怎么能亏待了你呢。”

    魏纶行将出口的推拒被这一番掏心掏肺的愧疚堵在了喉咙里,沙场上刀枪都破不开的风霜漏了气,他古铜色的眼眶涨起红,手不易察觉地微微发起抖来。

    “当心烫,”闻钺托了他手腕一把,替他拦住差点淌出来的灯油,“况且往后你替我管着南军,军纪森严,年节时还都要驻防宫城,你我兄弟怕也难有机会再一起饮酒了。”

    魏纶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

    “这倒是个麻烦。”他嘀咕道,“大哥哪日得空?不如趁着我还没就职,咱们先找个酒楼坐坐,醉上他一场,我也好些年没请大哥吃酒了。”

    “你是远道而来,本就该我作东,若让你请了客,我这大哥是干什么吃的?”闻钺忍俊不禁,“甭操心了,封你为卫尉的旨意已经拟好,明日朝会宣旨。我都安排好了,朝会结束你来我府里,我开鹿鸣堂,给你接风洗尘。”

    他合上书卷:“届时你把此人也带来吧。”

    “阿陆阿陆,前面就是鹿鸣堂吗?”次日,闻府侍宴的姬妾排着队转过一处回廊,秋玄清望见远处高耸的飞檐,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勾了勾陆惟安的小指。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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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陆惟安听了她一路“嘚啵嘚”,脑子里像是塞了个杂耍班子,嗡嗡直响,憋不出一点好气,“今日是叫咱们去鹿鸣堂侍宴,不去鹿鸣堂,难道要去鸡鸣堂不成?”

    她有点纳闷:“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还不是因为你。”秋玄清小声抱怨,“一大清早就吓唬我。”

    陆惟安了然——是因为那件事。

    鹿鸣堂是闻府最大最好的堂屋,非有贵客不开,其中所设的“鹿鸣宴”自然也是闻府规格最高的宴会。闻钺一句吩咐,全府上上下下没人敢马虎,一大清早就有侍女登了晓竹轩的门,送来两套一模一样的衣裳首饰。

    衣裳是流光锦裁成的广袖罗裙,简单的缥色底子上织着同色的忍冬暗纹,衣摆还用银线绣了水波纹,经光一照,端的是流光溢彩,孔雀绿的披帛则如画龙点睛,恰到好处地给稍嫌寡淡的颜色添了三分神韵。配了四支无色剔透的琉璃钗并全套的赤金镶东珠首饰,项链耳铛点缀着和披帛同色的松石,东珠足有龙眼大,尺寸均匀浑然一色,单一套就已经足够阔绰,闻府却能一次拿出十二套,简直奢侈得叫人咋舌。

    秋玄清爱美,一见这样稀罕的好东西,连忐忑都淡了,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待她收拾停当一搁妆奁,却见陆惟安抱着本书窝在书案后,头发还散着,屁股要多沉有多沉,没一点要挪窝的意思。

    “阿陆?”她诧异道,“你怎么还不梳妆?”

    “懒。”陆惟安头也不抬,“传话那人说要梳十字髻,我又不会,等会儿随便扎一下应付应付得了,反正衣裳一样,也不大看得出来。”

    “那怎么能行,万一瀛先生找茬罚你怎么办?”秋玄清把她从书案后拽起来,推着她挪了两步,按在镜台前,“你不会不要紧,不是还有我吗?你人就坐这儿,想看书继续看,什么都不用管,我肯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反正不用自己动手,陆惟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秋玄清不愧是个臭美的高手,没一会就将陆惟安乱七八糟的长发归拢成了齐整的发髻,两边对插琉璃钗,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角落里陆惟安的妆奁拉过来打开,去拿里面粉盒似的白瓷扁盒。

    “别碰。”余光撇见她拿的是什么,陆惟安忙去阻拦,“有毒。”

    秋玄清手一抖,差点把那瓷盒囫囵扔了。

    “慌什么?”陆惟安捞回瓷盒,险伶伶地捂住差点扬出来的毒粉,白了她一眼,“我又没拿来毒你。”

    “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带进来的!”秋玄清眼睛瞪得老大。

    陆惟安嗤笑:“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此刻那把秋玄清吓成了个鹌鹑的毒粉就揣在陆惟安袖子里,随口安慰秋玄清两句,她远远看着鹿鸣堂,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溜出来。

    五月的懿都,暑气已经上浮,日头热得灼人,在太阳地里站一刻,能把发顶晒得发烫。今日贵客登门,未防冲撞,她们这些侍宴姬妾只能走回廊外面。一队人顶着大太阳来到鹿鸣堂前时已近正午,陆惟安脸都晒红了,汗珠沿着鬓角往下滚。

    她抬手抹了一把。

    她们这一行十四人,十二个是被李瀛点来侍宴的姬妾,另两个则是领路的前院侍女。“贱人”们走不得回廊,自然也不配走主道正门,两个侍女引着她们绕到鹿鸣堂侧面一处窄阶,边走边吩咐:“偏间里备了脂粉器具,烦请诸位娘子自行整理好妆容,稍后堂中开宴,自会有人领娘子们过去。”

    一众姬妾齐齐应了是,陆惟安混在里头干张嘴不吭声,眼倒一点没闲着,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

    将目可所及处一应走道门户全部收入眼底,正要收回目光,她冷不丁看到了一个人影——很熟悉,熟悉得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个长身玉立俊秀的少年,岐头履檀木冠,腰间没有香囊佩玉,一身牙白锦衣不是时兴的款式,却打理得十分齐整干净,浑身上下泛着如玉的温润气度,正跟着登堂的宾客往鹿鸣堂里走。

    那好像是……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那少年也似有所感,朝她看来。

    重逢来得措不及防,视线相触的刹那,二人同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