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暼他一眼,“老爷,何方是咱们扬州本地人,这衙门口的官差或是知府大人的府兵他大多都认得,想是外来之客,如您先前掂量的意思。”
何文斌面沉如深潭。
忠叔顿了顿,与何谌对视一眼,又温声劝道,“事已至此,老奴先服侍老爷回府罢,这何方如何处置只看老爷的意思,人已捉到,自然不急于这一时。老爷缓缓神再做定夺也不迟。”
何谌见状也劝道,“忠管家说的是,既已抓住何方等明日您起身再处置便可。这何府拜年家业尚需您指引小人们打理,您要多保重。”
左右那何方是家生子,如何处置自然要任凭何文斌的心意,如今绑了也不怕他逃出去报信儿。
何文斌起身,垂眸打量他半晌,低声道,“罢了,先带回何府柴房里绑了,看他还能鼓捣出什么把戏。”
“老爷说的是。”忠叔颔首,小心跟随在一旁,吩咐道,“绑何方回府,不得出半分闪失。今夜之事也不许走漏半个风声,当心老爷怪罪下来,拿你们是问!”
小厮们忙应,将染坊中的狼藉重新收拾妥当,生怕何方半路逃跑,拿二指粗的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一路架回何府后院,才算将前半夜的事告一段落。
何文斌心中乱作一团,后夜里便一直歇在书房里辗转反侧,翌日才过卯时便起身,眼圈儿黑如炭底。
忠叔心中担忧,自然也跟着一夜未眠,见他起身忙招呼人送洗漱用的滚水与清茶进去,嗳暧试探道,
“今儿原本不急,等老爷用过早膳后小人请大夫来给您请脉,您歇歇再动身。夫人那边儿一早差人来问,小人也给回过去了,您瞧着可要回后院儿看看。”
何文斌不语,等婢女服侍他沐浴更衣后,抬手将示意众人下去,方才抬眼望过去,“昨日之事你也瞧见了。对于何方的所作所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何忠闻言面露愧色,撩衣服跪倒,“提起何方,老奴正觉心中有愧。老奴当年于何方同日进府为奴,几十年的交情。
“原虽知他为人油嘴滑舌,有贪财的毛病,但万万未曾料到他如今竟忘恩负义,欲对老爷下狠手。
“想起前两日老奴尚在老爷面前打保票为他求情,老奴便觉有愧,是老奴对不住老爷,还请老爷责罚。”
“罢了,此事与你无关,我也不会因你几句话便怪罪于你,”
何文斌皱眉,示意他起身,“若论起识人不清,当年是我挑的人,如今也是何家出事,你不必将罪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这些年未曾积德,养了那么个儿子,家里也不得安宁。何家百年的基业,将来...又该如何处置?”
他闭眸长叹一声,身形登时萎靡去大半,面色黯如死灰。
忠叔见状心下微酸,温声劝道,“当年老奴与何方不过是在破庙里栖身的浪子,若不是您出手相救,那年立冬夜里老奴便与何方被活活冻死,又哪能享后来这数十年的福。
“老爷待奴才们已是仁至义尽,是他何方不知恩图报,才至迷途却不知返。怪不得老爷。”
他言罢停顿一瞬,见何文斌半晌不语,才敢试探道,“事到如今,那何方已被绑在柴房中,如何处置但凭老爷的意思。您看...
“不急,”何文斌抬眼,“奈何得了他又能如何,如今何府危在旦夕,若再不有所动作满门遭殃。刘敏啊刘敏,下手倒狠。”
提及刘敏他便恨得直咬牙,手指紧握成拳,“原先他还算惧于我手上这东西,看来这是找到挡箭牌,想要除我何家为后快。
“庆儿已死,这账本,我也没必要替他保命、收拾这些烂摊子。”
忠叔闻言一惊,“老爷的意思...”
“可这扬州城内是刘大人的地界,老爷纵是拿出这账本又能如何,难道您还能拿着它入京上告不成?”
“我去不得,自有人能去得。这东西放在我手中不过是寻常的账本,落到旁人手中便是一道铁证。足以断刘敏的后路。”
何文斌冷笑起身,行至书房后阁。手指慢慢抚着那墙壁半晌,忽听其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墙壁正中忽显出一道细缝儿来。
墙壁顺着那细缝一分为二,露出隐于其后的密室暗阁。
他矮身探寻进去,不多时便摸出一个檀木盒子来。打开一看,盒中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本账本,尽数是当初何、刘两家交易时刘敏送来的“人情”。
这刘敏在扬州城内做了数十年的父母官,年年岁岁有无数人给他送礼、为了政绩考核、讨好知州,刘府自然也没少往上头送礼。
他这人一直有个记账的毛病,一环扣一环,有些是当日为了“交情”,刘敏恳求他暂替保管;有些则是他亲妹子在刘府做姨娘时哄骗过来,只怕有些年头久的刘敏自己都未必记得清楚。
这些送礼的账倒不算太重,要紧的是去岁私盐的账子。
人人知晓扬州闹起盐务走私案,却不知于背后哄抬盐价之人,正是刘敏。
为保儿子那条命,何文斌还算守信用,将这些账本藏在书房后阁,便是何张氏也只知一知半解,并不全然知晓秘密。
如今看来,刘敏显然是怕他拿出这账本反将他一局,这才欲除何家为后快。
何家若是被满门抄斩,这些账本亦要被一遭毁掉,纵是将来一个不小心流出去也可诬赖到何文斌头上,还不是任由他处置。
他不仁,又怎能怪旁人不义。
何文斌冷笑,将檀木锦盒拿绢布层层裹起,眸色阴沉,“等用过早膳,去刘家祖宅,有人大抵正等着我去。”
知老爷心意已决,何忠自然唯命是从,忙出去一迭声吩咐下人去后厨催用早膳,等服侍何文斌收拾妥当后叫家丁备车,一路赶去刘家老宅。
孟旺正领着一众下人洒扫,虽说是从刘敏手中租赁来的院子,但毕竟有姑娘在这儿,流赋日日叮嘱他看外院,规矩自是不能破的。
今日趁天晴,他原正从房里拿出几个才从集市上买来的灯笼欲挂上,便听得门口有人扣门。
孟旺忙迎至门口,正好见忠叔扶着何文斌下轿,怀中紧紧护着一只檀木锦盒,不许旁人经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