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惊醒老太太,孟幼卿转至外阁,垂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
那日从段府回来后,她便猜到崔氏大抵有这个意思,所谓请她过去掌眼,被掌的却是她这个人。
京中出了那两起子流言后,不少人家对与孟氏结亲一事敬而远之,宋氏与孟偃也怕被有心之人盯上,一时未曾定下哪一家的亲事。
如今段家有心,又能破了京中的传闻,宋氏自然乐见其成。
这世间结亲大多是盲婚哑嫁,长辈定下什么就是什么,宋氏能容许玉兰通风报信已算是心疼她,叫她先知晓许了谁家儿郎,免得嫁过去再知内宅深浅。
孟幼卿漫不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玉竹绢扇,恰逢绣雪推门进来,廊前的梨树随风而动,残瓣簌簌落到廊前石阶之上。
她放眼遥遥望去,也只能瞧见几处长得高的枝桠探出围墙,余下的枝桠梨花尽数被困在后宅这四方天地里。
这梨树便如同后宅那些可怜的女子,它探不出去,她们也跨不出去。
她看了许久,淡声吩咐道,“去叫小厨房备些桃花酥送去正厅。
“就说我陪着祖母用药不大便宜去前头请安,略备了些糕点给几位婶婶们品尝,请贵客莫要见怪。”
长歌应了声,忙去吩咐。
宋氏与崔氏相谈甚欢,当即拿两个孩子的八字名帖去合婚;
安华寺与大相国寺的高僧各自看过,二人八字甚合,两家欢喜之余便张罗起订亲下聘一事。
除此之外,各家另有喜事。
尤宝珠与镇北侯世子喜结连理,掌侯府中馈;
段容与因办扬州盐税案有功,圣上下旨升其做督察院组左御史;
春闱揭榜,孟常寻榜上有名,殿试后任太常寺丞,正六品官职;
官职虽不甚高,却是太常寺要紧官员,职务清闲。
平南伯府立时摆席宴请,又接连几日在府外施粥散银,为二公子庆贺。京中各府纷纷送上贺礼,亲到府中道贺。
彼时也不提从前观望时的风声,听闻两位小孟大人未曾说亲,一时张罗起相看定亲一事;
这其中便有承恩侯府五姑娘与尤府三房姑娘的名帖,被孟偃与宋氏一一婉拒,只说已有人家相看,一心张罗起孟幼卿的婚事来。
替段家保媒的是乐安侯夫人,陪同下聘的则是段容与的大伯母宁远侯夫人陈氏与世子段沛锦;
两府择定了吉日小定,带了整整六十六台聘礼到伯府下聘。
陈氏笑道,“我那弟妹与容哥儿极重视这门亲事,只怕薄待了你们家姑娘,特地差人去安华寺算来的吉日,由我陪同来伯府定礼,请夫人过目。”
陈氏随丈夫继承了老太爷的爵位,虽无实权,但因借着荣国大长公主的光,身份委实高些。
宋氏心知此意,面上笑意更深。当即命人将聘礼一一开箱,由伯府外院福管家念礼单对账。
头一份是段容与亲自打下来的一对大雁,大雁羽色乌黑油亮、个头儿也较比寻常大雁宽长些;颈子上各用红绳绑成团花结,抻着脖子四下打量。
而后是四箱各色皮货貂毛,每箱上头搁着一整张上好的梅花鹿皮;
宋氏见状笑道,“旧礼有‘委禽奠雁,配以鹿皮’之言,段大人有心了。”
“娶妻过门,本该如此。若是少了便配不上你家姑娘。”
陈氏笑叹一声,又差人打开旁的箱笼。
礼制里的玉梳、玉尺、压钱箱、如意秤、双花铜镜、都斗、剪刀、算盘都是以白玉制成,
额外另有冰纹玉瓶两对、玉如意两对、珍珠柄云纹宝扇一对、八宝盆莲缎面绣的炕屏一束、青玉暖枕一对;
金镶玉盘各自成双、金线红绸、五色丝线六箱;京郊庄铺的地契、城中钱家钱庄的银票各六箱;
余下尽是女子所用的金银珠宝、簪钗环镯。
拢共筹齐六十六例红木雕花礼箱,六十六台聘礼。
管家念完礼单后,陈氏又从袖中摸出合婚文书递给宋氏,
“这些是给孟姑娘添妆的,待成亲那日迎亲队伍里仍有随行聘礼,到时礼单记于一处,请亲家夫人过目。”
“这倒极好,亲家有心了。”
宋氏笑迎道,“我们姑娘也要回礼,暂请亲家夫人吃茶,妾身便去预备。”
陈氏自是不拒绝,示意随行的下人将箱笼又盖上,随同进抱厦说笑。
孟幼卿自是不必露面,叫长歌拿了缝制好的鞋袜送至前厅,陈氏一应换了礼,方才回府。
婚期定于八月初六,虽还有四月之余,却是将孟幼卿规束起来。
嫁衣虽有绣娘缝制,临了却得亲娘子亲手添上几笔;宋氏忙着给她裁衣裳,日日领绣娘过来看衣料,赶着将嫁衣与回门穿的衣裳都备出来。
孟幼卿的嫁衣是由伯府绣庄里的几十位绣娘赶制而成;
大红的喜服上是用金线攒着细碎小巧的珊瑚粒与珍珠绣的云霞鸳鸯的纹样,袖口处是用五色真丝滚的两层合欢花纹,其下垂着几缕赤红的流苏;
柔软的蜀缎外罩着一层鲛纱,于日光下映衬流光溢彩,灼灼生辉。
前世她嫁得匆忙又丢人,阖府为她蒙羞,嫁妆都是匆匆备齐,勉强称得上可拜堂成亲的衣裳也不过是一抹红色,一应的珠宝首饰都没有。
那时她“有情饮水饱”,自是不在意这些礼节琐事;以至成婚后屡屡被人议论婚事不妥,愈发连累起爹娘双亲。
这样好看的嫁衣,天下女子谁不喜欢。
从前倒是她眼瞎了。
她细细抚过衣裳的纹样袖口,唇角微翘,“我瞧着极好,也不必再改了。”
陪送嫁衣进府的是孟幼蓉,捧着茶盏微微笑道,“也不是大改,今儿就是叫姐姐试上一番,看哪里宽窄有误,好改贴身了才是。
“等改合身了,姐姐自个儿再添上几针也罢了。要什么东西只管叫人去我那里要,不好耽搁了。”
杨氏被送回家庙后,府里的庄铺营生一并由她一人打理,如今愈发历练的精明强干,哪里还是前世独守青灯古佛的可怜女子。
孟幼卿心下感慨,忍不住问道,“既是如此熟稔,将来自己的亲事也要自己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