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女人名叫芳月,她缓缓将这两个月里的凉州展开在众人面前。

    大雪肆虐,凉州城内一片惨烈,四处都是残肢断骸,街边人人啃食着大锅里的骨头,面目狰狞如恶鬼。

    其实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城里开始盛行神谕之说,芳月说最先起头的是城北的喜老头。

    他有一日早晨跪在紧锁的城门前,手上捧着一个木雕的神像,做工粗糙看不清样子,但他却虔诚的跪拜着,路人看见后并没有在意。

    直到他午时从家里捧着一大盆肉冲出家门,嘶哑的声音里尽是喜色,女人住在他附近,听到他大喊“感谢神灵降下灵肉救世”。

    新鲜的肉吸引来了很多人,那些人将喜老头压在人群之下,争夺着那些还带着血丝的肉,喜老头渐渐失去了声音,干瘦的胳膊落在雪地里。

    最后人群散去,芳月大着胆子从屋子里走出去,却看见了骇人一幕。

    喜老头倒在血泊里,身上的血肉脏器都被人瓜分干净,残留的肉挂在骨架上,随着寒风拂过而晃动,自那以后芳月再也不敢吃任何的肉。

    后来大雪封路,城外的东西无法运进城内,凉州城人口不过两千数人,小小的一座城很快就被神谕之说笼罩,每天都有人死在血泊里。

    起先是老人,后来是女人,再后来壮年人也挡不住食人的恶鬼将魔爪伸向婴孩。

    城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只剩下活生生的人,芳月僵在原地瞪大双眼,她惊恐的看向那些扑在街边尸体上啃食的人。

    昔日一同去河边洗衣服的好友,曾一起缝制新衣的嫂嫂,现在都躺在冰天雪地里,睁着无神的瞳孔变得尸骨无存。

    芳月说着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老妇人,泣不成声:“阿婆的儿子儿媳都被那些人当做了祭品,砍了头颅封在了木雕里,只剩下阿婆和刚出生的娃娃。”

    梁颂回首看去,那具小小的尸体躺在冰天雪地里,身上是一道深刻的剑痕,渗出了还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芳月还在说着:“后来那些人就盯上了娃娃,但阿婆辈分高也看得紧,就没让他们得逞,直到……”

    直到梁颂他们入城,那群人将目光盯在了梁颂的身上,碍于她的身份和身边的护卫才没有行动,而抱着孙子去领粮食的阿婆终究还是没躲过去。

    阿婆是眼睁睁看着那群人将孩子塞进粗制的木雕里,娃娃处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被冻得哇哇哭,阿婆被人按在雪地里,听着娃娃的声音从高到低,渐渐地失去了声息。

    恶鬼们拜着娃娃的尸体,拜完之后一拥而上将旁边抢来的婴孩分食而空,那个孩子被带来是身上还带着血水,芳月清楚地记得,那是从不远处那家孕妇的肚子里生剖出来的。

    人一旦沾上食人肉的欲望,就再也无法停止心中的恶欲。

    芳月说:“阿婆被一个男人喂下了娃娃的生肉,被人逼迫着咽下之后就已经疯了,她只记得要找到孩子,那是她的儿和儿媳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

    梁颂手掌压在阿婆身上,语气轻柔:“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找我也是他们逼迫你们的?”

    她语气平静,眼睛却死死盯着芳月的神情,在这座吃人的人间炼狱里,能存活到现在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芳月的哭声卡壳一瞬,又很快恢复自然,她哭着揪着梁颂的袖子,靠近老妇人是身边,将额头贴在老妇人的肩上。

    “那群人说若我们不听话,就要让我们吃下阿婆的肉,这十里八街哪一家没承过阿婆的情,我们岂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只不过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就在梁颂继续追问时,面前的老妇人突然暴起,枯瘦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按到在地,嘴里还囫囵念叨着什么。

    霎时间城门口热闹成了菜市场,柔溪一脚踢开浑水摸鱼想要趴在梁颂身上开口的百姓,试图把人从那老妇人手底下救出来。

    谁知那老太太人看着瘦小,劲儿却比寻常人都大,眼看见梁颂面色涨红快要窒息,情急之下傅桑疾奔过来踹开面漏凶光的芳月。

    唰——

    一道剑光闪过,老妇人发出尖啸的嚎叫声,她踉跄退后跌落在地,嘶哑地叫喊着。

    梁颂捂着脖子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伏在柔溪肩头咳出血沫,而后看向地上躺着的一双手,那是傅桑方才一剑斩断了那老妇人掐着她的双手。

    “傅桑。”梁颂哑着嗓子吩咐,“天黑之前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底细。”

    这是梁颂第一次如此怒火中烧,人命在凉州这群百姓眼里失去了敬畏,就算是给他们分发了粮食,他们的目光也只会在人的身上缭绕。

    那个叫芳月的女子将故事说的如此动听,方才时时刻刻都在扮演着无辜的角色,现在却狠毒的看着他们,咧开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殷红的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眼神在梁颂身上贪婪的扫视着,她还在寻找扑上去的机会。

    梁颂冷笑一声,目光看向旁边的婴孩尸体,撕开芳月残忍的面具,“这是你的孩子吧,将她活生生冻死塞进冰冷的木雕里,此举有悖人伦,理应将你就地斩杀。”

    芳月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她企图从地上爬起来,言语激烈的辱骂着梁颂,却被精兵死死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你背后的人一定很想我杀了你,他们费劲心机将我从北侯军的监视下引到凉州,又能将凉州变成这幅炼狱模样,我猜这里的城主和官员都进了你们的肚子里,对吗?”

    “城中剩下的那些百姓里还藏着你们的人,想让我悄无声息死在这里,若这事传了出去,旁人也只会猜测我死在了这群流民手里,而不会怀疑我是被人刻意谋杀。”

    梁颂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傅桑在此刻已经杀了不少从暗地里扑上来的杀手,从北侯军带来的精兵将梁颂和柔溪紧紧包在里面。

    她松开裹在身上的冬裘,露出里面和柔溪身上如出一辙的黑色常服,梁颂抬手束起长发,从旁边的精兵腰间抽出长剑。

    白刃如银龙白练,死死扎进企图扑杀柔溪的杀手,尸体倒在地上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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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闷响,殷红的血在身下蜿蜒而下。

    “你们以为本宫在北疆只会躲在宋怀玉的羽翼下取暖。”梁颂拔出尸体上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向芳月,素白的脸上带着杀意。

    芳月此时已经面色煞白,周围的精兵早已松开了她,专心对付着外面不断出现的杀手。

    柔溪站在原地,看着恍若两人的梁颂,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梁颂的另一面。

    “你不能杀我,若你杀了我,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哦?”梁颂玩味一笑,挽了个剑花看向她。

    “本宫为何要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你把凉州变成吃人的地狱,罔顾人伦弑父杀子,一千三多人的性命就此埋葬在这大雪之下,累累白骨搭成的京观如城墙高。”

    梁颂弯下腰凑近,声音如寒风刺骨,狠狠扎进芳月的心里,“你如今让本宫不能杀你,为何,凭何?”

    “这千条人命背负在身上,你感受到了他们的怒意了吗?”

    *

    半月前,梁颂入住废弃的城主府,她一向对血腥味敏感,便提着灯带着傅桑和柔溪一路寻找那血腥味的来源。

    偌大的城主府毫无人气,白日里感觉不到那股阴森之气,入夜之后府里的阴寒之气让人无法忽视它,直到梁颂他们看到了藏在后院柴房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又一具雪白的骨架,角落里堆放着沾满油腥的铁锅,还有那带着眼熟的朝服。

    后来梁颂白日里叫来了一对护卫,将那些骸骨全部搬出来,在那堆衣物里找到了凉州司马的腰牌。

    这些无主骸骨的身份才得以重见天日,他们把那些骸骨收敛埋进后院那片空地,立下无字碑之后,傅桑便带人假借巡逻名义,开始满城寻找凉州吃人背后的真相。

    梁颂和柔溪借着发粮的时间,开始对那些幸存百姓的住处暗自探查。

    她在北侯军的时候跟着谢和书学了一些致命的杀招,翻墙在谢和书的带领下日益精进,而柔溪则是在流浪的这些日子里也学会了翻墙的招式。

    姐妹二人翻墙翻得行云流水,却接连几日都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直到傅桑在有一日深夜带回来一座小小的木雕,正当她们疑惑时,却闻到了一股腐尸的味道。

    梁颂将目光移向木雕,强忍着恶心打开之后,就此发现了城内木雕神像的秘密。

    她们惊骇于这群人的丧心病狂,又在疑惑凉州明明地处边疆地带,虽是小城却也算是商队过往的停靠站,这些百姓是怎么大胆到能将一城之司马吞食于腹中。

    那晚之后,梁颂无论出现在哪,都会有一群人紧紧跟着他们,从不逾矩却始终用垂涎的目光盯着她。

    或许是知道城外的流民即将到来,又或许是那背后之人得到消息,北侯军将在明日到达凉州,所以今日这场假惺惺的戏码才会提前。

    梁颂手中白刃抵在芳月的颈侧,冰凉的刃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带来刺骨的冷意。

    “临死之前,可有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