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阴翳的热带雨林,每一口空气都弥漫着大自然最原始、纯粹的味道。
宁静的表象之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猎手与猎物之间的终极对决。
无花果树上掉下一截粗壮有力的毛绒尾巴,而尾巴的主人——花豹却将目光锁定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花色的兽面上闪烁着些许人性化的志在必得。
在不远的水湾中,它觊觎已久的猎物就在前方。
那是一条……人鱼。
阳光穿透碧绿的枝蔓,闪耀的水面倒映出那条雄性人鱼的样貌。
人鱼一族向来姿容绝世,如今被窥视的这一条长相更昳丽。在夕阳下,那头浅栗色的长发漫漫地漂浮在水面,身体流畅的肌肉线条由宽到窄又在腰腹处收紧,精巧得仿佛一尊艺术品。
随着毫无征兆的落水声,司霖回头的目光正好撞上花豹凶狠的眼神,几乎能看清其中蒸腾的杀气。
沦为猎物的危机感使得他汗毛倒竖,突然明白了分别时候安洛的告诫:
这里的确是片漆黑不详的水域。
他明明已经想方设法绕过水生物频繁出没得河流中心一路沿着河岸前行,万万没有想到连陆地上的生物对自己都会有致命威胁。
而眼前这只花豹,喉咙里不断发出高亢的吼声,比起普通狩猎,更像是在蓄力一场酣畅淋漓的虐杀。
司霖扫过一眼对方强有力划水的厉爪,闭眼都能想象被挠上一下会有多疼。
被会游泳的大猫惊到情有可原,现下再不跑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身后的大尾巴他用得还不够熟练,却已经能够给花豹劈头盖脸泼去一片水花了。
烟雾弹得逞,司霖不敢回头再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朝河流上游游去。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花豹紧追不舍。它的眼神已经变得癫狂无比,全然忘记自己沾水之后越来越厚重的皮毛,只想一口咬死眼前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将其拖回到无花果树上。
一人一豹的追逐就此展开,但很快司霖对于鱼尾并不适应的弊端就显露出来。
随着和花豹之间身位的一点点缩近,对方的厉爪已经能堪堪够到他的尾巴,至此,对于死亡的恐惧终于从司霖全身腾起。
他,上一秒钟还是在KTV被人嫌狗厌的大学生……
刚刚从人类穿越成人鱼,就要被一只花豹杀死了。
也不知道那个劳什子丛林之主会不会替自己报仇。
毕竟按照安洛所说,自己是被送来给这条大蚺献唱的。
现在看来,顶多给自己唱一首哀歌……还是跑调那种。
眼看花豹越来越近,司霖却觉得双手连同一条尾巴越来越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切身的恐惧,视线范围内的景象开始旋转。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传来剧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倒在河面的巨大枯树枝缠住了人鱼浅栗色的长发。
而司霖,挣脱无能。
他越崩溃,花豹越亢奋。
就在司霖看着咆哮而来的花豹手足无措的时候,原本还只是湍急的河面流速激增,紧接着河水像被谁搅动似的开始翻涌、旋转。
见状,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花豹掉头就想撤离,但旋涡却以超常的速度扩散开来,无差别吞噬所有事物,直接将它裹挟其中。无情的河水听不进花豹的低吟,不出几分钟,健硕的大猫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仿佛这抹扎眼的黄色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紧抱着枯木看完整个过程的司霖浑身都僵硬到了极点,似是被闪电般击中般,呼吸停止、动弹不得。生长在大城市里的他连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亲眼见证一条生命的消逝。
等他解开头发,小心翼翼避开旋涡的时候,看着远方并不算平静的河面彻底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按照安洛所说,去找丛林之主吗?
献不献唱另说,有没有小命找到安洛口中的洞穴才是司霖真正关心的问题。
眼看天色渐黯,并不难想象等到黑暗彻底到来,这潭幽黑的河水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场。在司霖对于原主零散的记忆中像这样的夜晚他都是靠着和安洛背靠在水草丛中,轮流值夜度过的。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哦不,一鱼。
他想逃。
但记忆深处却不断浮现出安洛和自己分别回到大海时,留下的那句警告:
“千万不要想着逃跑。”
据说人鱼族每百年就会溯游回到河流,只为给丛林之主献唱。
作为本次被选中的“幸运儿”,早在献唱之前族长便提前将司霖的尾鳞送给丛林之主,用安洛的话说任凭躲到红树林的最深处,那条和雨林同岁的巨蚺也能第一时间把他找到。
刚才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没完全消散,安洛的警告再次响彻耳边。
危机在前,又逃跑无能。
司霖在水中泡着泡着,突然有那么点想哭。
晚风吹至河面,隐隐显露出暗礁深处水生捕猎者的背脊。
眼看一场夜行动物的狂欢即将上演,司霖当机立断,决定重新回到旋涡旁的枯树上。
他深知,初来乍到完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自己只能把夺命旋涡当成求生的武器。
但司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匆忙赶往先前的水域时,原本的漩涡早已掀起汹涌波涛有愈演愈烈之势。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刹车了!
“轰隆——”
漩涡中心巨大的吸引力仿若水底巨兽的吞吐,恐怖的水压将司霖的内脏挤压到几乎紧缩起来。
他像一枚被秋风裹挟的落叶,任由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脸而来,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
这种任人鱼肉的恐惧感持续了很久,久到司霖对水流的冲刷感到麻木。
等到波涛平息,搁浅在岸的一刻司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死,他得救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全身的神经仿佛被一下子激活,上身和尾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刚才在漩涡中被砂砾石块擦伤的部位瞬间灼烧似的发疼。
司霖被同得龇牙咧嘴,直到寻得一块通体漆黑的巨岩,将整条鱼身贴近冰冰凉凉的岩壁后,才算是活了过来,也终于有精力能够观察四周。
这是一个黝黑深邃、暗流涌动的溶洞。
“溶洞?”司霖微微一僵,零散的记忆片段闪回。
不……不会这么巧吧?
他环视幽暗而潮湿的四周,这里怪石嶙峋不见天日,即便是白天阳光也无法穿透,再说视线范围内除了几丛层层叠叠的地衣和青苔,到处都是沉淀着一股凝重腐败的气息。
堂堂丛林之主会住在这种寒酸地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
得到否定答案后,司霖如释重负地将后背重新靠回到岩壁上,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死里逃生的幸运冲昏头脑,竟然开始就着安洛的描述一点点勾勒出自己心目中丛林之主的样子。
所谓大蛇为蟒,大蟒为蚺。
他心情复杂地按照自己尾巴的粗细比划一圈,在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
……这么粗……这么长?
手上比划着,安洛的告诫突然炸响在耳旁:
“雨林的主人残暴至极,传闻中他曾一举绞杀一头成年的大象。”
“对了司霖你应该不知道大象是什么吧,传闻丛林主人曾经游至浅海,直接一口咬碎了鲨鱼的头骨……”
“记住,进入洞穴之后除了歌声什么都不要留下, 不然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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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献唱的人鱼为什么没有回来?”
司霖:……
他每回忆一句安洛的交代,瞳孔就要震上两震。
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只是被旋涡冲进一个普通洞穴。
上一秒还耷拉的眼尾立刻恢复上翘的弧度,司霖无比加惬意地蹭了蹭后背的石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但很快,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
身后冰凉的石壁好像晃了一下。
刚刚的触感......简直就像是有冰冷的指尖滑过他背后的皮肤。
司霖骤然回头,眼前的巨岩岿然不动,通体漆黑的岩身甚至渗出更多寒气。
叫他感到说不出的紧张和怪异。
——这里的活物,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鬼上身的阴森感。
一时间,他的指尖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鬓角开始生出冷汗。
人鱼本就敏锐的五感一时间被无限放大,眉心一跳,他终于看到一小节滑进地下河流的尾巴。
“是谁?!!”
洞穴四壁瞬间回音激荡,司霖一怔,直觉周身血液逆流。
许久过去,河水里的东西完全没有露面的意思。
方才的一幕仿佛成了人鱼自己吓自己的闹剧。
司霖脑袋一偏,抿嘴开始回忆刚才那截尾巴的细节:除了颜色不同,那截尾巴上鳞片的大小以及排列方式......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很快,一个激动人心的猜测呼之欲出。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是同类来着。”当同类两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地,司霖很快恍惚了一瞬,再一开口话音里都擒着笑:“别老躲着呀,我又是不是那个丛林之主,不吓人的。”
本来司霖还不怎么抱有期待,怎料漆黑平静的水面突然就有了波动。
他的心口突然被这种得到回应的喜悦填得很满,这种劫后余生之后又遇到同类的激动情绪直直往上,噼里啪啦地带起一连串多巴胺,直冲头顶。
司霖的话夹子如同开闸泄洪般打开,在密密匝匝的话头里将自己与同伴分离的艰辛、豹口逃生的恐惧还有对丛林之主的埋怨......一股脑尽数道出。
尽兴之际,“砰——”的一声巨响,头顶一块巨大的悬石毫无预兆地砸入水中。
将司霖眼中的悸动和兴奋一下子浇灭了。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蔓延全身。
正当他战战兢兢准备俯身查看自己那个可怜的同类,尾鳍触碰到水面时,因为刺骨的寒意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而真正令司霖眸中的光渐渐碎裂的是——
这次,他是真切听到了身后石壁“簌簌”的响声,目睹倒影中的泛着凌凌冷光的巨石缓缓蠕动,一时间先前那种冰凉的触感仿佛化作无尽濡湿的粘液,顺着他的背脊淌下来,又像一股电流一般倏地袭遍他的全身,使得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司霖脸侧的咬肌绷了一下,他终于看清,隐匿在水底的那一条,根本不是什么同类的尾巴。
而是......怪物巨大身躯的尾端!
他头皮轰地发麻,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恨不得将之前废话说了一箩筐的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这样巨大无比的身形、通体漆黑的鳞片……
除了丛林之主,还会有谁?!!
顷刻,耳膜内响起一阵嗡鸣。
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全身。
思绪未落,远处水声轻响,幽黑阴暗的洞穴穹顶处,两点凛冽的绿光伴随主人眼皮的开阖闪动。
那条盘旋在此的巨蚺,缓缓苏醒,将目光投向了面色如纸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