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宝宝
    某一天。

    周潮笙悠悠地从梦中醒来,睁开的眼神不再是当初那副懵懂无知的状态,而是凛冽、冷漠。

    如一把寒霜刀鞘铮然出剑。

    彼时距离车祸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看望的人、守候的亲人、陪伴的朋友仿佛录像带倒放一样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除此之外,最令人难以忘却的是——

    江原野。

    他最讨厌且最反感的死对头。

    事发的前两天,这人就在阳台上和他说:“最近锦州多雨,小心出门被车撞。”

    一语成谶。

    周潮笙很难不怀疑这次车祸事件与对方有某种关系。

    是策划人?还是帮凶?

    对方究竟在这次事件中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换句话说,假设江原野真的参与到这次事件中,那么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寻仇或者置他于死地?

    多年来的斗争,周潮笙对江原野的不说全部了解,但对后者的性格和作风还是了如指掌的。

    除了两年前那次造谣事件,他几乎对江原野的各种操作算无遗策。

    还来不及深想,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周先生,您朋友来看望您了,可以让他进来一下吗?”护士问道。

    朋友?周潮笙有些疑惑。

    顾清秋和赵晓辉不是上午刚来吗,怎么下午又来一趟?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要过来和他分享?

    毕竟这一个月来,他已经听过无数人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家长里短、少时趣闻以及各种八卦。

    想到这,他淡淡地应了声:“进来吧。”

    咔擦——

    把手下压,门被人从外面往里推开。

    哒,哒,哒…

    皮鞋不紧不慢落在地上的走动声。

    医院的大理石地砖被擦拭得格外干净,单人病房宽敞明亮且配备所有基础设施,电视、沙发、卫生间…

    整体上就比五星级酒店差了那么一点装潢设计,其他地方简直堪称完美。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将薄薄一层纱帘轻轻吹起,下午暖阳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把来人的身影拉得又高又长。

    周潮笙似有所感,掀起眼看向来人。

    这一眼,如同一道电闪雷鸣,把他整个人从身到心劈的外焦里嫩。

    周潮笙:“…………”

    江、江原野?

    他怎么会来这?

    来就来了,为什么手里还抱着一束玫瑰花???

    在周潮笙的视线里,江原野怀里抱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关心和挂念,脸上更是扬着一脸不属于二人之间死对头关系的友好笑容。

    那笑容明媚、灿烂,和盛夏的夕阳别无二致。

    虽然不想承认,但笑起来的江原野的确有那么几分姿色,就是在当下这个情况有些不合时宜。

    至少,不该对着他这么笑。

    天知道,江原野每次见到他都像是一副被欠了八百万的臭脸模样,仿佛上辈子两人就是仇敌,这辈子对方带着记忆重生找他来讨债了。

    周潮笙想,从前对方不曾对他有过半分好脸色看,如今也绝对不会有,这突如其来抱着束花找上门来看望他的情况更是属于天方夜谭。

    所以…

    对方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周潮笙微微垂眼,在把人狠狠揍一顿和故作不知试探对方之间,他罕见地迟疑了很久。

    “…..”

    江原野捧着一束花来看望死敌,本来心里就各种尴尬,再加上周潮笙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句话不说,让人有一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那视线犹如实质般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令江原野控制不住哆嗦了下,唇角的笑微微僵住,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眼神….

    是真的失忆了吗?

    就在江原野惊疑不定时,周潮笙突然打破了寂静,问:“你是谁?”

    江原野高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落到地上,他重新扬起笑容,走到周潮笙床边把玫瑰花插到桌子上的花瓶里,故作亲密道:“潮笙,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周潮笙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酥麻,那强电流在皮层表面一路驰骋,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又一次被江原野雷到了。

    对方究竟是怎么忍下恶心说出这种话的?!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周潮笙面无表情地说。

    江原野正低着头插花,因此没注意到对方扭曲的神色。不然,他一定怀疑周潮笙失忆的真实性。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遍”江原野边说,边摩擦指尖上激起的肉麻。

    重新认识一遍….

    周潮笙微微皱眉:“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叫江原野,今年二十六岁。至于来这里…..”

    江原野低着头,遮住眼底泛起的恶心和羞耻,刻意捏着嗓音,柔声说:“当然是来接你回家啊,潮笙。”

    男朋友…

    他始终无法把那三个字说出口。

    更别说这一口一个潮笙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周潮笙愣了两三秒,脸色渐渐黑了:“你是在耍我吗?”

    声音泠冽,含着一丝恼意。

    江原野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失忆后的周潮笙还和曾经一样不好糊弄。

    怎么办….

    江原野深吸了一口气,早在来医院前,他就在心里做了无数遍预设,可到了近前,却还是没有想象中那样能坦坦荡荡地和人演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

    周潮笙见人迟迟不出声,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即将告罄。

    他冷下声,想要赶人:“出去,我….”

    “不认识你”四个字还没脱口,他就被人转身抱了个满怀。

    对方站在他床边,弯腰,倾身将床上的他整个揽在怀里,他猝不及防被抱,头磕在了人肩膀上,那股子属于对方身上的奶油味扑面而来,淡淡中夹杂着甜腻。

    对方手臂就那么直直穿过他的胳膊,不着痕迹地触过腰腹,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隔着层薄薄的病服,对方前不久沐浴在阳光下的暖意便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汹涌而至,透过皮肉,直达他的四肢百骸。

    周潮笙彻底僵在床上。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竟然会主动抱上他。

    抱就抱了,对方还整出气泡音,微微偏头将热气扑撒在他耳侧,刻意压着声,柔情似水地说:“宝宝,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你唯一的挚爱啊!”

    周潮笙:“………..”

    这已经不能说是雷了,这是盘古开天劈地。

    他脑袋空白了大概三分钟,两人也就这个姿势抱了整整三分钟。

    “…..挚爱是…什么?”

    周潮笙眼中头一回划过数不清的种种情绪,他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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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愕、不解、震惊、恶心,扭曲、不敢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江原野为了恶心他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原野自从踏出了第一步后,整个人就从原先的各种难堪恶心不适应等等状态彻底转变成了得意暗爽以及报仇成功的畅快。

    “唯一的爱啊,宝宝,你是失忆了还是变笨了呀,你曾经还说我是你亲爱的,你这辈子就爱我一个人呢。”江原野扬着尾音回道。

    他现在算是彻底放开了手脚,感觉精神已经达到了Next level.

    周潮笙:“……”

    江原野继续输出:“潮笙,你忘记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就算了,怎么能忘记我这个男朋友呢,我们在一起可是有八年了,整整八年啊!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多甜蜜的纪念日…..”

    他哽了下,忽然有些编不下去。

    除了回忆和纪念日,情侣之间还有什么?

    就在江原野抓心挠肝地想台词时,周潮笙已经被恶心到麻木了。

    他缓了好几口气,耳边几乎听不清对方嗡嗡嗡地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是很恶心的话就是了。

    耳膜自动给他屏蔽了污言秽语,大脑自动过滤了恶心触感,周潮笙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半响才想通什么。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昂贵布料和那陷在西装里的白皙脖颈,忍下了咬断对方喉咙的冲动,那冲动被他死死压抑在血肉之下。

    慢慢地,周潮笙唇边轻扯起一抹笑。

    “是这样吗…”

    江原野松开人,抓着他的两边肩膀,拉开距离,目光落在他的鼻子上,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是啊….”他转移话题,“你身体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出院啊?”

    周潮笙静静地盯着眼前人好几秒,良久,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现在。”

    江原野低垂着眼,也就没有看到周潮笙不带一丝笑意的眼神和那冷漠的目光垂落在他身上。

    半小时后,周潮笙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由着江原野把他推出门外。

    门外站着四个保镖,见到周潮笙被人推出门后,有些惊讶:“少爷,您这是?”

    周潮笙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江原野就说:“你们少爷想回家了,我带他去办理出院手续。”

    保镖的目光移到出声的人身上,他微微皱眉:“江总?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跟在周潮笙身边有两年了,对周潮笙的人际关系网早就掌握的一清二楚,这江总绝对能排得上他们家少爷最讨厌的人中的榜首。

    本来江原野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就阻止了对方的探望请求,可哪知道这人不依不挠地找上了护士,坚称自己是周潮笙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周潮笙谈。

    听到重要的事,保镖有些迟疑,这一迟疑就给江原野可乘之机,他让护士直接敲门。

    保镖刚要阻拦,里头就传来少爷的“进来吧”。

    他们违抗不了少爷的命令,只能放人进去。

    没想到才半小时过去,这江总就推着他们少爷出来了….

    江原野挑着眉,玩味地说:“没看到吗,我在接你们家少爷回家呀。”

    保镖呆滞了一两秒:“接,接回家?”

    江原野点头:“是啊,接回家,你说对吧…”

    他拖长了声调。

    那声调伴随着他的俯身落在了周潮笙的耳畔,后者感到前者的气息持续不断在颈侧蔓延。

    “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