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孙巧儿一听,忍不住乐了。
“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竟也想着学人娶媳妇了。可别开玩笑了二虎,你想娶媳妇还是再等两年吧。”
不是她瞧不上钱二虎,实在是二虎虽然人长得牛高马大的,看着颇为壮实,可实则年纪却小。若真算起来,他还比媖娘小上几个月呢!
钱二虎被她这话臊得脸通红,又急又气:“巧儿姐,俺说的真事儿,没跟你开玩笑!”
孙巧儿愣了愣,半晌才讷讷问:“你是真心喜欢媖娘么?”
钱二虎忙斩钉截铁地说:“那当然!”
他钱二虎向来不学镇上那些人拐弯抹角那一套,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李婶子刚把媖娘领回家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小娘子跟村里那些整日介满村疯跑的丫头不一样,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他给她抓一把栗子搁到手里,她还会脸红,用她那颇为动听的声音跟他道谢。
后来他发现她果然跟旁人不一样。
她会识字,会算数,会唱他没听过的调子,还会在偶尔撞见他闯祸时轻轻皱一皱眉头,然后不疾不徐地跟他讲道理,告诉他不能那么干。
媖娘被孙丰年逼婚的事儿直到前日里长请的媒人上门他才从他奶嘴里听说来,可那时夜已经深了,他不好去找她,就想着等第二日去见一见她。
他辗转一夜没睡好觉,谁承想第二天一爬起来就听他奶说媖娘跳了河,人救回来了,却一直没醒。
他登时吓得慌了神,可这是孙家的事儿他又不好插手,后来脑子勉强转了转就赶忙驾着车去镇上找孙巧儿报信,连原本要帮大谷哥送东西去镇上卖都没顾上。
他想着孙巧儿能回来劝一劝,既劝孙丰年也劝劝媖娘,如今看来孙丰年虽然没劝动,但好歹媖娘有了些精气神儿。
孙巧儿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
钱二虎生得倒是不错,高眉阔目虎背熊腰的,才十六就有这般高硕的个子。且他人踏实勤快,脑子也活络,将来必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仔细想想,他也确实能解媖娘的困境。
先前她不是没想过让媖娘赶紧在村里挑一个别的男人成婚,虽未必合心意,但总比嫁给个傻子强。
可村里哪有人能轻易拿出那么些钱的,即便有,也不敢轻易得罪里长。
但二虎却不一样。
他有个小叔在镇上当衙差,往日里回村里长见了也得好声好气地同他搭话,自然不敢因为这事儿就跟钱家翻脸。说不准在她爹眼里,跟钱家结亲比嫁给里长家那个傻儿子还要更体面些。
且他家也有钱,里长能拿出来的那些聘财他能分毫不少地给。
孙巧儿竟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慢慢亮起来。
但思及昨夜跟傅媖说的那番话,她又犹豫起来:“那你可知道,我妹子前头是跟人说过亲的?”
钱二虎根本不当回事道:“俺知道,可媖娘早都够了成婚的年纪了,那人不也一直没来娶她么,说不定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早忘干净了。”
提起这事儿钱二虎就郁闷,他这两年一直借着各种由头想跟媖娘多接触接触,可她总是客客气气的。送她稍微值钱一点儿的东西她就不肯收,一旦没有旁人在场就绝不跟他多说半句话。
他觉得肯定是那劳什子的亲事闹得,叫媖娘不敢跟他说话。
孙巧儿点点头:“那就好,我就是提早跟你说上一声儿。不过你既是跟媖娘提亲,那还得她自个儿愿意才行,我说了可不算。”
钱二虎听出她的意思,心里一喜,咧嘴笑开,忙道:“这当然,她要是不答应,俺绝不逼她!”
*
孙巧儿走后,傅媖看着媖娘这间光秃秃的屋子,不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屋里那张用砖头垫着条腿才勉强不倒的破桌子上还搁着今早孙巧儿端进来的那盆水,水用过一次,但因为还干净着孙巧儿就没舍得倒掉。
傅媖看了片刻,突然走过去鞠起水来不断往自个儿脸上泼,一连好几下才终于停手,直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因为刚穿过来孤立无援时遇上了孙巧儿这么一个愿意站在她这边的人就一味倚靠她。
拿起帕子擦了把脸,傅媖坐回炕上,细细思索起来。
昨夜她就有些疑惑,孙荣要去提亲这事儿哪儿就急到这般田地,要孙丰年那般好面子的人竟然不顾自己脸面地把姨姐家的闺女许给个傻子来凑钱呢?
孙家是村里为数不多几个种中田的人家,一年下来能比寻常人家里多得好几贯钱。
等今年一过,这十五贯钱至少也能凑出近一半来,虽说去年孙荣生了场大病把家里攒下的钱花去不少,但想必也还能有个三四贯钱,到时顶多再去问人借个两三贯也就够了。
况且她听孙巧儿说,孙荣想提亲的那小娘子家里是开肉铺的,在村里算富户,原本上她家提亲的人不少,可她爹刘屠子却一早放下话,说想娶她闺女就必须得拿出十五贯钱来,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话一出就吓走了不少媒人。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只有二三十亩下田,靠天吃饭。收成拿来交过杂七杂八的课税之后,剩下的勉勉强强能换两三贯钱都是好的,再刨去日常花用,其实一年到头根本攒不下什么钱。
除了里长家这样相当于是花钱买个媳妇回去照顾傻子的,哪还有愿意拿出这么些钱娶媳妇的。
这么一看,孙荣去提亲的事儿根本不必着急,那十五贯的嫁妆钱慢慢想法子就是。
况且她依稀记得孙荣头一次提起来叫他爹请媒人上刘家提亲的时候,孙丰年和李兰花分明是不乐意的。
两口子都说刘屠子嫁闺女要这么些钱就不是个好说话的,说不定他闺女也泼辣,将来真娶进家里来怕是不好相与,还劝孙荣再寻摸个别家的小娘子。
可为什么他俩的态度一转眼就变了?
虽然疼儿子,但孙丰年也不是孙荣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
孙荣说他喜欢刘屠子的闺女,可在他爹娘眼里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儿媳妇是孝顺、能吃苦、能生娃娃的就行。
况且孙丰年一向抠门得紧,怎舍得一下给出那么些钱去?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她跟孙巧儿不知道的。
傅媖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孙丰年中气十足的呵骂:“你个小兔崽子,大早晨起来就往出跑,生怕旁人都瞧不见你咋的!”
她扒着窗户缝朝外看了眼,是孙荣回来了。
看着孙荣被孙丰年撵得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身影,她忽地想起昨夜孙荣咬牙切齿地冲她放狠话,说这几日都会死死看住她,可今儿却早早就跑没了影儿。
然后又联想到先前也有段时间,孙荣总是谁都不知会一声就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也为着这个挨了孙丰年好几顿臭骂。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傅媖眉心一跳——
孙荣不会是去跟人赌钱了吧?若他要钱根本就不是为了提亲而是为了还赌债,就说得通了。
她得想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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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偷偷跟着他出去一趟,看看他到底都在干些啥。
*
这几天孙家人把傅媖看得牢牢的,就连往常那些挑水、拾柴、去河边洗衣裳的活也都不叫她干了,生怕一个错眼儿就让她偷偷跑了。
原本李兰花还指使她做饭喂鸡。
可傅媖第一回做饭就当着李兰花的面在煮米汤的时候故意往锅里多添了两把白米,心疼得李兰花指着她鼻子骂,说傅媖存心气她,然后气急败坏地把她从灶房里赶了出来。
从那之后,李兰花就再不让她进灶房了。
傅媖的任务也就只剩下一天两次给鸡喂食。
因为这份清闲,这副身体恢复得很快。
今早起来,孙丰年几天来头一回主动跟傅媖搭话。
家里刚吃完饭,他手里拿着锄头正准备去园上刨几个萝卜回来,刚一出门就撞上抱着圆簸箕给鸡撒麦麸的傅媖。
傅媖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从她身后走过去。
可没走几步又退回来,警告道:“今儿王婆子要带着东西上门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一会儿我回来若是瞧不见你,看我咋收拾你!”
他嘴里的王婆子是村里有名的媒婆,里长就是请的她来孙家说媒。
傅媖淡淡地瞥他一眼,又扭过头去,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她嘴上应了,可任谁都看得出是在敷衍,落在孙丰年眼里就更像是挑衅。
他顿时十分窝火,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就你们这些死丫头片子最不叫人省心,一个两个的净会跟人对着干!”
傅媖下意识想回怼,可想起正事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撇了撇嘴,腹诽道:丫头片子不省心,他那个耀祖也没见得多叫他省心,不然怎么还用得着卖外甥女去给他凑钱填窟窿?
她正想着,孙荣闪身从门后出来。没跟她说话,倒是先盯着孙丰年的背影瞧了好一阵儿。
直到孙丰年走没了影儿,也慢悠悠地往同一个方向跟了上去。
傅媖眼神闪了闪,叫住他:“哎,你上哪儿去?姨夫不是叫你在家看着我,你也不怕我跑了?”
孙荣着急出门,没在意她突然的问话有什么不对,只一脸急躁地摆摆手:“你管我!”
但多少还有些不放心,顿了顿又威吓道:“臭丫头我告诉你,你别打歪主意,我娘可还在家看着你呢,你想跑门儿都没有。”
“切”,傅媖不屑地撇撇嘴,“不管就不管,谁稀得管你。”
说完她正好撒完最后一把麦麸,抱着簸箕转身回去了。
孙荣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放下心来,转身朝外走去。
傅媖一进院子就听见灶房里“咚咚咚”的声音,是李兰花在舂米。
尽管家里的白米吃得十分节省,但先前那些还是很快就又吃没了,李兰花只得又从米斛里盛出一畚箕来,眼下正拿来舂。
她把簸箕送到灶房,说:“鸡喂完了,我回屋了啊。”
李兰花正忙,闻言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心里憋着气。
这几日可是让这死丫头偷了懒,整日里啥也不干,没事儿就窝在她那屋里睡觉,过得简直就是高门大户里那些小姐的日子,舒坦着呢。
但想起里长家的亲事,她又将继续这口气闷在了肚子里,没吭声。
傅媖也不恼,笑嘻嘻地退出去。
转身的瞬间脸上挂着的笑却立刻褪了个干净,抿起唇拔腿就往大门外跑。
她放个簸箕的功夫孙荣应当还走不远,现在跟上去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