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煮好醒酒汤,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蒋林野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外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觉得嘤嘤怪变乖了,没有再跟前夫进行猫狗大战。
然而等她端着小碗走出厨房才发现,蒋林野已经睡着了。
他斜靠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呼吸均匀,衣角有些皱。
客厅里灯光明亮,他皮肤很白,棠宁凑近了,看到他眼睛下方淡淡的青色。
大概又熬夜了。
嘤嘤怪的窝也在这附近,小猫咪知道她还没睡,也强撑着精神陪她熬夜。
一见她过来,立刻站起身,跳到沙发上:“嘤!”
棠宁摸摸它柔软的毛毛,小声:“嘘。”
嘤嘤怪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再低头看看蒋林野,也跟着压低声音:“嘤。”
棠宁心里好笑,将醒酒汤放在小茶几上,转身去卧室给他拿毯子。
小狐狸动作很快,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走回来,软底拖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可毯子覆盖上身,蒋林野眉头微皱,还是醒过来:“……宁宁?”
他半梦半醒,头有些疼,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棠宁起身关掉客厅里的大灯,只留一盏落地灯,光线霎时昏暗下来,只有厨房尚有遥远明亮的光源。
她指指小茶几:“醒了?把那个喝掉再睡吧。”
蒋林野有些茫然地坐起来,明明也么睡多久,梦里的世界颠三倒四光怪陆离,却好像已经过去一整夜。
他坐直,伸手去拿桌上的小汤碗。
汤已经不怎么烫了,但热度刚刚好,他试着尝一口,鼻腔中散开清爽酸甜的气息,继而尝出青梅与雪梨的味道。
棠宁盘腿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蒋林野把汤喝完,一抬头,正对上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睛。
他心里顿时软成一片,低声:“谢谢你。”
微顿,又小声强调:“你很久没给我煮过这个。”
他甚至有点怀念。
棠宁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你很久没有喝醉。”
蒋林野微怔,脑海中那个念头重新浮现出来,比上一次更强烈。
他停顿一下,摸摸尚有余热的汤碗,没有反驳:“嗯。你今晚的饭局还好吗?不是一开始说要跟爸爸在别人家住一晚,怎么突然回来了?”
又是这种钓鱼问题,棠宁似笑非笑:“因为看到有人在我的员工群里哭。”
蒋林野:“……”
霸总小狐狸低下头,不紧不慢地摸摸自己的大尾巴:“我想如果今晚不回来,世界上就又有一个流落街头的人,所以我好事做到底……”
蒋林野声音有些哑,垂眼看着她,突然打断:“谢谢你。”
棠宁摸尾巴的手一顿,不说话了。
“我今天一整晚,脑子都不太清醒……现在也是。”他坦白,“太阳穴突突跳,心里很烦。”
想找个可以藏起来的地方,打滚撒娇。
最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顿了顿,蒋林野低声:“我不是故意潜伏在那个群里的,也没有妄图窃取商业机密,是简薇跟我说你在那个群里,我才拜托她把我拖进去……今晚也是一个意外,本来想给你发消息,却不小心切错了号。不过我没在群里说自己是谁,你那群彩虹屁员工应该也不知道……”
“蒋林野。”棠宁抬起眼,打断他,“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离开你?”
这个问题她刚刚就问过,现在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彩虹屁群的事情,她的思绪停留在半小时前,仍然感到好奇。
“因为……”蒋林野自己也说不清,自从棠宁第二次出车祸,这种感觉就很强烈。世界上不可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你随时可以走。”
棠宁好笑:“没有离婚的时候,我也随时可以走。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你真的以为能靠它困住一个人吗?”
蒋林野微怔。
下一秒,她又轻声:“你已经奔三的人了,为什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蒋林野短暂地愣了一会儿,苦笑:“因为……年少时,遇到过很喜欢的人。她让我感受到爱,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她。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事情又被我搞砸……我们总是在吵架,我希望她能多一些时间跟我在一起。”
棠宁想了想,指出:“可就算是夫妻,也不会每分每秒在一起啊。”
我们不需要拥有时时刻刻在一起的爱人,而是需要拥有“被世界上某个人爱着”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蒋林野可怜巴巴又一本正经地说:“可是她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棠宁:“……”
棠宁本来是想跟他讲讲道理,听到这句,开始真情实意地感到费解:“怎么会?你的员工一定也很爱你,就算一开始不爱你,也一定会因为爱你的钱而爱屋及乌,喜欢上你。”
蒋林野被她逗乐,眼中不自觉地浮起几分笑意。
他抱着毯子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小狐狸裹住,却还是摇头:“不一样的,棠宁,你有没有被父母讨厌过?”
棠宁被从天而降的毛绒毯子裹住,往前蹭蹭露出完整的脑袋,摇头。
“我想也是,你父母一定很喜欢你。”她这么可爱,父母怎么会不喜欢。
他贴着这团毛茸茸,在她身边坐下。
停顿一阵,叹气:“可我妈妈不喜欢我,妈妈的家人也是。爸爸……爸爸以前对我很好,可他去世得很早,他离开之后,我觉得世界上唯一一个喜欢我的人也消失了。”
直到后来,十七岁时,他在升旗台下,遇到这只拥有明亮眼神的小动物。
像横冲直撞的毛球,永远活力满满,看他的眼神里盈满不加掩饰的喜欢。
他那时候就想把她抢回去,藏起来。
不给别人看。
棠宁不说话,安静地听他说。
“爸爸去世后,我和妈妈生活了几年。她会尽母亲的责任,一日三餐,管我保暖……但在其他地方,对我很冷淡。”
大多数时候喜怒无常,发火毫无征兆,他小心翼翼,逐日沉默下去。
棠宁眨眨眼:“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我爸爸,也不是自愿生下我。”这些事蒋林野过了很多年才知道,时隔十几年,那时母亲的迁怒已经不能再影响到现在的他,可他仍然感到沮丧,“你知道吧,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控制不了的事,其一就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我妈被我爸抢回家,他俩可能相爱想杀了十几年,可他一言不发地就死了,只给我妈留下一屁股债,和一个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的儿子。”
他后半段话语速飞快,棠宁微微动动眉头,心想现在是不是该按剧本安慰他一下,把他抱在怀里顺顺毛。
可顺毛之前,还是觉得得先讲道理。
于是蒋总正沉浸在往事里酝酿难过,就听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但是蒋林野,这不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很多杀人犯都有悲惨的过去,你见谁因为比惨赢了就被减刑吗?”
蒋林野:“……”
悲伤的情绪瞬间消散。
不知道是刚刚的睡意被打散了,还是她那碗醒酒汤真的有奇效。
蒋总现在脑子清醒不少,狼尾巴在旁边一下一下,无声地扫来扫去:“我什么时候犯罪了?”
“婚内……”棠宁掐掉后两个字,指责他,“不算犯罪吗?”
“没有的事。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蒋林野不承认,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宁宁,你的回忆不一定是真的,可能是车祸后产生了记忆混乱,不小心把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剧情也融进来,误以为是发生过的事……”
棠宁想掐死他:“那半年前我出车祸,医院那次,总不是我记错了?”
蒋林野抬起头,飞快地认错:“我错了,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棠宁:“……你也没机会再犯了,脑子清醒了?清醒了就滚去睡吧。”
说着,小狐狸抱着毯子蹿起来,把自己卷成一只毛球,打算回卧室。
“宁宁。”可她刚站起来,突然听他说,“对不起。”
这道歉她听得太多已经听烦了,蒋林野声音低低的,有点儿哑。在深夜里,卷出奇异的蛊惑性,让人不自觉想停下脚步。
他坐在地板上,仰头看小狐狸的背影,哄小女孩似的,试探着捏捏她并不存在的大尾巴:“我好喜欢你啊……从十七岁时起,就喜欢你。你说想亲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已经在进行完所有流程,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前半句听得棠宁心头一跳,后半句又把这匹色狼打回原形。
她觉得,他口中的“所有流程”,说的大概是把她扒光:)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恋爱、怎么经营关系,所以这么多年,连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没有……我以前特别怕把一段关系搞成我爸妈那样,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走着走着,又走回他们的老路上。”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可与家庭有关每一分每一刻都活在骨血里,让他成为现在的蒋林野。
“宁宁……”
蒋林野这辈子没这么坦诚过,借着三分酒劲,也借着深夜的隐蔽性。
他低低地,缓缓地问:“你全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棠宁没有回身,听见这句,却不自觉地睁大眼。
下一秒,他轻声说:
“可是哪怕想起来了,也没有跑掉……没有离开我。”
“宁宁。”
“你到现在,也仍然喜欢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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