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听寒再见到郦玉邕时,她变了许多。
她换掉了穿红戴绿的俗气衣装,现在整个人素净得过头,像是在为谁戴孝似的。
可是骆听寒却觉得,她变的不只是衣装。如果说郦玉邕从前是朵娇艳的,爱浓妆艳抹的小牡丹,那她现在就已变成深秋的白菊,整个人的黯淡无光,眉宇中透着忧愁,又似开败的晚棠。
有些花初开时娇艳欲滴,可天公不作美。一场风雨后,本该盛放的花期不再,竟隐隐透出些衰败光景来。
“听寒来了”郦玉邕见到骆听寒进殿,仍似从前一般站起身笑道,“我想你想得好苦。”
“公主,那日李府之事,害得公主差点受伤,还望公主海涵。”骆听寒这些时日总为自己那日在李府的思虑不周而懊悔。
“不”郦玉邕摇摇头,“若不是听寒,我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傻傻地以为李弘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那李弘方,公主打算如何处置?”骆听寒又问,她这半个月一直待在世子府中,只知道郦倦将李弘方的罪状呈递给了蜀君,其余的还一概不知。
“他岂是我能处置得了的?”郦玉邕坐在桌前,深吸一口气复又吐出,“那日李弘方要被郦倦带到世子府中,李弘方当即吓白了脸,哭喊着求李老太爷救他。”
郦玉邕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她恨不得李弘方就这样死在世子府的黑阁中,毕竟人人都说那里胜似地狱。
“后来呢?”
骆听寒当时吸入太多锦囊中的香粉,见到郦倦后不久就昏了过去,被人架上马车,因此对李府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情。
“李老太爷本想出声求情,可当时郦倦的脸色实在冷的吓人,那老头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可惜……”
郦玉邕长叹了口气,心有不甘“那老头,等郦倦走后竟亲自到蜀宫求见蜀君。”
郦玉邕紧握双手,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咬牙切齿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个死老头不知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竟派人将李弘方从世子府带走,未有任何解释就将他放归李府了!”
“那公主可去见了蜀君么?”骆听寒问道。
“当然。可父皇说,此事涉及公主清誉,应当息事宁人才好。”
骆听寒心下冷笑,她知道即便涉及公主清誉,若是蜀君想为女儿出这口气,可多的是让李弘方死的悄无声息的办法了。
可如今看来,在蜀君心里,李家能给的东西比女儿的尊严更重要。
“那公主对此事还有何打算?”骆听寒继续问道,若是郦玉邕想的话,她或许可以帮忙。
“我……”郦玉邕垂下头,“我没什么打算。上天有眼,报应不爽。李弘方作出这样的事,他日定遭天谴。”
“嗯……公主你”骆听寒不知是该说郦玉邕是太天真还是太懦弱,“话是这么说,可是……”
郦玉邕低垂的脸上,双眼紧闭。
现在的她,还不习惯撒谎。
漫天大雪中,太子对她说“皇妹,本宫替你报复李弘方,只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
“别说我了,听寒你近日如何?真没想到,那日还是郦倦出现救的人。”郦玉邕抬头挤出一个笑,故意啧啧称奇,“我还从来见过郦倦如此挂念一人,我还以为,他这种人会孤独终老。”
“听寒”郦玉邕双手背后,凑近骆听寒,“我现在觉得郦倦此人还不错,人又貌美,对你又好,你不如抓紧些。”
郦玉邕背后微微发抖的右手里紧攥着白瓷瓶,她的左手抓住微微发抖右手,以强迫右手停下来。
“我给你个好东西!”郦玉邕伸出右手,展开手心的小瓷瓶,笑着对骆听寒耳语一番。
骆听寒的脸有些烧,耳垂处染上淡淡红意。
“你是说,这药可以……”骆听寒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郦玉邕目送骆听寒魂不守舍地离开蜀宫时,心里一直在默念对不起。
对不起,听寒。为了报仇,我只能这么做。
骆听寒握着白瓷瓶,低着头闷头走出蜀宫,甚至连太子从身边经过都未察觉。
“看来郦玉邕得手了。”太子回头看着骆听寒的背影,脸上恶意的笑容逐渐扩大。
心上人亲自为你端来毒药。郦倦,你实在是有福之人。
“公主,您怎么了?”思雁觉得从蜀宫中出来的骆听寒很不对劲。
“没什么。”骆听寒摇摇头,便上了马车。
用药和郦倦成了真夫妻?
若是在平日里,骆听寒听到这话定然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不同,大燕朝堂扰攘,风云变幻,她要回大燕,她要带着精兵回去夺位。她要郦倦的兵符。
所以当郦玉邕伸手时,她鬼使神差地接过那个小瓷瓶。现在,和郦倦成了真夫妻,或许是降低郦倦警惕心,套取兵符的好办法。
“世子,你怎么站在府前?”
骆听寒从蜀宫回到世子府,却发现郦倦在府门口等她。
“世子妃,世子新得了把好琴,今日刚调好音。”管家李忠无奈摊手
“我们这些人都支棱着耳朵想听世子的琴音,可他偏要等你回来,先弹给你听。”
“世子,外面风大,回去吧。”骆听寒见到寒风中翘首以盼的郦倦,心中泛着微酸,又掺杂着恼怒。
他故意扮可怜惹自己感动,真是心机颇深。
“听寒,你想听我弹琴吗?”郦倦小心翼翼问道。
骆听寒笑了,原来爱真的会让人卑微,即使连瞎阎王也不例外。
……
“茹娘失踪了?”
啪嗒一声,太子气得扔掉手中茶水,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落在小内侍的头上,小内侍却不敢动一下,滴滴答答的滚水从他脸边滴下时还冒着热气。
是谁?茹娘是断然没胆子私自跑的,是谁帮了她?
难道是郦倦?
太子牙关紧咬,茹娘这些年为他做事也算是勤勤恳恳,只有这次办事不力。
他本想等茹娘回来,小惩大诫,不料现在人反而不翼而飞。郦倦是发现她的身份,还是她主动叛主了?
太子屈起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檀木桌面上,心中焦躁不安。
其实茹娘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蝼蚁,只是……
上个月茹娘照例来聚宝当铺报信,自己临时有事离开。回来时,掌柜说她一人进了暗室后不久便独自离开。
可是当太子来了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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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却发现自己藏在密匣中的信有人动过。
那封信是事关七年前郦倦遇袭之事,也就是那件事后,郦倦才成了个瞎子。
若是茹娘主动叛主,投靠郦倦,不知她会不会把这件事……
太子沉声道“传令下去,即使把蜀都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找到那个贱人!”
南斋内的摆设古朴雅致,琴声悠扬。
骆听寒却没心思听琴,她满脑子都是那封信,大燕内乱,有机可乘。
一曲终了,郦倦笑问“听寒,你觉得这琴与大燕宫中的琴相比如何?”
骆听寒正发着愣,没出声。
“听寒……”
“我觉得”骆听寒不知道该怎么答,她根本不通音律,路边的一把破琴和价值连城的名琴所发出的琴音落在她耳朵里,都是一样的。
她敷衍道“我觉得差不多,只要是世子弹的,都好听。”
“真的?”郦倦垂头,他觉得现在是表白心意的好时候,“那听寒,愿不愿意,听我弹一辈子的琴?”
说这话时,他的心里惴惴不安。
这些日子郦倦想了很多。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他怕骆听寒嫌弃是个瞎子,怕骆听寒嫌他狠毒,怕骆听寒记恨自己从前对她的恐吓。
她的每一次积极回应和示好,都够郦倦反复咀嚼回味多时,每一次冷言冷语,都让郦倦失落伤心许久。
贪婪与爱意同生。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他不愿这样似远似近地忐忑不安着,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南斋内一片寂静。
郦倦觉得四周静的可怕,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变慢,心脏沉入冰河。
“当然,我喜欢世子”郦倦忽然听到骆听寒一字一顿,异常认真的声音“我想和世子携手共度一生。”
郦倦霎时只觉如坠梦中。
郦倦想问,是真的吗?可他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怕他问了,她矢口否认。
骆听寒起身抓住郦倦的手,假话远比真情更易出口,无情人永远比为情所困之人恣意
“骆听寒愿和郦倦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郦倦却忽然起身道“天晚了,我让他们传晚膳。”
“世子?”骆听寒叫道。
郦倦没有回应,只是动作很急地摸索着出门,还撞翻了两个圆凳。
他出了房门后便慢慢蹲下来,眼泪洇湿了覆眼的白色绫锻。
郦倦的人生从来是苦多乐少,而方才骆听寒对自己表白心意时,是郦倦觉得除却七年前在青崖山山脚外,最欢愉的一刻。
圆桌上摆满了菜,骆听寒却觉得还不够。
“世子,今日月圆,我们何不小酌一杯?”
郦倦点点头,他的心软的像池春水,恨不能事事顺着骆听寒的心意。
云岭拿了壶酒放在桌旁。
骆听寒右手支棱着脑袋,打量了眼云岭,笑道“云岭,你先下去吧,这里我为世子布菜就好。”
“世子,我……”云岭欲言又止自世子失明后,身边不能离开人,云岭几乎从不离世子身边半步。
可郦倦今日却说“云岭,听世子妃的话,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