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果真在意她
    次日仍在下雨,赵惟明早早到了学堂,果不其然瞧见草棚塌了一小半,两个教室上方也有几处漏水。

    他只好将让学生们折回去跟家里商量,这几天原则上可以在家温书,也可以跟他去豆腐坊学,全看学子们家中怎么打算。

    赵二妞照例是来的最早的一拨,默默等着他人商量了几句,才开口:“惟明舅舅,我也想继续学。”

    他对此早已安排:“自然可行,我都跟你宁夫子商量好了,若是愿意你可住她家学。只是得先跟你爹娘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赵二妞拿树杈刮了刮脚下的泥“他们不管这些的。”

    怎么会管呢?接连暴雨做不了农活儿,他们只会嫌她吃白饭,可她在家里明明吃不上大米。

    “那走吧,我带你回家。”宁不屈走过来擦了擦二妞的脸。

    赵惟明自她靠近便盯着二妞裤腿上的泥点子瞧,又觉得自个儿有些没出息,偷偷抬眸,却恰好与宁不屈对视,只得仓惶扭头:

    “小武、子清你们两个带着礼望几个去我家,应该找得着路吧?”

    真傻,宁不屈腹诽,他竟不知道自个儿拿红透了的耳根示人吗?

    后两日雨也没停,赵惟明心下觉着不好,去信提醒各个亲友,也跟赵丫丫商量着屯粮,他们这里可离运河有些近了。虽然大乾开国以来这运河一次都没决过水,总得以防万一。

    谁知,运河没事,反倒是其他地方遭了灾——六月初十,滑洲境内黄河决溢,波及其下十一个县,百姓田宅毁于一夜之间,只得携老扶幼,于风雨飘摇中踏上茫茫逃难之路。

    六月下旬,沐县陆陆续续出现了些新面孔,光玛瑙镇上就来了个俩带着几车奴仆布匹的老爷,只是他们大都神色疲惫、双眼黯淡。

    一打听才知为首的是滑州富商,月初他瞧着不对劲就赶紧跑了,等逃出来的才知道他们家乡已经是饿殍遍野,好在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花了十几天来了这玛瑙镇,保住了一家人的命。

    这些人出来后几日,沐县城下便陆陆续续来了些逃难的灾民。起初只有几十余人,后头竟然聚起数百众,沐县官员们只得下令关城门,也不敢施粥赈灾,龟缩着等待朝廷下令。

    七月初,朝廷赈灾的旨意便下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另一条似乎更“糟糕”的消息:

    滑州决水同日,景平帝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子,殇,帝大恸,伏寝殿内咳血不止。

    景平帝一共就只得两个儿子,骤然折了一个,前朝后宫便乱成一团,皇后娘娘不得以出来操劳皇长子一应丧仪,召集群臣商议滑州赈灾的事情。

    六月十八,司天监监正在崇政殿前长跪不起,奏称称刘皇后膝下皇长女,自降生时便雷雨肆虐,电闪如剑劈苍穹,京城混沌一片,皆因公主命犯三十六关煞之撞命关,克父祖兄弟。

    自其周岁起,长兄便骤染沉疴,及长,圣人亦愈发体弱。如今陪伴兄长月余竟致使其夭折。

    司天监奏请帝后,为保皇室安宁,为大乾社稷计,将皇长女遣出宫闱。否则,恐皇室有难,大乾亦将蒙受不测之祸!

    皇后避而不见,那监正便跪在殿前重重额破血流,染红青石地砖,绵延数尺,甚是可怖,竟是打算死谏!

    司正抬回家第二日,便因其伤势过重,无药可救身亡。

    翌日,皇后下旨,遣皇长女于蜀中青城山修行,赐法号静玄,余生不得再以皇室公主身份回京。

    随后,群臣再次与皇后通力商议赈灾事宜,这回群臣无比配合,效率奇高,以至于赈灾方案传达到沐县时也不过七月伊始。

    折了一个司天监监正,竟为了针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

    赵惟明甚至觉得那群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有些可笑。他们居然要等到皇长子身死,才明白过来刘皇后要的不是垂帘听政,而是剑指龙椅么?

    又因着是这会儿才明白过来,眼瞧已经无力回天,便想直接断了皇长女的路么?

    当真是,丑陋嘴脸,小人行径。

    接到旨的沐县仿佛刚知道灾情似的,开始组织人手搭棚施粥,还贴了告示召集能写会算的,不拘男女,全都可以去支应安民安顿一事。

    赵惟明自沐县关城门开始,便只能安心地带着几个还留在他那儿的学童念书,每隔一两日去宁不屈那里看看二妞情况。

    宁赵二人自那次雷雨夜突兀的靠近后关系肉眼可见的变得尴尬起来,每每见面都没说上两句话。这回招人赈灾,他心知这是带学子见众生相的时机,没想到宁不屈亦是这般想。二人应招,每日带十岁以上的学童及高礼望、赵二妞两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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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粥棚帮忙。

    他们重新回到了需要共事的状态,相处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之前那般自然。

    可那只是仿佛,闲暇时赵惟明也会下意识追寻宁不屈背影。

    从前他没想过自己为何会忍不住靠近宁姑娘,他以为那只是一种过于震撼心灵的崇拜,毕竟宁不屈敢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而且是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

    可那一夜后,他不得不承认那么不合礼数不懂分寸的靠近,皆是因为,他在意她。这种在意,是追随,是心疼,更是喜欢。

    谁会在跟宁姑娘相处后不喜欢她呢,赵惟明想。而这样一颗明珠,又怎能奢望她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呢。

    现如今能见面,皆因宁姑娘还暂住玛瑙镇上,他又怎知,哪一天就会再度失去她的踪迹呢。

    因而赵惟明开始装得好似忘记了那一夜,甚至开始学着跟宁不屈插科打诨,艰难得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在干活儿搭子这一层面。

    到了八月初,早就听说在筹建中的沐县济慈院终于初见雏形。

    济慈院本身是半官方性质,由朝廷牵头派人监管,各官眷贵妇主持建造与运营,专门帮扶县内老弱病残。

    这类慈善事业自然少不了王教谕那长袖善舞的夫人。趁着这股“东风”,她不断出入县内各个官员宅邸,在官眷和商人妇之间当了个中人,有权的和有钱的皆通过她往来,知县夫人更是将这回济慈院帮扶灾民的重任交给了她打理。

    这鸡毛她自然是要拿来当令箭用的,她直接每日带着王教谕风雨无阻地前往灾民草棚中探望慰问,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公正严明。毫无贵妇架子不说,还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甚至听说有一对十一二岁的龙凤胎姐弟父母皆亡后,哀伤不已,直接收了二人做义女义子,随侍左右。

    一套组合拳下来王夫人不仅自个儿口碑大好,还顺带拉起来了王教谕的名声,这会儿都夸二人有着菩萨心肠,王教谕曾经的风流往事,似乎都已埋葬在过去。

    赵惟明自他们高调收养那对龙凤胎姐弟后,便觉得不安,要知道当年王教谕出事,便是因为他好娈童。

    这回,如果可能,他想帮一帮那两个小孩儿。同时,这次说不定也是打掉王教谕的好时机。

    捧得越高,摔得也会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