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茶的香气在小小的土胚房里弥漫，茶碗里漂浮着几颗饱满的青稞，像极了卓玛此刻闪着希冀光芒的眼睛。
然而，这抹光芒却在父母的拒绝声中逐渐黯淡了下去。
徐佳哟的心猛的一沉，想起之前卓玛提到读书时，一双清澈的眼神中对知识的渴望，张口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卓玛父亲的话打断了。
“贵人，您是城里来的，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
卓玛父亲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在我们这，女孩子就算读了书，将来也找不到工作，白白耽误时间，还不如早点帮家里干活，早点嫁人生子，还能给家里减轻负担。”
徐佳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看着眼前这对淳朴的藏族夫妇，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麻木，传递出一种长期被生活压迫的无力感。
“叔叔阿姨，读书不仅仅是为了找工作，它可以开阔眼界，改变命运。卓玛还小，她的人生不应该早早就被禁锢在这片草原上。”徐佳哟放缓了语气。
“改变命运？”
卓玛的父亲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是以放牧为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徐佳哟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几块钱，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
她还想再说什么，衣袖忽然一紧。
她转头看向贺玉言，只见他脸色微红，迅速松开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站起身，走到卓玛父母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叔叔阿姨，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一听？”
卓玛的父母疑惑地看着贺玉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贺玉言指了指徐佳哟：“她家正好有个民宿，最近缺个帮忙的小姑娘，我看卓玛聪明伶俐，又勤快懂事，所以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让卓玛去她家民宿帮忙，每个月给卓玛一千块钱的工资，怎么样？”
贺玉言朝着徐佳哟使着眼色。
徐佳哟虽不大明白贺玉言这个提议的意图，但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他，赶紧附和道：
“对对，我家的民宿虽然不大，但也需要一些人手，卓玛可以先从简单的服务员做起，等她熟悉了之后，我再慢慢教她一些管理方面的知识。”
卓玛的父母听了两人的话，顿时眼前一亮，一千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他家半年的生活费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卓玛母亲有些犹豫，她虽然很想让卓玛去，但又怕给两人添麻烦。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卓玛这么乖巧懂事，去我家民宿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卓玛去我那里，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比在家里放牧强多了。”
徐佳哟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紧张地看着卓玛的父母，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酥油灯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卓玛的父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
徐佳哟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于是接着说道：“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卓玛的。”
“我不会让她做太累的活，而且，我家的民宿离这里也不远，你们想卓玛了，随时都可以去看她。”
徐佳哟说着拿了一张草纸，在上面用藏语写下了自己家民宿的地址，以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一起递给卓玛的父母。
见徐佳哟如此真诚，卓玛父母最终同意了徐佳哟的提议，并将卓玛托付给了她。
卓玛兴奋的欢呼起来，一下就跳到了徐佳哟的怀里，眼里亮晶晶的，趴在她耳边说了声：“谢谢姐姐。”
带着卓玛从她家走出来，徐佳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着贺玉言：“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你明知道卓玛应该去上学，而不是去打工。”
贺玉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徐佳哟，翘着嘴角，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笑意，浅浅的梨涡里都漾着调侃的意味：
“你就没听说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
徐佳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敢情这是假借让卓玛去民宿打工的名义，先将卓玛从家里带出来，然后再送她去上学。
“你可真行。”
徐佳哟脸上立刻溢满了笑，不住的点着头，朝贺玉言比起了大拇指。
回云川的路上，卓玛明显较之前和他们热络了些。徐佳哟也坐在后座，正和卓玛讲着故事，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来电是苏灼，她竖起食指对卓玛“嘘”了一声，便立刻接通了电话。
“喂，小灼姐……”
徐佳哟刚打了个招呼，听筒里已响起苏灼焦急的声音。
“哟哟啊，你现在人在哪呢？”
徐佳哟听出了苏灼语气中的异样，忙坐直身子关切道：“我在外面，马上就回云川了，怎么了？”
“我没事，是苏羽那臭小子！”苏灼叹了口气：“这不他今天放寒假回来了吗。一回来就和我说，他不打算参加今年的高考，说是毕业就回来。”
徐佳哟想起自己刚到家时，爸妈好像是提了一句，苏羽毕了业也要回来，当时她没打心上过，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或许是学业压力太大了说的玩笑话，小灼姐你先别急，苏羽在哪呢，回头我和他说说。”徐佳哟柔声宽慰道。
“苏羽……”苏灼声音变了个调，明显多了些担忧和自责：
“他一和我说完这事，我当时就气炸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他一气之下拉着行李箱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手机也不接，我这才慌了，想着给你打电话，帮着一起找找。”
苏灼这个火爆脾气，真是人如其名。
徐佳哟暗叹了口气，安慰道：“小灼姐你先别慌，苏羽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马上四处找找看。”
她挂了电话后，拍了拍贺玉言的肩膀：“小灼姐的弟弟离家出走了，你靠边把我放下来，我得去找找。”
贺玉言瞟了眼车窗外的夕阳，拧着眉道：“这里离云川已经不远了，先把卓玛送回去安顿好，我再陪你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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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佳哟看了眼卓玛，撇了下嘴：“卓玛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云川呢。”
贺玉言见她急了，话没思考就脱口：“民宿里不是有毛阿姨吗，她人挺好的，请她帮忙看顾一下卓玛，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徐佳哟眉梢挑出惊讶的弧度，“咦”了一声道：“你今天早上不是刚住进来，怎么就知道阿姨姓什么，你俩聊过？”
贺玉言自悔失言，偏过头“咂”了一下嘴，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脚下踩油门的力度。
徐佳哟一心记挂着苏羽，便懒得再追问。不多时，车行到了云川。徐佳哟赶紧将卓玛从车里抱了下来，刚走到民宿大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羽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拎着行李箱，雪松一般挺立在门口。
徐佳哟连忙走了过去，还没等她开口，苏羽就先沙哑的喊了声“哟哟姐”，委屈的像一只破碎的流浪小狗。
徐佳哟瞟了他一眼，一颗心收回肚子里，呼了一口气，开了门，对苏羽道：“外头冷，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苏羽进了民宿后，就在大厅的沙发上默默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徐佳哟给苏灼发了个报平安的信息，劝她今晚先别过来。然后给苏羽倒了杯热水，又从厨房热了一盘青稞饼放在他面前：“还没吃饭吧，先吃一点。”
苏羽伸手拿了一块青稞饼，咬了一口，滴下泪来：“哟哟姐，我真的不想继续念书了。”
徐佳哟抽了张纸递过去，耐心问道：“为什么，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苏羽胡乱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没有。”他眼角渐渐泛红，声音哽咽：“我就是觉得我姐太苦了。”
他抽噎了声，抬头望向徐佳哟：“自从爸妈意外去世后，姐姐为了方便照顾我，又不想让爸妈的心血付诸东流，放弃了好好的工作回到这里，一个人撑着四山饭店，供着我读书。
可饭店生意也不好，还老有人见我姐一个人，来饭店无端找事，我就想早点出来帮帮她。”
徐佳哟设想了许多种情况，怎么也没想到苏羽辍学的原因会是这个，一时怔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脸上湿润润的。
她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伸手摸了摸苏羽的后脑勺，强挤出一丝笑容：“小羽，你别想这么多，只管好好读书。钱的事，你看我现在也回来了，我一定会和你姐姐把生意做起来的。”
“哟哟姐怎么也回来了？之前我还听姐姐说，哟哟姐在北市唱歌人气很高呢。”苏羽目不转睛盯着徐佳哟看。
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提到此事，徐佳哟鼻头一酸，喉咙哽了几下，总算将眼眶里打转的泪生生扼住。
苏羽见状更疑惑了，大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徐佳哟不堪其扰，直接把苏羽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说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便生拉硬拽强行将他推进一间空房间里。
门关起来的一瞬间，她倚着门，手指捏紧门框，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晌，她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正撞上贺玉言担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