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你先坐。”姜姗喊得亲昵，语气也明显比昨天早上平和许多。
“好。”楚萱依言坐下，微微笑着：“珊姐找我有什么事？”
姜姗先是寒暄：“你到部门来这段时间还习惯吧？”
楚萱表示：“挺好的。”
姜姗接着关怀：“目前手上的工作吃不吃力？”
她还在实习期，怎么能说工作吃力？楚萱为自己争取：“不吃力。如果还有需要我处理的事，我也可以尽力的。”
“那行。”姜姗终于说到正题：“你也知道的，我们部门要时刻掌握公司的产品动向，有人专程对接产品部那边，也定期去参与产品部内部的会议。”
一提“产品部”楚萱就心悬起，下一刻听姜姗说：“昨天你处理宣传册的事处理得不错，甚至还能和陆总顺畅沟通，这是好事，部门之间沟通顺畅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接产品部的这个工作，我希望以后由你来做。”
楚萱心想她和陆淮哪里沟通顺畅了，也有些不解姜姗的想法：“对接的事我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事一直是王悠那边处理……”
猜到她言语顾忌的背后是王悠的针锋相对，姜姗说：“王悠那边我有别的安排。产品部今天十点就有例会，你到时候去一趟，我会给那边的领导先说一声的。”
既然这样，楚萱却之不恭，应道：“嗯，好的。”
姜姗到底有没有给那边的领导说换了对接人，楚萱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应姜姗的要求去参会时，遭遇到了一场小小的尴尬。
姜姗通知的是十点的会议，她分明提前了些时间去，可推开会议室门时，似乎是突然打断了谁的说话。
紧接着，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打在了她身上。
像是她来错了地方。
产品部是出了名的高冷部门，没几个人健谈，被他们就这么盯着，又没有任何人开口，就愈发显得她来得突兀。
没料到是这么个状况，楚萱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迷茫地杵在门口，要不是见到陆淮坐在上首的位置，她还真想退出门看看是不是走错了会议室。
好在没多久，马原平从一排人之间露出头来看她，打破了迷一般的沉默：“楚经理怎么来了？”
听到熟人的声音，楚萱迅速调整了状态，原地自我介绍说：“各位好，我是市场部的楚萱。姜经理让我暂代王悠，往后来参加咱们部门的会议。”
没想到第一次部门开会，他说完“各位谁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在同事们垂头敛耳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第一个出来做自我介绍的是她，陆淮说：“找个位置坐下，以后的产品例会从9:45开始。”
他看着别的同事：“谁下一个？”
不出意料，这些人又闷头不说话了。
一派沉默中，楚萱得了陆淮的话，迅速环视了一圈，专往犄角旮旯里存在感最弱的位置去。
才要坐下，隔壁的人就小声提醒她：“这椅子是坏的，别坐。”
楚萱只得迅速小声一句“谢谢”，然后换地方。
她来得最晚，这个会议室小，本就没有几个空位，一个椅子坏掉，就只剩唯二的、陆淮身侧一左一右的位置能坐。
楚萱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人家部门的会议，她坐那种昭示领导左膀右臂的位置去，算什么事？
陆淮看了她一眼，看她塌着个肩膀，不情不愿往他右边走，他对坐右侧最头上的同事开口：“依次来吧，你先说。”
楚萱坐下，鼻尖立刻闻到一股药味。
她瞬间想到是因为陆淮背后的伤，她想扭头去问他，最后还是没在大庭广众下冒险。
她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听到人们的声音：
“我叫陈裕。”
“我叫胡义欢。”
“我叫马原平。”
“陆总好，我叫吴林，江城本地人，在公司工作五年了。”
有点熟悉的声音入耳，楚萱一下抬头看向说话人，果然是陈子妍的男友。比起其他人的拘谨内敛，吴林口齿伶俐，落落大方。
楚萱对他有偏见，心嗤一句油腔滑调，拿笔在本子上狂打圈圈。
昨晚追吴林的记忆犹新，余光里，楚萱听到吴林讲话后明显反应强烈，陆淮目光瞟过去她的笔尖，看她画了一大坨屎。
“……”陆淮扯了扯嘴角，盯着那坨“屎”多看了两秒。
吴林介绍完自己，本以为陆淮会给点反应，但陆淮只是微侧了脸看了隔壁市场部的人一会，再抬眼后，视线已经略过了他，转去了下一个同事身上。
有了吴林的打样，后面人的介绍也就加了籍贯年龄之类的话，内容稍稍丰富了起来。
正当楚萱以为这个版本要持续到最后一个人时，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发出干脆的两个字：“关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是个新人。
她的衣着、长相和声音一样，是极容易让人分不清性别的类型，但楚萱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孩子，特立独行的女孩子，毕竟，敏感——既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优点。
关穆第一天入职，陆淮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了一句：“哪两个字？”
“关羽的关，穆桂英的穆。”
名字也很独特，气质也是集帅气和英气于一身，楚萱在纸上写了：“迈迈时运，穆穆良辰。”
不久，自我介绍结束，产品会议进入正题。
陆淮主持会议，首次开会就直击核心，让每个人都说说公司现有产品的优劣，谈谈竞品表现，以及未来的产品计划。
别的部门的内部会议，楚萱只是旁听者，本来只需要老老实实记录一些对市场部有用的信息即可，可耐不住听到有人提了句“生姜系列的产品可以退市”，理由是销售量连年不理想。
她记得，当初她苦苦熬了半年多才开的第一单就是这个产品。
她的区域环境炎热，生姜产品清爽，效果保持的时间也比较长，经销商对这个产品系列情有独钟，每次返单，这个系列都占大头。
这个系列产品少，只有洗发水、沐浴露，在整个国际部不是排在销量头上，但是它单价高，随每年销量递增，也很有前途。
而且陆淮要把西束和蔚蓝都给淘汰了，生姜系列再没了，还能卖什么？难道要放弃一整个盈利可观的区域？
所以楚萱咳嗽了一声，插话道：“王经理说的销量是国内量吗？可这个产品国际部卖得不错，后期退市的话，能有替代品给国际部卖吗？”
王经理汇报中被她问，抬头过来看她，一时对上她和她旁边陆淮两双视线，陆淮像也在等他的答案一样。
他说：“就国际部那一点点销量，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若单论数量，那国际市场是比不上国内这个大市场的容量，楚萱避重就轻说：“可它的价值高，一瓶能抵得上有些产品几瓶的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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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
王经理还是表示瞧不起：“卖价再高，卖得少也没用啊。采购部那边说过，每次定它们的包装都费劲。”
楚萱坚持自己的立场：“这个产品国际部还是重点卖的，销量也是每年都在涨。英国的MB、C家都有类似的洗发露，他们产品调整时从来不退市这个系列。”
“而且，要是我们能跟MB一样，将护手霜、洗手液也配套齐全，国外好几个区域都还能再铺些货出去……”
她这意思不仅不支持退市，反而要扩大系列产品。
王经理听出她是对着他干的意思，没等楚萱彻底说完，就打断她：“那这跟你们市场部有什么关系？”
楚萱一下攥紧了手中笔，她代表市场部来开会，是没什么立场。
但是……
陆淮余光看她像被谁敲了一棍子，脊背立马绷得笔直，他记了“MB”、“C”几个字母，下一刻，就听楚萱措辞委婉说：“都是支持销售的后勤部门，市场部也好，产品部也好，目的都是一样的啊，无非是为了提升产品的销量。”
“生姜这个系列退市，就意味着中东区域公司不做了。这个区域，今年能占国际部销售的百分之三十朝上，这笔利润要没了，那还是可惜的。”
她语气柔和，面上不见攻击性，只见几分温吞的无可奈何，但话的意思却不止分毫未让，甚至还在拿国际部的销量做威胁，谁都知道国际部如今是公司的希望，王经理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总监眉目沉沉地看着他，问了句：“生姜系列产品，竞品是什么销量？”
这一问，王经理紧张地说：“这个……我们没有具体数据。”
陆淮再问：“大概数据呢？”
王经理开始额头冒汗，支支吾吾着：“这……也没有。”
陆淮语气严肃：“我们连竞品表现都不清楚，不能贸然将产品退市。先调研，看清楚市场容量再说。”
王经理连连点头：“好的。”
会继续开着，听着众人各抒己见，陆淮心中复杂。
实话讲，来这之前，他设想过CG现状，但总体以为只是风评差而形成的销量差，如今深入内部才知道，这就是个实打实的烂摊子。
公司的产品是以“传统”、“经典”等话术做宣传，但将几十年前的概念用到现在，产品包装却懒于逐年升级，跟不上潮流，让大部分产品有种沉沉暮气感。
他听完这一圈产品部员工的说法下来，更是发现了，王牌产品不求变，后来开发的新产品也新意寥寥，其中有不少是因为竞品有新品了，他们就跟风出类似概念。
长期下来，产品线又杂又乱，定位模糊，能打市场的没几个，也难怪一被曝光负面消息，整个公司就摇摇欲坠。
陆淮人往椅背仰了下身子，很想叹一口气。
前方面临的岂止是挑战？说不定还是日暮途穷，是沈延的那句金玉良言：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因这一动，一下牵动到了脊背肌肉，他的气没叹出来，反而喉中发出了一声嘶。
很轻，很短，但足够身旁的人听见。
楚萱猛然看了过来。
但陆淮极快地敛下了脸上的痛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散了吧。”
众人陆续起身，会议室响起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萱很轻地喊陆淮一声：“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