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逗弄
    净湖正如它的名字,是法老宫殿附近的一处绿洲,湖水呈现碧蓝色,仿若神明掉落人间的一块蓝宝石。周围有着高大的椰棕和仙人掌,郁郁葱葱,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伯伊很难说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站在净湖面前,他第一次在这个古老文明前感受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伊大人,需要我为您安排人吗?”净湖的管事小跑上前,对着伯伊躬身作礼。

    显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了通知。

    “不用。”伯伊面带微笑地吐出两个字。

    管事只负责看守净湖,不懂神殿的弯弯绕绕,平日里大多数祭司在净身的时候都不喜欢旁的人伺候,所以他也没多想。

    没有人会冒犯神明,成为祭司是每一个祭司整个人生最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即便是死亡也要刻在墓碑上的荣耀。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带着崇敬,洗净身体每一寸脏污。

    净身用的房间在伯伊看来和现代的桑拿房差不多,很温暖,放着一桶温水,还有几把崭新的刀片和肥皂,准备非常齐全。

    别说,他们这剃毛的方法无痛且科学。

    伯伊走到桌前,拿起单薄的刀片在手上比划了一下。

    森寒的刀刃反射着冷光,刃面锋利,刮在皮肤上能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两根淡色的毛发飘飘荡荡地落在桌面的白布上。

    “那阿伊大人我在外面等着您?”阿曼特询问。

    伯伊瞥他一眼说:“你去帮我把假发的护理油拿过来。”

    阿曼特愣了下,他不知道阿伊大人有这东西,更不知道放在哪里的。

    护理油啊……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阿伊大人的头发上,这一头柔顺漂亮的头发竟然是假发吗??

    阿伊本身是一头及手肘的长发,伯伊穿过来后虽然嫌麻烦,但平日都披散在身后倒也不算费事,于是就没有动它。

    阿曼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很想知道这假发是怎么制成的,这也太漂亮了。

    如果是这样的假发,他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顶。

    哦,他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果然还是应该睡觉,梦里啥都有。

    “应该是在书房的抽屉里。”伯伊说。

    阿曼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间。

    等人离开,伯伊在管事的注视下神色淡定地关上门,再次回到桌前。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汗毛茂盛的人,颜色也是很浅的咖色,但毛少和没毛是两个概念。

    古埃及因为气候和环境,风沙大,但水源珍贵,很难做到勤洗澡洗头,所以很多人为了保持清洁,会选择把头发和毛发剃光,这也导致了古埃及假发非常盛行。

    对他们来说,假发是很便捷,好打理的工具,符合时下对美的追求,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会制作购买假发。

    平民的假发大多是用羊毛,棉花,植物纤维等材料,而贵族则会更倾向于真发制作的款式。

    在古埃及假发不仅仅是时尚的象征,更是社会地位的体现。

    这全民追崇的假发爱好持续了三千多年,才因为罗马帝国的影响而逐渐消失。

    没有人会贸然地要求对方摘下假发,就好比不会有人要求别人卸掉脸上的妆容。

    这是多么该死的冒犯与无礼。

    伯伊在博物馆见过很多出土的假发,所以他的头发勉强能用假发糊弄过去,这里的人大概率不会想到有人竟然会做出冒犯神明的事情。

    他们坚信,如果有人心存不敬,巴乌会比他们更快地发现那个人,并且狠狠地惩罚。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穿越了,伯伊本质上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比起所谓的神明安排,他更愿意相信是量子粒子在时间中旅行导致的结果,或者更早一些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中关于时间膨胀的部分,广义相对论中,强重力场也可以导致时间的变化。

    可以解释的理由很多很多,科学的境界广袤无垠,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也是这些意外引领了一次又一次的历史进程。

    不过解决了头发,身上的毛发就没办法了。

    伯伊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沙漠气候两极分化,白天热得人焦躁,就这么穿一块布还觉得热,到了晚上就得加厚重的斗篷。

    总不能为了身上的毛发,每天把自己包成木乃伊在四十多度的气温下活动,在这没有空调的时代,真的会死。

    伯伊垂着眼,用水打湿身上,然后涂抹肥皂,再上刀片。

    有了肥皂的润i滑,剃毛完全无痛,十分丝滑地带走一根又一根的毛发。

    阿曼特回来的时间和伯伊计算的没差多少,那时候他已经沐浴结束,穿上衣服,还多坐了一会儿才走出房间。

    “阿伊大人,我没找到护理油。”阿曼特是一路跑着回来的,喘得像是一口气犁了十亩地的老黄牛。

    伯伊神色不动地点点头:“可能是我记错了,等回去了我自己找吧。”

    阿曼特对于自己没完成大人的任务感到十分挫败,整张脸都拉i□□来。

    伯伊瞥了眼,收回视线,对着净湖的管事说:“劳烦大人特意跑一趟,这是请大人喝酒的小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管事愣了愣,低头去看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对红宝石打造的耳环,在火烧云的映衬下仿若在燃烧。

    漂亮!

    管事在心底赞叹一声,实在是太精致了,哪里是他用得上的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再去看,耳环的主人已经带着随侍走远,清瘦背影走在薄凉的月色下,一头柔顺的黑发被吹散,摇曳在晚风里。

    管事愣愣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才恍然回神,下意识握紧了拳,藏住了手心那一抹火焰红。

    -

    翌日。

    天还没亮,伯伊就被塔那罗唤醒。

    “大人,您该去神殿了。”塔那罗出声提醒。

    伯伊睁开眼,看了眼窗外,天色漆黑,估计五点都还不到。

    到底是什么人要四点起床上班。

    以前忙工作,伯伊也没少通宵达旦,但那个时候的熬夜是值得的,因为他的时间是按小时来算钱。

    但现在,就算一天干24小时,也只能解决温饱。

    伯伊突然觉得有信仰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在这种时候会满怀虔诚地起床。

    因为要去神殿,他甚至连早餐都没能吃上,祭司要先伺候神明用餐,然后才是解决个人问题。

    赶到神殿的时候,天仍旧是黑的,但神殿灯火辉煌,穿着白色祭司服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忙碌。

    檀香充斥在整个空间,无处不在,借着明亮的灯火,能看到青烟袅袅升起。

    神殿的风格和伯伊在后世参观的神庙非常相像,正面是大殿,供奉着伟大的阿蒙神,塑像有五米多高,相当于现代的两层房屋。

    侧面则是分作几个大空间,分别是文书室,会议室,图书室。

    乍看四五十人共处的空间,但却格外安静,所有人都保持着无声地状态在工作。

    不得不说,古埃及人的建筑风格用上巍峨宏伟这个词恰到好处。

    这对于住习惯了现代温馨小屋的伯伊来说,甚至有点巨物恐惧症,这个地方除了人,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大了去做。

    就连树木都要放在巨大的花盆里栽种,养在宫殿里,墙角的花瓶都比人要高。

    “阿伊大人。”一位小祭司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伯伊,上前行礼,自我介绍道:“我是泰缇,阿克里斯大人让我在此等候您。”

    伯伊对着他略一点头:“抱歉,让您久等了。”

    泰缇有些诧异于他的有礼,毕竟梅丽特王后安排进来的人向来眼睛都长在天上,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抬手示意跟着他走。

    伯伊跟在他身后,这才发现阿蒙神的神像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空间。

    “这里是内殿的外间,平时大祭司们主持祭祀的地方。”似乎是考虑到伯伊对这个工作场所的陌生,泰缇主动出声介绍道。

    伯伊没说话只静静地听他说。

    “图书室是神殿记录法老生活起居以及埃及年史的地方,需要什么资料可以去向那里的祭司申请取用,”泰缇说,“文书室是神殿管理账目的地方,非必要不要去。”

    说到这,泰缇视线带着警告的意味,加重了语气。

    伯伊猜测大概是梅丽特的人曾经试图进入文书室,不管成功与否,至少神殿如今非常反感外人进入这个区域。

    “到了。”泰缇停下脚步,对着前面的人行礼,“托德大人,阿伊大人到了。”

    站在内殿门口的人可不就是跟在拉赫里斯身边的托德。

    伯伊挑了挑眉,看向他后面的房间,托德对他点点头,推开身后的门说:“陛下说您到了可以直接进去。”

    伯伊没有多想,径直走进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室内的光线明亮,少年法老王穿着白色的衣袍,带着麦穗王冠,站在神像前拨弄烛台,动作娴熟而虔诚。

    伯伊远远看着,没有出声。

    拉赫里斯做完朝拜,这才转身看向门口的人:“我让神殿给你安排了在内殿做随侍的工作。”

    伯伊想了想问:“你能左右神殿的安排?”

    他以为这小子就是个小废物,在神殿面前什么作用都没有。

    拉赫里斯一言难尽地看他:“内殿随侍就是个打扫卫生的工作。”

    伯伊:“………”

    “我明白了,”他说,“你的影响力就是能管一下神殿的清洁工。”

    确实是个小废物。

    虽然话说得不中听,但拉赫里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神殿即便是想要利用他,也只是在这种小事上给他一点小恩小惠。

    这样安排,或许也有神殿自己的考量。

    伯伊虽然更想去文书室,但他也很清楚,账目对于任何一个机构,组织,公司都是最重要的构成部分,轻易不会交到别人手上。

    “我每天都要在内殿为子民祈福。”拉赫里斯说,“我认为你在内殿工作会更方便。”

    至于方便什么,也许是方便翘班。

    这个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拉赫里斯已经在伯伊一次次行为中领悟到,眼前的这个人,对于工作的抗拒。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伯伊抗拒的不是工作,而是不赚钱的工作,例如当他的先知。

    伯伊略带同情地看他一眼:“难怪你长不高,都被架空了还要起得比鸡早。”

    他大概是四点起床,到这里小法老已经祭祀结束了,也就是说,这小孩儿也许三点就到这里了。

    所有的长不高都是有缘由的。

    拉赫里斯:“………”

    膝盖中箭。

    “你不过一个奴隶,也敢嘲笑法老。”拉赫里斯直接黑了脸,身高体型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事情,这人倒好,在他的创口上反复撒盐。

    伯伊走到他身边,低头对比了下两人的身高差距:“你才到我胸口。”

    拉赫里斯抬头瞪着他,暗暗咬牙。

    “我教你怎么长高,”伯伊说,“想知道吗?”

    拉赫里斯耳尖动了动,没说话。

    “不想知道算了。”伯伊转身要走,才走出一步就被人扯住了衣角,“告诉我。”

    伯伊瞥了眼衣服上的手,暗自满意,哪怕是着急,这小孩儿也还记得他说不准肢体接触的事情。

    不错,是个乖小孩儿。

    “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伯伊说。

    拉赫里斯抿唇,犹豫了下。

    这个家伙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出于对长高的迫切念想,他几经纠结,还是说:“你说,前提是我能做到。”

    伯伊低头与他对视,少年暗金色的眼眸在烛光中明亮又澄澈,更像一只猫了,伯伊想,没有锋锐指甲的小奶猫,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他的爪爪肉垫。

    “先说好,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不会答应。”拉赫里斯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一紧,忍不住再次重申。

    “很简单,”伯伊勾唇笑了下:“学声猫叫给我听听。”

    也不知道怎么的,老看这小孩儿绷着脸,莫名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拉赫里斯愣了下,耳尖蓦地烧红:“你竟然戏弄于我!”

    这个可恶的奴隶!

    “学吗?”伯伊抱着手,好整以暇地问。

    拉赫里斯气得耳朵通红,心想,他怎么可能做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可是整个埃及的法老王。

    “那我先走了。”伯伊抬腿要走,没有丝毫犹豫,“总归又不是我矮得下不来王座。”

    才走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小的“喵”声,若不是内殿足够安静,都听不到声响。

    伯伊一挑眉,回头去看身后脸已经红成了虾子的少年:“刚刚是什么东西掉了吗?”

    拉赫里斯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不高兴道:“你想耍赖?”

    伯伊无辜地摊手:“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啊,你叫了吗?”

    拉赫里斯气苦,偏偏这人实在是没个好心眼,摆明了不认刚刚那声。

    “我……”伯伊刚要说走,就看眼前的小法老,凶巴巴地又“喵呜”了一声。

    许是怕他耍赖,这一声的声音格外的大,甚至惊动了守在门口的托德:“陛下,阿伊大人,是有猫闯进了内殿吗?”

    拉赫里斯的脸色由红转黑,再转红。

    伯伊轻笑着对外面的人说:“没事,是窗外经过一只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