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从泸县出发,继续往西,走到了兰台县。
江秋一行人入城,从唯一的一条主街上经过,看见即使是在这样的战前时期,主街上集市仍然照常开张,其间百姓来往乱中有序,每隔几步,就有官府的官兵竖戟而立,维持秩序。
可见此地主事人格外的用心。
江秋没想到,粮队才到兰台守备军营,此地的主事人祝太守就找上了门来。
祝县令打着揖进来,他身体胖,脸也圆,像一个肉滚滚的球滚了进来,那个球堆着笑说:“几位兄弟千里迢迢奔波到兰台,实在是辛苦了,拙荆在府上备了几个小菜,想请刘将军和几位兄弟赏光同去,吃个便饭。”
这一番话说得谦逊又偎贴。
刘将军是兰台守备军的统帅,年纪不大,顶到头四十,目光沉稳而锐利。
粮队的人都看江秋。
江秋这段时间走过不少地方,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运粮队在北境军中一直配备天问,且往往从灞州府发出,因此在灞州地域多少带着一点“皇帝派出巡抚使”的味道。后来有跋扈的粮队,就开始明目张胆地要求下级官员“上供”。
江秋近来正是一路走,一路抓带头要上供的粮队头子以儆效尤。
江秋一样笑盈盈地扶住祝县令就要往下拜的双手,道:“粮队领的是北境军的粮饷,没有沿途公费吃喝的规矩。往后祝县令要是还遇到向你要吃喝的粮队,可以直接通报守备军。灞州府新下的规矩,斩立决。”
他一身寻常的布衫,像个修竹一样的读书人,笑盈盈地说起杀人的事情来,却是一点怯意都没有的。
祝县令最熟练地还是和人作揖,他双手合拢拜了又拜,说:“是,是,谢谢大人。”
从兰台守备军营回城内的时候,祝县令陪着江秋走了一段。他们途径主街,这会大多沿路的商铺已经开始收摊。
江秋说:“晚辈从灞州府一路走来,鲜少有县城这般繁华,可见祝县令这个父母官做得尽心尽力。晚辈很佩服,想来此地的百姓也会感念您的。”
圆滚滚的,只会不断作揖的,好像谁打他都不会叫疼的祝县令走在自己辛苦经营了十几年的城市里,他在达官显贵们面前的窝囊气就疏散了,成了一个气质疏朗的胖子。
他说:“北境偏远,生存本来就不易,加上燕军还要隔三差五的来抢东西。民生多坚啊,我也只是在自己的力所能力之处,给大家行一些方便,相互体谅嘛,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江秋顺着祝县令的目光,看向把哭闹的孩子装进藤条框背到背后的妇女,那女子哼着哄孩子的歌走远了,孩子的哭泣声也渐渐隐没。
江秋说:“晚辈出生在泸县,我小一些的时候,女子别说在商铺里做生意了,连上街都得心惊胆战的,就生怕官兵或者燕人从哪里杀出来,把人抢走了。”
祝县令有点讶异地偏头:“小兄弟竟然不是灞州府人士?”
“不是,”江秋摇头,含混道,“我父母早亡,小时候一个人在外混过一段时间日子,后来才机缘巧合去了灞州,吃上了公家饭。”
祝县令在他身边谈起,他是个有操不完的心的父母官:“哎,民生多艰,都不容易啊。”
祝县令一口气没叹完,银光闪过,江秋想也不想把祝县令往外一推。一道刀光从他和祝县令直接划过,祝县令很重,江秋狼狈地退了好几步缓冲。
远方哨鸣,有燕人乘着收市,来打劫商铺。
商铺附近站岗的官兵并不与燕人纠缠,仿佛经历过千百次演练一般井然有序地护送百姓就近避入住宅内。
很快,马蹄声响起,城外的守备军赶到,燕人见状立即开始撤离。
而天问的黑衣人也早已从屋檐上落下,将江秋和祝县令围在中间。没有江秋的命令,天问的第一任务永远是保护他,而非追击敌人。
祝县令掩在江秋身后,在看见黑衣人落下的瞬间,目光一闪。
下一个瞬间,圆滚滚的祝县令又滚到了江秋身边,开始长吁短叹:“哎,诸位兄弟不必惊慌,这是来抢东西的燕人,一般是不会伤人的,哎,没事,守备军到了就没事了。”
守备军的到来让主街很快重新恢复平静。守备军竟然是刘将军亲自领头,刘将军端居马上,微微向江秋颔首,便打马而去。
官兵开始护送百姓各回各家。
江秋心里隐约觉得不对,一切都太巧合。燕人的偷袭怎么恰好撞在了他和祝县令在街上的时候,燕人又为什么全无恋战的意思,守备军一到就回撤。
“先送祝县令回去。”
他一时捋不清千头万绪。
到达兰台县之后,粮队按照原计划,原地休整一天。
兰台尚且沉浸在黑沉的睡梦中,这一夜,远在百里之外的灞州府却灯火通明。
昭文十四年六月初三,北燕向大梁全线发兵。灞州府首当其冲,此时,厮杀已经开始。
季怀仁记得那天是一个寻常的午夜,他巡防回来,在城楼下交接换防,就听见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就从远方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他立即挂上卸下一半的甲,安排了一个手下去将军帐报信,然后他立即回到城楼上协助布防,随着城楼亮起,在他的位置,可以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起了烟尘,然后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开始在地平线上奔腾。
整个北境军营立即忙而不乱地动了起来,火油、火炮、箭羽被一批批送上城墙。
朱老将军亲自登上城楼,燕军越靠近城墙,脚步就越慢。箭雨一般地落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用盾牌抵挡着,护着攻城槌和鋨鹘车前进,死去的人的位置由后来者顶上。
梁军并没有一味地忍让。
城门洞开,前锋队伍快马而出。
前锋由一支支十到十五人的小队组成,像利刃一般插入了燕军厚重却笨拙的盾牌防御,整个燕军的脚步随之散乱。
三日前。
季怀仁向朱老将军申请抽调前锋队伍的文书被转给了容周行,容周行大怒着把文书砸在了季怀仁身上,他面容冰冷地问季怀仁:“我是怎么教你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
季怀仁对着容周行少见的怒火陷入了沉默,他很少反抗容周行。
季怀仁是喜欢和稀泥,喜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格。
那天他在容周行面前沉默了很久,还是说:“老师,你把我当作未来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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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是吗。若是我是我两个母族是高门大户的兄长,我当然可以只高坐堂上,指挥别人为我舍生忘死。但是老师,我的母亲只是个婢女,我要登上九五之尊,天生就比我的兄长们更困难。您陪我远走北境,是因为我留在金陵才是真正的全无机会……现在我必须上第一线,因为龟缩在您身后,我才是全无机会。”
容周行目光沉沉,倒映着烛火摇曳。
季怀仁说:“我生来不金贵,我生在乱局中——那我便要做乱世的枭雄。”
前往灞州府的官道上,萧芰荷一马当先,身后烟尘滚滚。
北燕像是疯了一样,将所有兵力都集中攻打灞州府,像是打定的主意,要把这块最硬的骨头啃下来。
灞州府紧急向泸县守备营求援。
萧芰荷响应帅令,千里奔袭,率兵来援。
萧芰荷和季怀仁差不多的年纪,但季怀仁呆在书斋的日子里,她已经在新兵营里摸爬滚打;季怀仁跟他两个兄长玩弄阴谋阳谋的时候,她已经在泸县守备营堂堂正正的赢过看不起她女儿身的男子,跟着宋却赶走一批又一批南下劫掠的燕军了。
她率兵来援,快到灞州府时,遥遥听见前方的战鼓声和呐喊声,知道灞州府这会正面还在交战。
“我们改道,直接去主营报道有什么意思?从燕军的侧后方切过去,支援北境军左翼。旗手——”
她一言既出,旗手遥遥相应,旗帜卷起猎猎的沙尘,在空中有规律地上下翻滚几下,大军改道,浩浩向北切去。
那是季怀仁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他被编入在一支前锋小队中。
季怀仁跟着小队长身后,带着血腥味的风像利刃一样划过他的面颊。
死去袍泽已经为他们开了路。
他脑中一片混沌,手中的长枪只是按照肌肉的记忆刺出,一次刺中的是厚重的盾牌,让他手心发麻,又一次,他刺中了别的什么,那不如盾牌坚硬。
他用力收回长枪,在喧嚣的战场上,他在那个瞬间听见了血肉破碎的声音。于是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刺中了一个人。
然而他没有机会凭吊枪头的血迹,小队长牺牲了。按照出发前的安排,小队前后相连,小队长排在第一个人,由他带队。若是小队长死了,就由后面的人自动顶上带队。
季怀仁只能把自己慌乱的三魂六魄紧急收拢起来,他带领着自己的这支小队,在燕军的夹击下艰难辨识着方向。
忽然一把长枪横在他身前,季怀仁下意识向后仰,但已经来不及。正当此时,排在他身后的那名前锋队员突然抢到他身前,抱住横在季怀仁身前的长枪。
那队员连人带枪从马上跌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马蹄急驰扬起的烟尘里。
出发前的安排,是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顶上,不要做无畏的救援。在战场上,每个人的性命都一样重。
那为什么救他?
季怀仁只觉得胸口一团火燃了起来,一直从心口烧到脑子。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季怀仁,大梁的三皇子。
他想起自己向容周行叫嚣,他说他要做乱世的枭雄。
漫天尘土中,那个瞬间,季怀仁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