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西南有个下县名叫华水县。

    华水县有个富裕的山村叫大黄村。

    大黄村旁边有个安置流民的下等村叫山狗村。

    安置流民意味着本地村民的资源减少,原本分给他们的口分田被划分一部分给流民村开荒,里正还带头组织周围村民给流民村借种子、农具帮助流民村渡过安置头年。

    华水县偏远穷困也远离了战火,日子好的大黄村也就是一日两顿,浓稠的粥饭配咸菜。山狗村更加穷苦,吃不上米,都是吃的杂粮粥。洋芋出来吃洋芋,苞谷出来吃苞谷。

    周围的村民怨声载道都不喜欢山狗村的人。这些流民从战乱逃来一路饥寒交迫,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好像原本好好的日子,突然在家周边养了一只脏兮兮的恶狗。不仅抢了地,还担心时不时来偷粮偷菜偷果子,谁又知道这些流民身上是不是带着可怕的疫病。

    孩子们更是自小被大人耳提面命,山狗村是吃人的怪物村,不要去那个村子也不要和那个村子的孩子玩。

    好在流民村的人沉默麻木也安分守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不轻易出村,只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打转。

    但山狗村的孩子是关不住的,他们渴望外界,对周边其他村子充满了好奇。

    孩子天性爱玩,对于不爱玩的孩子他们会觉得是异类。如果那个孩子是大人们口中的好孩子,那孩子们会觉得他是需要他们的拯救。连玩闹的胆子都没有,可不是个小可怜吗。

    比如章小水就是他们需要拯救的小可怜。

    春深夏初的第七年。

    崇山峻岭披着青绿团簇,河滩清流响动。

    三五孩子扔着脱掉的短布卦,如离弦之箭,噗通噗通入水,活脱脱冲进水里的小牛犊。

    河水清浅白亮反光,浑圆的肚皮贴在河底,晒得黑红的小脸还能探出水面。一个个龇着白牙,还像鱼摆尾似的弹着脚丫子。

    河里的孩子玩得鸡飞狗跳,河边上的章小水在安静地洗衣裳。

    河里孩子一声声劝诱,非要把章小水拉入河里才甘心。

    不论河里动静闹多大,章小水眼皮抬都没抬下,直到水花溅章小水身上。

    “章小水,来玩嘛,洗什么衣服。”

    “对啊,故意装模作样,这里又没大人你做什么图表现。”

    章小水是村里孩子共同的恶梦。

    孝顺勤劳,才六岁就开始洗衣做饭打猪草,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大人。

    同岁的孩子还在梦里尿被窝的时候,章小水已经踩着清早露水,悄悄把涨势茂盛的青草割完了。

    别人家父母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最后还只能拿着木棍撵孩子回来;章小水已经能站在小板凳上,洗锅煮粥,端着碗伺候病床上的阿爹了。

    村里的孩子听父母念叨最多的就是章小水。

    关键是章小水长得还十分好看。不同村里黑黢黢的娃子,章小水脸颊微肉白白胖胖的,圆眼睛长睫毛好像刚出生的小牛犊,又大又闪水灵的很。

    唇红齿白的,红绳扎着两个小揪团子,大人们总说他比年画娃娃还好看。

    孩子们其实也羡慕的很,谁不喜欢和长得好看的玩啊。

    但章小水嘴角总是微抿着,冷淡的看着人,好像总是瞧不起他们一般。明明他才是最可怜的孩子,连玩闹都不敢。凭什么瞧不起他们。

    就像此时,一群孩子鼓起勇气邀请章小水玩,还主动朝章小水泼水。结果,章小水板着脸看着很讨厌他们。

    装什么装啊。

    懂事装给谁看。

    一群孩子不明所以又咬牙愤愤,最后气得抓了下屁股缓解尴尬。

    “来不来!”

    章小水看了河里一眼。

    默默点了下人头,一、二、三……然后不甘地收回了视线。

    只把还未打湿的衣裳和洗衣棒放木盆里,端着木盆远远的重新找了块石头。

    快到正午了,要快点洗完回家给阿爹熬药喂药。

    正午太阳逐渐大了,田地里忙碌的妇人都回家躲日头。这会儿正好拿衣裳,来河边柳树下洗洗。

    没一会儿,章小水身边就聚集了好几个洗衣裳的妇人。

    其中还有妇人是虎仔娘。

    而刚刚就是虎仔往他身上浇水。

    章小水没打招呼,假装没看见,埋头干自己的活。

    洗衣棒是板栗树干做的,本就实木压重,沾了水十分沉。

    章小水的小胖手艰难地握着柄端,笨拙地捶了两下后,白嫩的小手腕就发红了。

    于是他就脱了草鞋,将草鞋放在离河边稍远的石头上。

    再把他爹沾满泥水的衣裳放在河里,高高挽起偏大洗发白的裤腿,小脚丫子踩脏衣服,企图把脏水踩走。

    在河里踩着衣服,果然轻松些。

    而且也顺便玩了水,不耽误时间。

    章小水嘴角松快了,踩的兴奋。额头鼻尖都冒着细细的汗渍,卧蚕都浸润着一层亮亮的薄汗。

    一群孩子见状觉得好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也要帮着踩衣裳。

    他们完全忘记了,刚刚还恼章小水不理他们的事情了。

    “章小水,让我们也踩踩。”一个叫虎仔的孩子兴冲冲道。

    章小水这次倒是没拒绝,看着虎仔在水里泡干净的脚,昂着下巴道,“我同意了,踩吧。”

    虎仔从木盆里拿那件青绿细布衣裳,章小水忙脆脆道,“只能踩河里的!”

    虎仔被吼了一通,面色不爽。

    于是把气都撒在河里的脏衣服上,他吨位厚实,两腿胖成结实的小猪腿,很快就踩出污水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踩。

    章小水搓捶半天都不掉的污泥,此时哗啦啦的全被河水冲走了。

    章小水看得满意。

    决定不计较虎仔浇水的事情了。

    然后他从盆子里取出看着干净的衣裳继续用皂荚洗。

    一旁虎仔娘看得好笑。

    章小水人小小的,还分的头头是道。

    知道他爹那破烂补丁的衣裳沾满泥难洗,让孩子踩也不心疼。他小爹细布料子却是肉窝窝小手慢慢仔细搓着。

    只是刚开始学洗衣服,身边没大人指点,只知道憋着力气使劲儿搓揉。

    那白嫩嫩的小手搓衣服十下,其中有五下搓到了手心。一通忙活下来,皂荚沫子都没搓打出来,那小手心倒是红通通的可怜。

    章小水原本咬牙鼓着的腮帮子发力,但孩子太小没力,逐渐瘪着嘴有些泄气,眼底还不甘心悄悄较劲儿起来,最后委屈的起了雾气。

    虎仔娘见傻儿子一开始气呼呼的踩,此时倒是玩的龇牙咧嘴笑。又见同是六岁的章小水已经人小鬼大的叹气发愁了。

    可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吗。

    但她又觉得自家这憨憨儿子也挺好。

    章爹据说是个脑袋摔傻不管事的,只知道莽憨憨的干活接工,却不见拿钱回来。

    出门在外的散用钱还要从家里拿。

    章家夫郎又是动不动就卧病在床的身子,前些日子下雨又染了风寒又倒下了。

    一家日子紧巴巴的,穷的揭不开锅。

    村子里人都穷,别说谁帮谁了。

    再说他们村子其实是七年前战乱逃荒落脚于此的。天南地北的二十几户被官府安置成村。

    再滚烫的热心肠也被逃荒路上的险恶磨灭。不是祖祖辈辈相互牵扯的互惠人情关系,没多大善心好意帮别人。

    再加上,章家夫郎即使有心同村子里搞好关系,但病弱不常出门,所以他们一家和村子里关系很一般。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看着勤快懂事又漂亮的小娃娃天生对几分喜欢。

    三岁看老,章小水自小就比其他孩子早熟懂事。

    章小水袖口都打湿了黏糊在藕节般的手肘上,红通通的小手酸乏没力气,还不放弃使劲儿搓。虎仔娘笑道,“小水,来婶儿教你。”

    章小水迟疑了下,最后点头同意了。

    她洗的时候,章小水盯的十分认真,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手指是怎么搓的。

    孩子清凌凌犹疑的眼底逐渐赞叹羡慕,甚至钦佩。

    虎仔娘搓的也越发有劲儿了。感觉自己手里正搓着花似的。冷硬的心也短暂的适当的热络了下。

    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啊。

    虽然不怎么说话也不喊人。

    怕生也不像是怕生,反而带着戒备的距离。

    像是灾后的小树苗,探头探脑又生机勃勃的望着荒芜的土地,给人美好的希冀和未来。

    虎仔娘说是教,其实就是风风火火把衣裳给人洗完了。

    不过章家男人的衣服她没动,一来避嫌,二来她傻儿子也把脏水踩的差不多了。

    虎仔娘把木盆都拿去河里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把他小爹的衣裳拧干整齐的放盆子里,章小水才面色有些纠结。

    但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婶儿。”

    这声“谢谢”虎仔娘可听的稀奇。

    村里人谁不知道这孩子性子冷倔,每次看人都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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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虎仔娘笑道,“以前怎么见到婶儿就不喊人?”

    章小水面色一拉,抿嘴板着脸像是不知道要不要说。

    怯意、犹豫在他水灵灵的眼里闪过,他闷闷道,“因为你说我爹的坏话……”章小水说着,面色来气了,梗着脖子道,“我爹才不是傻子!”

    虎仔娘面色尴尬,这,这孩子怎么心眼这般小。

    再说她也说的是事实,没想到被这孩子听见了。

    章家男人是个痴傻的,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

    还为了名声搞了个遮掩的幌子,说是以前多聪明,后来只是摔傻了。反正大家都不信,她来山狗村几年就没见人聪明过。

    去别人家干活,工钱取不出来一拖再拖,同村一起去的人知道挑谷子抵债;章家男人就只知道傻乎乎要钱。

    人家假模假样哭穷他还真就信了。

    一年忙到头,钱是没赚到几个。

    每次进城里做工的一文钱过路费,还得问章小水阿爹要。

    章阿爹不能下地干活,唯一补贴家用来源就是刺绣绢帕,或者从村子里接一些裁衣秀活儿。这要是太平年间能有口饭吃,可如今这世道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功夫讲究。

    所以章阿爹也没什么钱财来源,那病弱身子还离不得药罐子。

    男人没脑子穷瞎忙活,有时候还倒贴钱。

    夫郎孩子连带着吃苦遭罪。

    这不是蠢是什么。

    虎仔娘面色只僵硬一下略微不自然,但章小水毕竟是六岁孩子,身经百战的虎仔娘没当一回事。

    她说的都是事实嘛,可这会儿自是把话吞了,只道,“不过歹竹出好笋,小水是真的聪明。”

    什么损不损的,听着就不是好话。

    至于说他聪明,章小水没觉得被夸高兴,只觉得她哄孩子把他当笨蛋耍。

    他毫不客气蹙眉道,“你还说我坏话!你说我是赔钱货。还说养哥儿不如养儿子。”

    他阿爹说哥儿和儿子没什么区别,叫他像男子汉顶天立地的长大,还说他比儿子强。

    还说哥儿是菩萨给男人的赎罪,男人不能体会生儿育女的辛苦,菩萨便施法让一部分男人能生。所以哥儿是菩萨坐下的仙童转世,是无所不能的!

    “我才不是赔钱货,我能生火烧水煮饭、洗衣割草,你生的虎仔才是赔钱货!”

    正卖力拧衣裳的虎仔不亚于当头一棒。

    一听见赔钱货三个字,他下意识幽怨地望向他娘。

    扯了下夹屁缝的湿布料,“娘,你咋又说我?”

    虎仔娘这回是真被章小水臊到了,又被自己傻儿子气到了。

    她这水灵灵的嘴皮子怎就生了这个憨憨。

    可如何不是赔钱货。

    乱世还没结束,徭役赋税严重。

    三岁到十五岁的孩子每人要缴纳二十三文的口赋。十五岁至五十六岁每人要缴纳二百三十文的算赋。十五岁以上未婚未嫁的另有三倍罚金。

    人头税太重,灾荒战乱年间卖儿卖女抵税是常事。

    甚至人头税太重,孩子一出生就掐死在襁褓里。大人都难以活命,把孩子生下来又何必遭罪。

    多子多福是盛世的锦上添花,在战乱年间,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哥儿就不用说了,自小就要缴人头税,刚能干活就要嫁人,不是赔钱货又是什么。

    话糙理不糙。

    尤其过半个月又要缴纳人头税了,这青黄不接的时节,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八份用。

    虎仔娘没和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她道,“行了,你也骂虎仔是赔钱货了,两清了。”

    虎仔一脸懵。

    我又做错了什么?

    章小水看着他满脸同情。

    从虎仔手里拿过衣裳,看着虎仔还呆呆的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好吧,虎仔,我决定和你玩了。”

    虎仔茫然的眼睛一喜,“为什么?”

    随即虎楞楞地嘿嘿,他是章小水第一个小伙伴。

    章小水每次见着他们一群孩子都昂着下巴爱答不理的,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同意一起玩。

    虎仔咧嘴乐乐道,“你人也挺好嘛。”

    章小水抿嘴没说话,长睫毛静静仰着,眼底映着虎仔晒得发红的胖乎乎小脸。

    真的好笨呐。

    他娘骂他赔钱货啊。自己可怜都不知道。

    他阿爹说他不是赔钱货,他是爹爹阿爹的乖水宝。

    他也问过他阿爹了,绝对不会再给他生个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