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傍晚,日头西斜,红霞落在茅草屋上。

    院子里拉下一片阴影,热闹的河边只剩波光粼粼的安静。

    章小水坐在门口屋檐下,手边竹篮里堆着水芹菜、缸豆。

    水芹菜是他在田边水渠摘的,那里的水芹菜没河对岸的嫩。但是河没有桥,过河得淌水,他阿爹叮嘱他不要淌河。所以他就掐了田边嫩尖儿。

    豇豆这个时节涨势快,种了十几株压根吃不及,长条长条白嫩嫩的挂满了树。昨天早上看着还嫩呢,今天晚上就要剥粗茎了。

    村子里的菜卖不出去,镇上的人都有田地,基本没人买菜。章小水听他阿爹的话,把地里的缸豆分批次摘完了。

    他有时候犯懒,想一次性多摘点少跑几回。但是他阿爹说,年纪小搬重物压弯了腰身就长不高了。章小水还是耐着性子,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运回来。也不远,就是从院子边的土里搬到屋檐下。

    等章小水下午干完这些活时,他坐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回家的路。

    河边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

    “阿爹,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呀。”

    在屋里躺了一天的李瑜此时也坐在了屋檐下,教儿子如何掐头去尾处理豇豆。

    粮食短缺,蔬菜都金贵。豇豆焯水晒干成干豇豆,是过冬菜的主力军。

    “可能有功夫耽搁了吧。要是饿了,炉边有洋芋,水宝先吃着垫垫肚子。”

    “我不饿,就是想爹爹了。”

    李瑜笑他黏糊虫,其实内心完全不似面色轻松。

    他男人章有银,脑子大多时候确实转不过来弯。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个子男人跟着村子里人干活,旁人都结了工钱,就他一个人取不到工钱。三番五次取被各种借口搪塞过去,章有银也傻乎乎的相信。

    有一次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就连儿子吃的米糊糊都没办法做,水宝饿的嗷嗷哭。

    结果取账回来的男人还是空手而归。

    李瑜气的差点两眼昏过去。

    李瑜以前娘家在江南水乡,耕读传家注重礼仪教化,并不像村里哥儿没有拘束。

    但经历过逃荒战乱,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叫男人把他背到那家门口,在人家门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主人家看着他病气孱弱,怕死在他家门口嫌晦气,才不情不愿把账结清了。

    账是讨好了,可那时候李瑜气性也傲,这口窝囊气憋在心口硬生生把病加重了。

    要是回回取账都这般,他怕是吃不上年夜饭。

    他对章有银下了死命令,要是下次再取不回来钱,就别回来见他。

    结果章有银有次没回家,李瑜从傍晚等到深夜,最后急地举着火把出门找。

    结果一开门就见到家门外的小路上,蹲着一座“小山包”。

    不是章有银还是谁?

    章有银见他举着火把出来,还委委屈屈的往后挪了一脚,说他没回家,只是蹲在家门口,叫他不要生气。

    李瑜发誓,他以前所有的心高气傲全被这个男人磨没了。

    和傻子置气,他怕是嫌命长。

    这次,章有银出门做工,顺道去镇上林屠夫家里取账。他特意再三交代,林屠夫不给钱也没关系,可拿些他家里值钱的物件或者肉来抵债。

    拢共给林屠夫家垒砌院墙五天,一天三十文工钱不包午饭,五天一共一百五十文。

    屠夫油水肥,这笔钱对家徒四壁的李瑜来说很多,但李瑜觉得对屠夫家应该还好。不然别人家都开二十文一天,他家如何能开三十文一天?

    尤其是生意人应该讲究诚信,每天开铺子卖肉,也不想他男人天天取账闹得难堪。

    在李瑜想来应该很顺利的,可别人家都开始做饭了,男人还没回来。

    “啊,爹爹回来了!”

    李瑜正出神的想着,就见水宝漫无目的发呆的眼睛一亮,像狗崽一般蹿起身道,“爹爹回来了!”

    李瑜也顺着视线看去,那高大熟悉的身影正淌水过河。河水湍急溅起白花没入他膝盖处,那双手不像往常拎着草鞋,而是双手负后……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子。

    一共就没几百米,李瑜看得清楚。昏暗的山影披在那孩子身上,一双眼睛黑亮发狠似狼崽,神情戒备警惕完全没有孩子的童真。

    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大小的杀猪刀,红霞浸着发亮刀口,虚虚比划着章有银的后脖颈。

    李瑜心跳空了一拍。

    而恰好这时候,章有银忽的抬头大喊,“媳妇儿,我这回拿到宝贝回来啦!”

    那孩子被突然吓得一跳,慌忙把小杀猪刀收进了胸口衣襟里。

    章有银完全不知情,把孩子从后背放地上,然后牵着他带回来的“宝贝”急急给李瑜瞧。

    “媳妇儿,你看,我听你的话拿人家贵重的东西抵债。我把人家的宝贝带回来了!”

    “林屠夫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以拿他宝贝儿子抵债。”

    章有银完全没听出林屠夫说“宝贝儿子”四个字是多么咬牙切齿恨的深沉,只当人家还舍不得。

    此时他面色难掩得意道,“嘿嘿,这下我们家就有两个宝贝了。”

    章有银浓眉大眼五官深邃,可眉眼叫人一瞧就是个傻傻好糊弄的。

    屋檐下一大一小心惊、疑惑、惊诧、不解,章有银毫无察觉,还拉着身后的林四道,“宝贝,这就是你今后的家了。”

    林四早就看着屋檐下一大一小怔住了。

    大的看着病秧子,脸色白的像雪,眉眼好像春风吹过,身上还有令他熟悉的药香。风一吹来,药香缓解了林四一路恨天很地的暴躁,他鼻子一酸,想起了他死去的小爹。

    再看大的身边的小的,他只见过在泥地里打滚晒得黑黢黢的孩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糯团子的,好像粉雕玉琢的年画娃娃。

    只那眼睛瞪圆像是打量人的小猫,浑身紧绷着蹙着眉头,好像会突然给他来那么一爪子。

    不会是年画娃娃成精吧。

    四目相对一瞬,恰好章有银道:

    “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

    林四心思电转,盯着破败的草屋再瞧两个大人病弱痴傻,小的比他矮了半个脑袋。

    危险解除了。

    他瞧着软糯奶白的小孩子,一改毁天灭地的逃跑心思,对着章小水道,“弟弟你好,我是哥哥。”

    章小水:??

    下一刻,回过神来的章小水静默环视一周。

    而后抄起立在墙边的门栓,拖着比他还高的门栓哐当哐当跑来打他。

    小脸杀气腾腾又哇哇大哭,“你走,你走!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我也不要哥哥!”

    林四蹙眉捏着拳头,但随即讨笑往章有银身后躲,“弟弟,别打我,我是爹爹的工钱!打坏了就没人干活了。”

    “你不要脸!那是我爹爹,我不许你喊!”

    章小水见陌生孩子往他爹身后躲,又气又伤心,干脆甩掉沉重的门栓,直接扬起拳头要追着揍人。

    这是他家,他就是最厉害的!即使这个人比他高了一个脑袋,又大了一圈。

    场面一度热闹的很。

    最后是李瑜抱着哭成泪人的章小水哄了好久。一直说他是唯一的水宝,会把人送回去这才不哭了。

    章小水哭得上气不接气,眼睛红的像兔子一般,只凶狠狠地瞪着屋檐下的林四。

    林四闲散着肩膀,望天望地悠闲地打量周围环境。他身边的章有银倒是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水宝怎么就突然哭了。

    李瑜心里气有上来了,沉着脸叫章有银给水宝打马马肩,把孩子哄好。他打量林四一眼,叫人跟着他进屋聊下。

    屋里,李瑜坐在椅子上,看这个浑身反骨满是戾气的孩子。

    他开门见山道,“你是林家公子吧,我们家情况你也看见了,养不起你。不管你是怎么被我家男人牵回来的,你现在走我们不会阻拦。”

    原本吊儿郎当的林四一听李瑜开口,半晌没回过神,只愣愣看着李瑜。

    这软糯圆润的吴侬软语口音,和他小爹一模一样。

    或许是他太想他小爹了,好像抓住了这世间唯一一点相似的人,也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李梧桐吗?你也是从江南逃难来的吗?”

    李瑜清冷的神色一滞,而后仔细打量孩子眉眼,那双稚气的狭长凤眼让他想起了逃难走散的好友。

    “认识,他是我弟弟。家住钱塘长安巷。”

    说弟弟其实更多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李梧桐的爹,是出了五服的族人投奔在他家的。李瑜爹是个举人,格外看中名声和亲族,对族人也多有照顾。李瑜自小和李梧桐同吃同睡,情同手足。

    李瑜见孩子越发面熟,俯身凑近,“你是……他儿子?”

    林四瞥过头不看李瑜,只重重点头。

    一滴泪滚落在昏暗的小脸上。

    “那他人呢?”

    “死好几年了。”

    李瑜面色茫然,心口一痛,肩膀一下子泄力靠在椅背上。

    那晚的恶梦时隔几年再次清晰起来。

    家乡战乱爆发,李瑜和家人走散,只和李梧桐跟着一群流民逃难。

    逃难的日子越往后走,人性便越发稀薄,每个人都像是穷凶极恶的野兽。

    他和李梧桐两个哥儿,没男人庇护每日都活得胆战心惊。

    终于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向西走了三个月后,半夜突然被地痞流氓围堵。

    他被好多男人追着围着,直到章有银拉住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跟他。

    若是愿意跟他,一定会护他周全。

    晦暗的傍晚里充斥着畜牲的喧嚣狂欢,他隔着暗雾看着高大的男人只得点了头。

    此后他被章有银紧紧护着,周围男人忌惮章有银手里的血刀,没围拢上来了。

    等他回神才发现弟弟不见了,着急问了一圈,才知道他被人掳去了林子里。

    不待李瑜惊惶,又一群流民暴乱,章有银也为了保护他后脑勺挨了棒子。

    此前他没和章有银说过两句话,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性容貌,匆匆一面看着是个结实高大的庄稼猎户。

    可章有银醒来后痴傻了,只记得喊他媳妇儿。万幸他一身蛮力,指哪儿打哪儿,倒是能护他平安。

    他带着听话的章有银多方打听弟弟消息,而暴乱中再也没有找到弟弟的消息。

    他心如死灰,也不敢单独落单,带着章有银跟着大部队来到了这里安置成村。

    往事回神,李瑜万万没想到担忧惦记的弟弟竟然就在二十里路的镇子上。

    而现在他的儿子还被抵债到了他家。

    这其中境遇可想而知。

    李瑜捂着胸口,有些头晕闭上了眼睛。

    林四惯会察言观色,见李瑜面色痛苦的冒冷汗,不知道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积郁怨恨要向长辈告状,一股儿脑全说了。

    无依无靠被抛弃的狼崽子无所顾忌。

    “我那个死爹一共有四个女人,小爹是第五个。”

    “死爹很喜欢小爹,可小爹很厌恶,小爹说他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死爹造成的。我小爹病死后,死爹就一天天神神叨叨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是找他来报仇的。”

    林四不懂,可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听多了,他也明白了死爹为什么说他是来报仇的。

    他小爹是从江南逃难过来的,他死爹是这一带的地痞带着人去抢女人哥儿。他小爹就是这么被扛进小树林的。

    李梧桐和李瑜,在一定程度上性子也类似傲气。

    被地痞当着众人扛进小树林,后面还被禁足在小院子里,而他被林屠夫当成战利品向街坊邻居炫耀。

    在林四四岁时,便郁郁而终含恨而死。

    “小爹就葬在一个荒山里。死爹还不允许我祭拜。”

    林四面无表情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孩子面容稚嫩,眼里毫无波动的水光让他看起来,像是浸在怨毒里长大的孩子。声音不是水宝奶呼呼的软糯,而是充满刀子般的冷寒。

    他一边说一边看李瑜愤怒的脸色,最后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低头哽咽道,“小爹以前经常提到舅舅,临死之前还在想舅舅怎么样了。”

    李瑜喉咙一口咸腥,嘴角有丝血迹。

    林四双眼霎时瞪大,眼里一片猩红,好像看到他小爹又在他面前吐血身亡。

    六岁的孩子终于露出属于这个年龄的害怕和慌张,他抓着李瑜的袖口摇头大哭,满是懊悔道,“我小爹没说也没念叨,我刚刚是瞎编的。”

    他甚至在刚才还在怀疑李瑜口中信息的真假。

    他小爹从来没说过有任何家人,整日只呆呆望着天。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发疯打他,又时而抱着他哭说对不起他。

    “呜呜呜,我只是想你收留我。”

    李瑜掏出巾帕熟练地擦了擦嘴角,低头见孩子惊恐煞白了脸,脖子上挂着一截褪色污渍的红绳。

    李瑜手指颤颤,伸去勾了下那绳子。

    林四下意识捂住脖子,面色闪过一丝狠意。但见李瑜泪流满脸,他才慢慢松开了捂住的红绳,主动把藏在脖子里的玉牌取出来。

    那玉牌算不上好玉,斑驳杂质,前面雕刻着“平安”二字。

    李瑜把玉牌放在手心,嘴角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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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翻了个面,背面刻着“瑜”字。

    李瑜见孩子疑惑警惕的模样,从自己脖子上也取下一块一模一样的。

    前面雕着“喜乐”背后刻着“梧”字。

    两块玉牌合在一起,躺在李瑜手心里,眼泪吧嗒吧嗒的打着玉牌,他哽咽不成声。

    “这是,这是我和你小爹十五岁一同去寺庙求的。”

    十五岁成年,天下还没乱,彼时他们都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去寺庙祈愿。

    还说他们将来嫁人也要挑一对好兄弟,过门好做妯娌彼此照应。

    如今玉牌还在,人却没了。

    林四见李瑜眼泪大颗大颗流,好似流进了他心里,洗净他眼底的阴狠,露出脆弱悲痛的神情。

    他没说话,只眷念地望着这个带着熟悉的药香熟悉的口音的陌生人。好像透过他看自己小爹。

    李瑜擦了擦眼泪,将李梧桐那块刻有“喜乐”的玉牌挂在林四脖子上。

    林四不明所以,李瑜眼含泪花温柔笑道,“这喜乐的牌子才是你小爹求的,我们当时交换了玉牌。现在将你小爹这块给你,你脖子上的给我。”

    从现在开始,我护你喜乐。

    李瑜身体本就病弱不宜情绪波动,乍然哀痛后浑身乏力头昏脑涨,只想躺在床上。

    但是他知道不能躺在昏暗里,得出去呼吸。

    李瑜带着林四出门,就见水宝和章有银乖乖蹲在院子里,在用瓦片去洋芋皮了。

    听见动静,一大一小回头,章有银盯着李瑜的眼角热切道,“媳妇儿,你眼角红红的,好好看。”

    李瑜好似没听见,只把章有银喊进屋里说。

    “水宝,你先和哥哥玩会儿,阿爹等会儿给你说。”

    章小水一听哥哥二字,只觉得刺耳朵。

    阿爹背叛了他!

    顿时气的要哭,但是他阿爹又说要陪这个人玩,他便忍着巨大的悲伤乖乖点头。

    等两个大人一进门里。

    章小水就凶巴巴低声道,“今天在我家吃晚饭了你就回去,我不要你,你还我白糖和药罐。”

    且章小水总觉得林四很危险让人很讨厌。

    比如现在阿爹都说他是哥哥了!

    林四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刚刚还抱着友好笑意凑近,就被矮冬瓜贴脸警告讨厌,他也不甘示弱道,“你以为我想和你玩?你阿爹都同意留我了,我就是偏不走,你家这么穷我都还没嫌弃!”

    章小水没想到这人竟然脸皮这么厚。

    瞧着林四你能奈我何的猖狂得意,章小水脸颊气得鼓了又鼓,眼泪差点被气掉了。

    他狠狠跺脚,最后才平静道,“对对对,你做的很好。”

    林四反而疑惑了。

    章小水吸着鼻子骄傲道,“狗不嫌家贫。你可不是做的很好么。”

    ……

    李瑜出来后,见屋檐下两孩子背对着背各个撅着嘴巴,手上捏着瓦片刮洋芋皮,暗暗较劲儿上了。

    “水宝,你来下。”

    章小水有些不愿意,他本就比这个狗慢一个洋芋,再走就慢很多了!

    但是阿爹的话他不会不听。

    李瑜带着章小水进屋后,林四一边想事也刮完了洋芋。

    一直在想这个陌生的舅舅。

    从自己被卖抵债到如今亲戚相认,本应该峰回路转,但林四心底只微微松了口气。

    一起生活六年的血脉至亲都如此对他,他对李瑜的眼泪也只留一时的动容。就像他小爹前一脚还在说心疼他,后一脚就扇他巴掌。大人的慈爱总是随意又短暂的。

    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最后撕破脸的故事,他从小就听街头巷尾的邻里说出千百种花样。

    他无所事事地打量这个茅草屋,歪七扭八破破烂烂的好像风一刮就倒。院子里坑坑洼洼架着晾衣架,一旁地里搭着豇豆架,栽种的火葱也顶端发黄,看着和这茅草屋一样蔫儿。

    灶房烟囱生了烟火,不一会儿那个痴傻的男人就出来把洋芋端走了。

    林四犹豫了下,想要不要在傻子面前装乖。

    他还是朝灶房走去,万一另外一个大人恰好看见他在干活了。

    林四刚走近,章有银就笑呵呵把他赶出来了。

    “爹爹在家的时候,不需要宝贝干活。”

    林四算计阴沉的眼神一滞,默默没动了,垂着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熟了,李瑜才带着章小水出来。

    章小水红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蹲在屋檐下的人,那背影隐在红霞里有种隔绝一切的孤勇。

    章小水心头莫名被击中了下,甚至觉得和那背影共情了。

    他每次同一群嘻嘻闹闹的孩子背着走,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

    可他前面有阿爹等他,他是欢快的。

    但是林四没有人等他,他是找不到路的。

    章小水吸了吸鼻子,泪水还是流出来了。

    林四听见动静回头,就见章小水扑在李瑜腰间哭。

    林四面色漠然地继续蹲着。

    章有银看见李瑜出来,乐呵呵道,“饭好啦。”

    屋里光线暗淡,天光倒还染着红霞。

    男人搬着木桌子放在院子里,又两手哐哐拎着四根靠背椅子,短褂外露的手臂上肌肉微微鼓着看着十分有力。

    晚饭说是饭,但是他们家甚至这个村子都吃不起糙米饭。

    晚饭就是用洋芋混着水煮的豇豆,放了一点油盐,又放了野生花椒碎叶提鲜香。芋泥的浓香混着缸豆的清香脆口,闻着也十分香。

    不知道谁的肚子长咕了声。

    被关柴房饿两天肚子的林四,嘴里的口水小小轻轻吞咽。

    随即撇开视线只低头抿嘴。

    他格格不入,馋人家饭也馋人家父母。

    还被这家的小主人厌恶,想赶他走。

    他确实是要成为人人喊打的流浪狗了。

    章有银先拿着儿子的专属小木碗给他盛满,还按照章小水的习惯,把洋芋泥垒了个尖儿。

    章小水捧着小木碗,余光偷偷瞧一旁默不作声的林四。

    他面色纠结眉头都蹙成波浪线了,最后瞧了李瑜一眼,见爹爹和阿爹都没看他,章小水把自己最心爱的小木碗轻轻推到林四面前。

    林四抬眼看他。

    章小水别别扭扭看向别处。

    就在林四准备回头也不搭理他时,章小水才挪了下身子,凑近挨着他耳边通知道:

    “我允许你做我哥哥了。”

    林四颓败的眼底涌现惊诧,只见一双白胖胖的小手护着热气腾腾的小木碗,推到他手边。

    那带着哭腔的软糯鼻音小声道:“哥哥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