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辣汤鳝丝
    西斜的落日只剩一轮,秦绍麒常服走出府衙,来至江记食肆时,天已暗色朦胧。

    炊烟袅袅升起,沿路,行人大多是往家中赶,刚有两三批食客从江记食肆走出,谈论着适才的辣汤鳝鱼丝。

    辣汤膳丝……

    蟹黄汤包供不应求,晚些去,就售罄……

    辣汤膳丝,不知又是何种风味。

    秦绍麒远远先望一眼厨房,才微笑走进。

    厨房,炉灶上放着一个圆矮铁锅,内里红海翻滚,涨起的热泡涌动,卷动条条红椒,扑鼻的辣味随着每一颗泡的裂开而浓香诱人。

    方万宜端着碗奶白的杏仁露上前,看江弥杉将一盘切丝的鳝鱼倒入滚滚红汤内,问:“是否挂打烊的牌子?”

    江弥杉:“挂上吧。”

    细丝绕着木筷滑走,灰透的丝条染着红艳艳的辣汤,飘飘荡荡,起起伏伏地与汤中的不可抗拒的麻与辣融透。

    鱼丝渐渐转白,江弥杉撒上嫩绿的芫荽,葱花,拿起铁夹子,勾住铁锅两耳,提起还在冒热泡的锅往外走。

    见人慢慢走来,秦绍麒放下茶盏,目光从桌上的小碳炉略过,随着江弥杉来至桌前,很快,道诱人的辣意钻入鼻息,冲入脑海,强势地勾起一种令人觉着胃里空荒荒,想大吃一口的欲念。

    秦绍麒抬眸,对着江弥杉的笑眼:“秋深风冽,但看到暖锅热气腾腾,身子不知怎么,就跟着暖了起来。”

    江弥杉唇边笑意更深:“这便是暖锅的魅力所在,公子可将汤底浇一勺在蘸料碟里,蘸着吃,风味更佳。”

    蘸料碟内的姜蒜、花生沫、香油等调味,淋上辣汤,一起一蘸,吃火锅,便少不了这一碟小小的增色。

    :“江姑娘精心配制,如何能辜负?”

    如沐春风的笑谈,又是一位清俊的帅哥,颜值气质在京中都少有,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若是在现代,遇到了都要多看好几眼,在这儿呢,再养眼也得矜持,江弥杉垂眸,否则徒增误会,到时候她反倒说不清。

    江弥杉拿起勺,晃开飘在皮层的辣油,盛起红彤彤的汤汁,灯火下,映着烛光,宛若水中皎月,月随汤泄入一池点翠飘白的蘸汤中。

    :“公子慢用。”

    :“有劳。”

    江弥杉笑点一下头,转身就对上兰香带着笑意的脸庞,几步走过去,看她一眼,便走进厨房,兰香憋笑站着,以为弥杉是害羞。

    江弥杉的身影消失誉门内,秦绍麒才捏筷,从一片火海中,夹起漫游其中的鱼丝,粼粼光点,火辣的红汁一闪一闪地顺流而下,又坠入热池。

    秦绍麒端过蘸碗,将鱼丝一圈浸入蘸汤,鱼丝外裹上一层莹莹汤汁,他继续端起碗,夹起鱼丝送入口中,身子不由一颤。

    麻辣的风味在舌尖迸放,穿透唇舌,将最佳的火点投入脑海,最后绽放出一朵朵灿烂至极的花火,一下就抓住人所有的注意,继而点燃舌尖,是麻意在舌尖似鼓点般的助兴,是香辣如协奏的乐曲的触动。

    而被浸透的鳝鱼,软嫩鲜香,在乐曲与鼓点协奏中,于舌尖正跳得酣畅淋漓,抓引注全身,一览它的诱人。

    不愿停,不想停,只一口,就令人拜倒。

    在吞咽而下的热辣一路蔓延时,秦绍麒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余下的鱼丝送入口。

    热辣凝在舌尖,秦绍麒又忙挑拌了梅子的米饭入口降温。

    若是说适才是火海奔流,那么当下就如一场及时的甘霖,梅子的酸甜味,清新又温和,解腻之时,又扑灭了舌尖的星星火点。

    然而,滚滚火海中,却不止鳝鱼。

    弹润顺滑的粉条,绵糯糯的土豆、山药、爽脆的豆芽……

    单吃各有风味,一筷而起,入口有是满口增香。

    实在美味!

    秦绍麒一筷接一筷的沦陷,眨眼睛的功夫,米饭就用完了,便又来了半碗米饭。

    厨间,江弥杉与方万宜正揽高袖边,收拾打扫。

    方万宜涮着锅,问:“姑娘今日随我们一起回去?”

    江弥杉擦着灶台,应一声:“对,一起回去。”

    按日子算,今夜李定卓是要来的,但是由于临时有事务要处理,所以就提前派人来告知,夜里不来。

    人虽没来,但是送来了一个木匣子,装着匕首与一封书信。

    信上只写着明日几时派车马至清尚街,笔锋凌厉,似乎隔着几字,都能看到李定卓冰寒的脸。

    方万宜咬下唇,目中浮上思虑,声音低小:“姑娘,李大人,待你很不同。”

    江弥杉动作一滞,无奈地挑起眉,简单复述:“他是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如此,否则也不会关照我。”

    :“并非是因为我这个人。”

    方万宜:“姑娘真如此想?”

    :“对,我也是想的。”

    不这样想,有什么办法呢?有人极力撇清,她还能直说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你心里其实有我,这种话吗?

    又不是非他不可,投入更多纠结在这件事上,还不如多想几道菜食。

    任务就任务吧,交给朋友没什么不好。

    :“那……姑娘觉得,秦大人如何?”

    江弥杉转身:“怎么这么问?”

    方万宜如实将看到都说了:“秦大人眼睛,常随着姑娘走,时而姑娘端菜出去,他也是望着姑娘。”

    :“姑娘,眼睛不会骗人的。”

    江弥杉轻笑,反驳:“未必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方万宜大致猜想到,弥杉对男女之情,并未太在乎。

    比起男女之情,弥杉兴许更看重食肆……

    江弥杉:“我不急,不过你们若是有心仪的,也可告诉我。”

    方万宜轻笑一声,:“姑娘不急,我们急什么?”

    兰香是不会,她是没有心思,当下看,姑娘又是不在乎……

    说完,兰香就端着收来的锅走进:“姑娘,外边无人了。”

    江弥杉笑颜:“厨间收拾干净就回家。”

    三人各自分工,打扫干净厨房并未花太多时间,店关上门,天色已完全暗下。

    江弥杉握着灯笼走在中间,天边皎月晖光淡淡一轮,受风一抚,被灰云掩去大半。

    行至街市时,四下灯花兴兴,道上还又不少人,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三人放慢了脚步,遇到心仪的物件便停下购买,又到桥头,兰香先望一眼江弥杉,才道:“诶,秦公子。”

    循声望去,灯晖下,秦绍麒眉眼温和地望着前方,露出笑意。

    三人走近,秦绍麒道:“好巧,江姑娘。”

    江弥杉:“……”

    兰香憋着笑,走至方万宜身边,:“姑娘,我与万宜先回,准备夜宵。”

    秦公子像是有话与姑娘说,她们在此处,反倒不合适。

    江弥杉觉着无论要谈什么,她都必须将话都说清楚,便将灯笼递给方万宜。

    兰香拉着方万宜快速离开,:“我猜,秦公子大约要与姑娘表露心迹。”

    :“你觉着呢,如此多的食客,唯有秦公子看姑娘的眼神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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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方万宜微微一笑:“并非唯有秦公子。”

    兰香挑眉:“还有那位?”

    :“锦衣卫,李大人。”

    兰香啊了一声,这她到没有主意,毕竟也不敢盯着他。

    方万宜:“不过,这是姑娘的事,由姑娘自己决定。”

    兰香想了会儿那位李公子,心里还是觉得秦公子要更合适些。

    彼处,江弥杉并肩与秦绍麒走上桥,他握着灯笼,路前一片明亮,却轻声提醒弥杉注意脚下。

    江弥杉微笑着问:“公子有话与我说?”

    秦绍麒嗯的应下,转头看向身边的弥杉,:“想问姑娘,可有心上人。”

    江弥杉:“我已定亲了。”

    秦绍麒轻笑:“姑娘无需如此遮掩,如实答我便好。”

    江弥杉:“……”他知晓内情了!

    秦绍麒见弥杉面露诧异,垂眸解释:“我知晓姑娘身世,自然也知晓姑娘口中的定亲,并非如实。”

    此事,便也不是他特意打听的,而是无意间听府衙的衙役交谈,那个定罪流放的贼人,是触怒了宫中贵人。

    太后未选秀前与江将军的妻子乃是手帕之交,江弥杉是将军的尚还存世的血脉,今年刚出宫。

    :“公子查我?”

    说完,江弥杉又懊悔,她的身世也不是什么隐藏的事,知情的人,也不少。

    江弥杉又道:“我……我并非此意,请问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秦绍麒如实告之,:“因此,再下猜测,姑娘定亲是为减少不必要的困扰。”

    :“或许……”

    随风而过,带动鬓角细发飘飘,江弥杉微微一笑,垂眼望着鞋尖,道:“并无心上之人。”

    :“可否,给再下一个机会?”

    江弥杉先是诧异于秦绍麒的直接,而后将发别至而后,斟酌了片刻,抬眼道:“我想考虑几日。”

    秦绍麒:“无论多久,我都能等。”

    江弥杉眸轻震了一下,一时未留意脚下,踉跄一步,身旁的秦绍麒扶住她的手腕,待她站稳,又很快松开。

    对上弥杉惊魂未定的眸子,秦绍麒背手,又不自觉地磨蹭着暖意还未散去的掌心,:“冒犯了。”

    江弥杉站稳,莞尔一笑:“多谢公子。”

    万物失色般的静止,轻风、煦光似乎都对江弥杉格外偏爱,一颦一笑,都含着世间光彩,熠熠生辉。

    秦绍麒不自地空咽一口,眼睛四处寻找方向,:“再下姓秦,名绍麒,绍兴之绍,麒麟之麒。”

    江弥杉:“好名字。”

    :“姑娘也是。”

    江弥杉轻笑一声,望着前处点点星光,若有所思地问:“大人今日与我说的,家中人可知?”

    秦绍麒:“我虽是灿宇的表哥,但自幼父母双亡,亏得伯父、伯母教养,得以长成,建功立业,如今已自立门户,他们二位对我的婚事无过多要求……”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转眼望向江弥杉,才道:“只需,是我心爱女子。”

    秦绍麒话音温润,进入耳中又多了几分缱绻,江弥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直言有直言的好,但也有弊端……

    她无法回应,准确来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江弥杉微微一笑,无言往前。

    秦绍麒送江弥杉回到家,看她关上门,又在门前站了片刻,似乎等风携走温热,他才提灯离开。

    一抹光亮消失于清尚街,月色朦胧投散而下,带出一片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