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描写危险，信手拈来是“闻到危机四伏的味道、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觉得很抽象，只是看着顺眼而已，现在想来也不无道理，气味其实是个很直观的东西，就像现在，柑橘香气一拥而上，眼前蒸腾的猩红顿时扑灭了大半，是“万幸”这种感觉最直观的对应。
停了一会，他突然觉得不对——池明澈的脸色可不太对得起这个“万幸”。
“小澈？”林聿渊心一沉。
池明澈呼吸骤然急促，应激似的一把把他推远。
“你们俩……？”陈儆晖已经换了身行头，后面跟着十几号人，看到两人滚作一团，都猛地站住了。
林聿渊没空搭理他，手浮在池明澈头发上，离了几厘米远，很轻地又叫了句：“小澈？”
池明澈一动，避开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疯了？这是金程庄园，不是你们家没人的后山！几百号人！你怎么敢在这炸人？”陈儆晖看了看左右，每张脸上都是愤怒，刀疤脸嘴唇都在哆嗦。
“陈哥。”
陈儆晖的话音卡住了，池明澈一根手指抵在太阳穴上。
他身上沾满了碎雪，脸色比雪还白，林聿渊看得心惊肉跳——他怎么会觉得池明澈一点都不怕。
蓦地，林聿渊猛然抬头，刚从胃酸里挣扎出来的心又沉回去，一股想吐的感觉涌上喉头。
陈儆晖瞥了林聿渊一眼，动了动嘴唇，好像在斟酌。
池明澈却不等谁再开口，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了：“是爆炸吗？”
爆炸两个字像道鞭子，林聿渊像是被被抽在背上。
所有细碎的声音都被吸走了，纯洁的雪冒出腥气。
池明澈望向他，眼神里空空荡荡，像是藏在宇宙里的黑洞，酝酿着惊心动魄的吞噬。
林聿渊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再次伸出手，嶙峋的手腕上青筋彷佛在游动，空落落地悬在空中。
而池明澈只是撑着陈儆晖站起来，一步一顿地走了。
他最后的目光掉在地上。
林聿渊收回了手，也跟着垂下眼睫，情绪隐于其后，融在湿漉漉的雪地里。
*
公历年一转，一月肇始，莲城落在圣诞的那场雪已经化了。
金程庄园爆炸并没有闹到满城风雨，和林聿渊相关的事已经不会再沦为饭后闲谈。
位高权重，神秘高玄，引人窃议纷纷，也只敢窃议，像高悬云雾的仙阁，机关包裹的遗迹。
遗迹本人站在池瑞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前，92层云端向下俯瞰，人流如织，大型车才能堪堪算得上针脚。
办公室里，巨屏泛着荧荧蓝光，播的却不是财经新闻，而是一则娱乐报道——
“……《银河纪元》发迹于网络文学方兴未艾之际，现在距离首次面世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那个时代，手机才刚刚超越台式电脑，成为中国第一大上网终端，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发展磕磕绊绊，而《银河纪元》甫一发表就大获成功，成绩非常亮眼，现在，这个超级IP已经成为估值200亿擎天巨擘，美元，中国区第一，全球第九……”
“作品和作者collapse荣获包括赫利孔终身成就奖在内的多个奖项，在2013-2023年间疯狂席卷小说阅读年度风云榜、中国超级IP-TOP100影响力榜、中国网络文学作家影响力榜等榜单……数不胜数。”
“而更具有故事性的是，《银河纪元》作者collapse本人非常神秘，从未公开露过面，即便是万众瞩目的赫利孔终身成就奖颁奖现场也是如此，该奖项自创办以来，首次出现颁奖给一个笔名，由他人代领的情况。甚至有传言说《银河纪元》根本不是单人创作完成的作品，是集体创作试水的产物……”
一个主持人开玩笑说：“参与撰写《银河纪元》的神秘团伙都流窜到哪里了？不去赫利孔领奖是怕把领奖台撑爆吗？”
另一个接腔：“改编授权少是因为collapse大神们达不成协议吗？”
两个主持人一起笑起来，随后言归正传：
“没错，《银河纪元》还有一点非常有趣，就是作为IP估值中国区第一的大IP，竟然甚少有改编授权。”
“非常惊喜的是，值此十周年之际，一款衍生综艺获得了授权，开播前——甚至主要参与人员还未确定，提前点播数已经突破了三百万。”
“是的，就是我们《银河回溯》节目，是我们collapse大神许诺送给书粉的礼物之一呢。”
“随着十周年的到来，《银河纪元》热再次攀上高峰，其相关话题连续多日挂在微博热搜榜单，同人歌曲《亿万斯年》、《历历星天》和《坠落神坛》等经久不衰，书中提到的很多地点聚集了大量来圣地巡游的书粉。”
“书中主角们许诺十年后再聚莲城，共赴山海与星程，书外的我们也期待着collapse大神给我们带来更多新的惊喜。”
场景切换到明镜湖边，各类cos服装和文化衫成群结队，统一的旗帜飘扬。
主持人拉住个在拍照的小姑娘询问，小姑娘容光焕发，两根做了挑染的双马尾一翘一翘，是两团的洋溢青春：“这个月是我们渊司大人的生日月呢！抢不到生日歌会的票嘛，我们就在明镜湖聚一聚啦~”
主持人：“生日月？”
“是啊，没写具体日子呢，没等问出来作者人就跑掉了。”
旁边有个穿着白衬衫、带着标志性金棕假毛的高个子coser走过来，主持人眼睛一亮，递上话筒：“您好，请问你是在cos我们《银河纪元》的主角纪晴词嘛？”
高个子女生帮双马尾把辫子从领子里掏出来，点点头，没说话。
主持人感慨：“一眼就看出来了，非常还原，又是在明镜湖边，真的好像我们的晴词从书里走出来了一样。”
Coser小姐姐勾了勾嘴角，还是没吭声，双马尾哈哈笑道：“她是长得像纪晴词，性格倒是有点纪渊司啦，这还是她头次出cos，不算触触、呃就是大神~性格ooc了，致歉致歉。”
主持人也笑：“说到触触，我想到了一位……”
不等他说完，两双眼中就迸发出狂热的光，双马尾想也不想地激动道：“您是说、luuux老师吧！您也知道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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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眨了眨眼睛，做了个纪晴词枪点额头的经典动作：“大名鼎鼎的L神，怎么能不知道。”
L神，圈名Luuux，当年以cos纪晴词出圈，是《银河纪元》圈里绝对古早的镇圈大神，和唱见圈大神45°仰望colla并称银河双刃。
Luuux当年年纪不大，和设定高中毕业的纪晴词刚好相仿，外貌气质不用提，简直是纪晴词本词，很多画手半是解释半是感慨，真的不是故意比着他画，实在是太还原了，由此流传的很多纪晴词神作也总有L神的影子。
还有很多读者打趣：“L神——一个因为太贴人物被限制职业发展的人，他要是去cos其他角色，我一定会有‘我家主角去出别人’的错觉。”
视频最后，明镜湖边的银元小分队也合唱起了同人群像歌《亿万斯年》。
视频结束，屏幕逐渐黯淡下去，林聿渊仍站在窗前望着莲城如雾的夜色，转身时身体明明没动，却像打了个旋，眼前一阵发黑。
熟悉的车影，陈儆晖的路特斯在明镜湖边的长车队中一闪而过，半开的车窗里有人摩挲着胸前垂着的怀表，红灯穿窗，和粼粼的表盘一撞，一片橘光。
制冰机嗡嗡运作，冰块咚咚撞壁，满杯。
索菲亚小心地建议：“林总，您最近这情况，还是不要喝这个了吧？”
林聿渊撑着头，咬碎了几块冰，酒液微晃，端酒送客。
索菲亚：“……”
跟在罗特助身后的人抿着嘴也想跟出去，林聿渊撩起眼皮：“索菲亚出去。”
索菲亚出去，那就是医生可以留下。
“晚上好林总。”Lumina小步走去待客沙发，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想温和地打个招呼，但这人投下的压迫感有山重，她很快放弃了寒暄，直挺挺地坐着。
Lumina是池瑞的心理医师，三年前由林总亲自高价聘请，然而她只为总裁本人解答了一个问题，之后就主要负责员工的心理咨询。
秉持着好奇暗暗观察，适度寡言，偶有毒舌，冷淡，低欲望，一点自我厌弃和自毁倾向？除了那个问题……好像一切都还算正常。
可是专业的敏锐依然让她想称呼这位雇主“病人”。
林聿渊瞥过来一眼。
静谧的夜色将人轮廓映得很淡，几分不可琢磨，Lumina一抖，瞬间差点推翻自己全部的观察和推测。
这个人不想让人看明白，就没人能明白。
林聿渊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的审视她，好像她才是需要治疗的病患，Lumina不想开口，但是不得不说：“您这次还是想问，那个总是出现的，别人看不到的人影吗？”
绞尽脑汁，头皮发麻，这依然是她能想到的唯一问题。
林聿渊的手指在杯壁上一顿：“他没有再出现。”
这倒是个好现象。
Lumina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幻视一听就很不正常，明显到放进心理测评里一般的病人都会避开的那种。
这口气只松了一半，Lumina听到林聿渊很低地重复了一遍：“他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