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奶奶”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来电。
担心这位老人确实有什么事,冯潇硬着头皮接了。
“潇潇哇,你睡醒了饿不饿,来奶奶这里给你做好吃的。”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略挑高的音调让人觉得暖和,像深秋里围着火炉的感觉。
“冯潇”的作息习惯颠倒实锤了。
“我吃过了。”感觉语气有点僵硬,加了一句称呼,“奶奶。”
“今天起这么早?”
“嗯。”她想说并不早,时针快指向1了。
“我早上打电话你没接,就知道你一定在睡觉。”
“嗯。”
“潇潇今天忙不忙?”
“还行。”
其实安排了一堆事儿。
要收拾楼上的露台,然后把买回来的木耳菜、空心菜、红苕尖种上,这春上正是种菜的好时候,下过一场雨就能飞快地抽长出肥嫩的新芽。
再去金店柜姐指定的门店将手里一部分黄金变现存点儿生活费,然后再计划计划怎么用这些“冯潇”赚的钱回馈给她的亲人,她自己也还得规划规划以后怎么赡养他们。赡养父母可能还能缓缓,迫在眉睫这里就有一位奶奶要照顾。
今天去的超市比较贵,得去周围转转熟悉环境找找更便宜的进货渠道,多囤点儿货好安心。这家徒四壁(没囤物资)的样子,她看着都觉得心里发慌,完全没有安全感。
她还想去换个发型,现在是一头她叫不出名字的长卷发。总之很影响做事,她希望能短一些。要不是顾虑到目前的职业,她能自己抄一把剪子上手。
奶奶继续关心:“去录节目辛不辛苦?”
“不辛苦。”她已经尽可能地在每句话里多加几个字了,她也知道这么干巴巴地回答会让人觉得敷衍或者冷漠,“挺好的,吃了很多野菜。”
一边努力憋着字,她想要是陈德嘉肯定不会为这个问题发愁,你给他一个音节,他能扩散出一篇作文,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
“出去这么久想不想奶奶?”
冯潇在心中叹气。她只是不善言辞,但不是傻。
老人家啰啰嗦嗦一大堆实际上就是想让冯潇去看看她,可能是担心小辈反感,或是耽误正事,她也不直说。
冯潇说:“我去看您。”
“哎呀,真的吗?”老人情绪瞬间高涨,冯潇都能想象她笑容,又听她矜持了一下,“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老人兴致那么高,冯潇给这次拜访行动加了一个时间限定:“一会儿就去。”
照顾这位疼爱“冯潇”的老人,现在也是她的责任了。
老人瞬间忘记先前的话,忙说:“那奶奶让司机去接你?”
“嗯。”
她其实可以自己去,但问题是她找不到路,第一次有人来接最好。
等司机的空档,她飞快地将三样菜扦插到露台上提前润好土的花盆里。只是种植过后的一片狼藉暂时收拾不了,看晚上回来还有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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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叔,直接将车开到了负一层的单元楼门口。看见冯潇忙热情打招呼:“潇潇,这边。咦,怎么还带了一口锅?”
还紧两步上前,伸手过去接。
考虑到“冯潇”的小身板,在他端稳后她便松手。
谨慎起见,选择了一个不太不太容易出错的称呼:“谢谢叔。”
“嗨,跟你杨叔客气什么。”说着畅声笑起来。
杨叔身量中等,瞧着也就一米七出头,很是清瘦,头发理得短短的。看起来很整洁,站在同龄人堆里绝对是清爽的存在。他穿了一身像中山装的偏复古风格的外套,配的休闲西裤。
“这锅还热着呢,该不会才从灶上拿下来吧?”杨叔把锅子端得稳稳当当。
“是,炖的牛肉。”
其实她也不想带着锅。只是老人家呼唤得太临时,就算再亲,她作为小辈上门也不好空着手。然而家里根本没有合适的东西可带,是给老奶奶送一箱面膜,还是一套口红?
就想着现成地端碗刚炖的肉,也算是孝敬。好了,问题又来了,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大一点儿的饭盒或盆什么的,只好将锅子囫囵个儿端出来。
唉,希望老人家不嫌弃吧。
“潇潇你自己炖的?”杨叔笑意更浓,一张脸的褶子都快挤一块儿去了。“这可不得把老太太高兴坏,我放后备箱里。放心,路上我开稳一点儿,一定不会将你这一片孝心给洒了的。”
杨叔的话痨程度可能和陈德嘉能有的一拼,就是说话会比陈狗子来得更稳重。在她鲜少回应的情况下,一路上他都能自顾自输出,知道了奶奶的近况。变着花样说老人家有多挂记着她。
比如说,家里的枇杷树已经挂果,奶奶就看着树开始焦虑要是孙女太忙,枇杷成熟的时候不在北府城怎么办?
再比如,春上雨绵绵,老人家整天唉声叹气说孙女身体不好,下雨如果没带伞淋雨生病怎么办?
又或者,老人家捡了一只怀孕的母狗下了崽儿,她就念叨小狗没睁眼的样子真像她孙女小时候。
冯潇:“……”
她一路上默默地听着,她想到了自己的外婆,也是那么挂记着她。心里大概对这位即将见面的老人描绘了个大致的轮廓,也不再那么紧张。
但心里却更加难受。
来这里快一周了,她可以和陈德嘉他们相处融洽,但却害怕见到“冯潇”亲人。倒不是因为别的,她心里是带着歉疚的。
家里能有随时可调用的司机,冯潇以为她的目的地会是某个高端小区。但出乎意料,老人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巷子里。车只能停在离家门口步行5分钟左右的露天停车场。
老人家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慢慢摇着,旁边还有另外两位年轻一些的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剥豌豆一边聊天。
摇椅边卧着一只特别瘦的白色母狗,母狗明显还在哺乳期,它站起来就能看到下垂的□□。
它警惕地对着冯潇这位陌生的来访者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剥豌豆的那位老太太探身看,招呼说:“潇潇来看你奶奶了啊?”
冯潇用了一句不认人也不出错的废话回应:“是啊,您剥豌豆呢?”
“嗯呢,晚上炖五花肉。”
冯潇对着摇椅上笑得特开心的老人叫:“奶奶。”
她刚进巷子里就从三位老人中认出了“奶奶”,很奇怪,大概是血脉牵引的直觉吧。她甚至还觉得这位奶奶看着特别面善,就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奶奶“诶,诶”地应着,又用手虚抱着那白色狗儿的脖子,软软的喝斥:“牙牙别叫,那是家里的姐姐,不是外面的客人。”
那叫牙牙的狗儿果然不再叫唤,乖乖地依偎在奶奶脚边。
另外两位老太太见冯潇来了也笑说着各自回了家。
奶奶也领着冯潇进门,牙牙摇着尾巴在她脚后跟后面巴巴地跟着。
“牙牙是前两周我出去遛弯儿的时候,在巷子口给捡的。听说它以前的主人也住这一片,只是后来搬家就把它给撂下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啊,它就躺在那石板上。特别瘦,还大着个肚子,一看就要生了。眼见着,我要是不管它们娘几个可能就这么着了。这才让你堂姑给抱了回来。没养两天就下了崽,可爱着呢。”
然后又引着冯潇去狗窝里看那些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狗崽。
那些小家伙胎毛还没退呢,虎头虎脑,看着跟个毛绒玩具似的。你扑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或者时不时来叠个罗汉,叠不住又摔了个跟头,玩的乐得很。
杨叔在后头停好了车,端着那锅子炖牛肉进来。献宝似的凑到奶奶跟前:“老太太您看这是什么?”又自顾解释,“潇潇给您炖的肉呢,拿着锅子就来了。”
老太太果然很高兴,嘴上不是很相信冯潇会下厨,行动上却很迅速的去橱柜里拿了碗出来。
屋里出来一位和杨叔年纪差不多的女人,笑说:“潇潇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把伯母哄得这么开心……”
听称呼应该是老太太口里她的她堂姑。
杨叔:“潇潇带了菜来,你拿去热热吧。”
老太太不同意,探了下锅子的温度说:“这不还温着吗,不用热。”
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但尝过一口之后,眼睛一亮。忙招呼堂姑:“你给隔壁你婶子她们送两碗过去。”
杨叔道:“这也没多少,咱们可以吃完。”
堂姑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用两个面碗盛了端去隔壁。
奶奶则继续捧着她的碗吃,还说:“这牛肉炖得软乎,我爱吃。”
没一会儿堂姑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碗豌豆黄。
“婶子家刚做好的。”又和老太太传达,“听说这肉是潇潇专门给您做的,婶子可羡慕了,夸您有福气呢。”
老太太顿时笑弯了眉眼。
“那可不,我就知道潇潇最有孝心,就你们还老爱说她不懂事儿。”
“那是那是,我们哪比得上您通透啊。”
老太太又有些不放心地确认道:“这真是你炖的?”
冯潇:“是。”
老太太一拍腿,问堂姑:“我记得咱们冰箱里还有一大块牛腩肉呢,你去取出来解冻,再去市场上买些洋柿子回来,一会儿让潇潇熬上一大锅。用那保鲜盒一小盒一小盒的冻在冰箱里,我就随时可以吃到潇潇的手艺了。”
堂姑哪能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连忙答应下来。还风风火火地就打算出门去买西红柿。
奶奶心满意足。将装豌豆黄的碗向冯潇一侧推来。
“潇潇快吃,这太甜了奶奶可吃不来。”说着又找了一瓶暗红色的果酱出来,淋了一勺子在豌豆黄上,“她家做豌豆黄就爱放许多糖,都甜齁了。就着这山楂酱吃刚刚好。”
这样的吃法,冯潇倒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