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婚姻攻防战
几天之后,黄菲与景斌相见,两个人走在延河边,到了这个时候,河面的冰层已经消融,大块大块的浮冰随着河水流去,冰块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正午的太阳直射在流动的冰面上,白亮亮的反光刺人的眼睛。
黄菲咯咯乐着,便与景斌说起那一天的晚会:“真的没想到,居然能见到林校长,那样一个传奇的人啊,简直只有在故事中才听到过,却给我亲眼看到了。从前听说他是矮胖的,那天一见,个子确实不很高,但并不胖,很是清瘦的,或者原来胖一些,自从生病之后,便瘦了。唉我还是觉得,一个长得好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发胖比较好。他的相貌很秀气的,斯斯文文,只是总是不肯笑一笑,仿佛很忧伤的样子,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不高兴,可也难怪呢,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的身体便不好,人的身体不舒服,怎么会开心?看到他总是蹙着两条浓浓的眉毛,就很让人关切,林校长的眉毛真浓,晚会散了场,我留在门口,特意靠近了看……”
看到黄菲手舞足蹈,如此兴奋,滔滔不绝,景斌呲牙一乐:“你是不是有一点,神魂颠倒啊?”
莫非厌倦了我么?
黄菲这才注意到景斌的情绪,她嘻嘻笑道:“啊呀,不要吃醋嘛,林校长万众瞩目,我仰慕他,就像仰慕天上的月亮,至于我们两个,那才是现实中的人啊!”
月亮虽然好,但是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黄菲连想都不曾想过,景斌才是自己身边可以碰触得到的。
景斌这才吁了一口气,舒服了:“我也远远地看过林校长,确实是很出众的,倘若延安要评选四大美男,应该榜上有名的。”
在自己心里,美男的榜单已经列出了两位,铁定要当选的,周副主席自然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就是林校长,得说林校长的特点,确实已经给黄菲总结了出来,着实是以气质取胜的,五官自然是不错,更难得的是他的那种气息,就如同黄菲说的,总好像忧愁着,忧愁着,堪称“忧郁王子”,与“快乐王子”正相对,这样的男人,大概很容易激发女人天性之中的母爱,黄菲虽然年纪轻轻,也有一点小妈妈样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谈天,说起很快要开始的机关运动会,黄菲作为排球队员,要上场的。
她们两个在这里漫步闲谈,远处窑洞之中,周庆英与陆绍功也正在说着话。
陆绍功眉飞色舞,正在一个个评点新来的工作人员:“……都不错,年轻人,很有朝气,有干劲,比如王凤鸣、上官晗,加班加点,这其中尤其黄菲,很是出色,虽然年纪轻轻,但不过几个月,就堪比老速记员,又快又准,终究是女大出来的,不一样,性格又好,总是笑嘻嘻,很能团结同志……”
周庆英正在灯下缝补着一件灰布军装——延安的窑洞,透光性不是很好,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白天要看文件或者缝补,也得点灯,倘若是温暖晴朗的天气,自然是方便的,可以坐在外面做针线——听了丈夫后面这几句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很是含蓄地说:“是啊,我也听说了,那个黄菲小同志,今年十九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呢,长得也漂亮,又会说话,那同志关系处得,可实在是太好了,你们那机关里,但凡是男的,不管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年纪大还是年纪小的,就如同蜜蜂围着花朵一样,整天绕着她转,只要有她在,加班都不叫苦的,自从她来了之后,你们机关已经变成了模范中的模范,上级很应当给你们一个奖状。”
陆绍功起初还乐滋滋地听着,到后来越听越不是味儿,再转过头来看自己的爱人,只见周庆英似笑非笑,那眼神很是尖利,就如同针尖一样,正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再想一想她那些话,又酸又辣,显然有所猜疑。
陆绍功登时便一阵烦恼,重重甩了一下手:“我对黄菲同志,是领导对下级的关心,你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说闲话,嚼舌根,传到你这里了?这些人,好事不做,专干这种事。”
周庆英的笑容更大:“哎哟,你是大领导,有什么人敢说你的闲话?我不过是前些天看到了那个黄菲,觉得确实不错罢了,倒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真挺好看的,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人样子端庄清秀,细细的眉毛,弯弯的眼睛,五官挺娟秀的,一看就是大小姐的底子,从前在家乡,村里地主的女儿,就是这么个调调儿,说起话来腔调都和别人不一样,虽然也都是讲的革命的话,但总觉得有点娇滴滴。
当时看到了这个人,周庆英心里就咯噔一声,真不愧是如此沸沸扬扬的人物啊,到处听人说起她,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漂亮,多么的有文化,又是多么的能干,简直天上少有,地上仅存,自己的那口子整天对着这么个小仙女,不知道心里都琢磨什么,有时候盘腿坐在炕头,看着看着书,忽然间就直着两只眼睛,开始迷迷瞪瞪的。
陆绍功站起来跺了跺脚:“我就说我们一些同志,嘴里倒是都在谈革命讲进步,满脑子封建思想,还想着三妻四妾呢,我们是革命同志,怎么能搞那些个?那是资产阶级腐朽作风,我是十几年的老党员了,怎么会有那种想法?那是违反纪律的,是要受处分的。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毕竟都是人家的事,不过今天看你这个样子,还是对你讲了吧,也省得你整天疑神疑鬼,我同你说哦,是这样这样……知道了吧?别没事瞎猜了,庸人自扰。”
周庆英听他说得明白,这下总算放心,呵呵乐着道:“行了行了,我封建,我落后,谁让你早不讲清楚,才惹得人家瞎猜,我看你最好赶快把这事办了,你可知道,外面有的人说话难听,况且夜长梦多。”
陆绍功说了一声“知道了”,往前走了两步,本来是想出去逛一逛,透透气,在这里对着这么一个人,实在憋闷,转而又想到方才也算是小小的吵了嘴,倘若此时自己走了,倒好像是有意和她怄气,于是便又重重地坐回旧藤椅里,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
又过了两天,机关春季运动会开始,虽然还没脱毛线衣,但是也不妨碍大家跑跳,毕竟即使是最冷的冬季里,每天也要出早操,黄菲在女大的时候,就参加了排球队,在这里也是打排球,得说黄菲的运动天赋虽然一般,奈何女大的排球队相当厉害,听人说,就在自己刚刚来到延安的那一年,三八节的时候,女大女排与抗大男排打比赛,抗大男排竟然败在了女大排球队的手下,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引得黄菲只恨自己来晚了几个月,没有看到比赛当时的精彩场面。
所以黄菲虽然在女大的排球队里主要充当替补,到了机关,竟然算是主力,有正式的上场资格。
因此黄菲站在赛场上,格外珍惜,打得十分卖力,连蹦带跳,和姑娘们一起又喊又叫,她在这里接球传球,与队友击掌庆祝,场外观众席上,一群人紧盯着场上青春矫健的身影看,陆绍功指着赛场上的人影,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你看看,很不错吧?”
那个人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真好,真好!”
这一次运动会之后,过了一周时间,三月底的时候,这一天有同志告诉黄菲说,陆主任找她有事,黄菲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匆匆过去陆绍功那里。
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前,推门进去,只见屋子里不但有陆绍功,还有谭永光,而且黄菲发现,今天的谭永光同志,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有点傻乎乎的样子,两眼呆呆地只顾盯着自己瞧。
黄菲按照革命的礼仪,分别向他们两个打了招呼:“陆主任,你找我?谭团长,你好。”
谭永光愣愣地点点头:“好,好。”
陆绍功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人,向左边看看这个,转向右边再看看那个,过了几分钟,忽然用拳头猛地一砸桌面:“美得太,美得太啊!”
黄菲听得一头雾水:“主任,什么美得太?”
陆绍功爽朗地哈哈笑道:“就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美得太嘛!”
谭永光站起来大步走到黄菲面前,声音洪亮地说:“黄菲同志,我们结婚吧,我这就向组织上打报告。”
黄菲登时五雷轰顶,头脑里一片空白,大约一分钟之后才说出一句:“可是,我是有男朋友的……”
陆绍功豪爽地把手一挥:“组织上有同意吗?那都不算数,你是革命同志,应该知道要服从组织安排,只有组织批准的事,才是作数的。现在组织决定,你和谭永光同志结婚,成为革命伴侣,你有什么意见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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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又想到了那如同苍穹一般的组织,黄菲登时惶然失措,心中如同刀扎一样,一时间她不知是怎样想的,脱口而出:“我不干!我不干!”
然后哭着掉头跑了出去。
见心上人跑掉了,谭永光感觉很是尴尬,又有些懊丧,对陆绍功摊着手说:“你看,不行。”
陆绍功在起初的失望之后,这时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笑了一笑,说:“老谭,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灰心丧气呢?她现在不同意,不代表一直不同意,组织上的决定,她能够反对么?反对组织的决定,就是对革命不忠实。”
谭永光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是有男朋友的。”
陆绍功更加不在意:“我早就知道她有个男朋友,是鲁艺出来的,现在在报社工作,还是个作家,写过几篇小说,也算是个小小的才子呢。不过那样的小年轻,哪能和你比?你是红军出身的老同志了,十年党龄,黄菲同志和你结婚,就是政治上追求进步,你可以好好地帮助她,让她的革命性更彻底,和那么个毛头小子闹恋爱,能有什么结果?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再找她谈,做她的思想工作,倘若不肯通,还有别的办法。老谭啊,你这么多年打仗,出生入死,从来不见害怕的,怎么到了这件事上,这么容易就气馁了?就要撤退了?这可不是你的为人啊。”
谭永光苦笑一声:“我倒也不是吃了一次败仗,就想要放弃,只是觉得有点没意思,从没给人这样嫌弃,你说老陆啊,这女学生是不是看不起俺这大老粗?她是学生出身,觉得我没文化,所以不愿意和我结婚?”
陆绍功笑道:“老谭,你这是自己看不起自己,黄菲是女大的,可你也是抗大的啊,论打仗,谁不佩服你是一把好手?你和她比,差什么呢?没有部队在前方作战,这帮学生还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吃小米饭?你放心,有组织出面,一定能成。”
黄菲哭着从陆绍功的办公室里跑出来,一时没有回自己的座位,在外面痛哭了一阵,这才回去了,红肿着眼睛,在同志们异样的眼神之中,勉强把当天的工作做完,晚饭也顾不得吃,便赶快跑去找景斌,偏偏景斌这一天不在报社的窑洞,宿舍里也不见他,问了几个人,才晓得是去了合作社,黄菲又赶快去合作社,在饭桌上把景斌从朋友堆里硬拖了出来。
景斌给她打扰了这一场聚会,起初很有些不高兴,然而当他听了黄菲的述说,登时也是大惊失色:“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你没有说在和我谈恋爱吗?”
黄菲道:“我说过了,可是陆主任说,这是组织的决定,我很怕他一定要我和谭团长结婚,我不想啊!”
景斌在地上团团转着圈子:“这可怎么办?很快我就要随军出发了,没有我在这里,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或者你打个报告,和我一起上前线吧。”
黄菲左思右想:“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或者我走了,他们就不再提这件事。”
景斌心慌意乱地点点头:“能拖多久是多久,或者过一阵,我们就有资格结婚,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两个人议定了这个办法,黄菲回来,连夜写了一份报告,第二天递到了陆绍功那里,陆绍功一看就明白了,“兵贵神速”,反应得真快啊,这么快就有了对策了,想要和她那个小情人一起上前线,这一下天高皇帝远,可管不着她,然而哪里能行呢?
陆绍功把黄菲叫过来,就批了一顿:“前线需要速记员吗?那里缺的是译电员,你为了资产阶级的恋爱观念,居然抛弃自己的职责,要到前线凑热闹,这是很落后的思想,要好好反省!”
她的这一份申请,当然是给拒绝了。
黄菲从陆绍功的办公室走出来,只觉得万分委屈,自己要去前线,虽然有个人的情感原因在里面,但也是为了革命,为了抗战,上前线毕竟十分危险,为什么就给主任说得如此落后呢?她感觉实在是困惑。
陆绍功把黄菲的那一份字迹工整的报告拍在了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一想,再怜惜黄菲是不行了,要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了,所以只能痛下决心,用雷霆一样的手法让她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