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百废城(23)
    一只照明鸟就想把他打发了?

    孟芜觉得不好。

    傅雪溪伸出手,照明鸟便从孟芜的肩膀跳到他的手背上,活物似的张开翅膀,偏头轻啄,后补上去的篾子格外显眼。

    “先生或许会奇怪,”傅雪溪注视着照明鸟说道,“这只照明鸟破损得厉害,我为什么不换一只新的?”

    说到后面,傅雪溪挑眼去看孟芜。

    孟芜确实好奇,但用脚趾想也知道,若有人特地留一件旧物,必是因为意义非凡,他不稀罕窥人隐秘,索性就当没看到。

    此时傅雪溪主动提起,孟芜才顺势道:“是为何?”

    傅雪溪撤手,照明鸟扑啦啦飞到他的肩膀上。

    “因为这只照明鸟,是我娘亲为我做的。”

    玉琉做的?

    也就不久前,孟芜见了玉琉一次,印象中玉琉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尖叫,怨愤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原来也会耐心地替自己的孩子编一只照明鸟吗?

    “那是在八年前,我还没搬来玉嶂山。我习惯带着它,时间久了,纵有心爱护,也难免磕碰,以致破损至此……”傅雪溪低声叙说,在如水的夜色中,更添温顺,此时偏过头朝孟芜一笑,“让先生见笑了。”

    孟芜:“……”

    所以今天要打亲情牌吗?

    揣测是这样揣测,孟芜却不免感同身受——他也在家里收着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画的画,经年日久,纸张变脆颜料褪色也舍不得扔。

    若傅雪溪非要用舐犊之情来做文章,只能说,他的确用对了方法。

    孟芜多了几分耐性,道:“大公子与城主夫人母子情深,何来见笑一说?”

    听到“母子情深”,傅雪溪的笑容淡了淡,夜色下并不明显,孟芜无从发现。

    很快,傅雪溪闪了下神,重新扬出笑容,说道:“娘亲擅阵术,篾子上藏着阵纹,因此这只照明鸟要较其他造物灵巧些。我做的不比娘亲的细致,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

    呃。

    孟芜不喜欢做手工。

    但傅雪溪已在三言两语间将这事上升到了难以拒绝的高度——即便傅雪溪有故意提起娘亲触动他的嫌疑,照明鸟身上的磨损痕迹和七七八八的补丁却是实打实的,这位大公子对自己娘亲的孺慕,也是做不得假的。

    一同做手工,还是做八年前玉琉为他做过的物件,对傅雪溪来说应该是件意义重大,且十分私密的事。

    在没遇到大魔赵颜之前,甚至可能在傅雪溪的情感世界中排前三。

    这时孟芜若是煞风景地拒绝,大概和直接对傅雪溪说“我瞧不上你,别白费功夫了”异曲同工。

    “……”行吧。

    孟芜道:“那便劳烦大公子了。”

    傅雪溪从百宝囊中取出数条银白的长篾,摊于桌上,单取一根拿在手上,说道:“先生折折看。”

    孟芜接过长篾,手指拂过,滑凉柔韧。

    比对着跳上石桌的照明鸟,孟芜将长篾弯折出翅膀的轮廓。

    傅雪溪也动起来,对着根篾子思索许久,大胆下手。

    瀑布似的月色倾洒在书亭外的地上,里面两人时而埋头专心鼓捣手上的篾条,时而低声交谈几句,气氛难得地平和融洽。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孟芜和傅雪溪将捏好的框架组到一起,而后,双双沉默。

    照明鸟活泼地围绕着桌上这只半身不遂的同类跳动,偶尔用肩膀蹭上两下。

    不蹭不要紧,一蹭之下,哗啦,照明鸟二代应声散架。

    零散的篾子交叠着,反射出柔白的月光。

    金属相击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

    孟芜:“……”

    傅雪溪:“……”

    孟芜:“…………”

    傅雪溪:“…………”

    傅雪溪神色略有些沉凝,暗自认真分析了塑形失败的原因,思忖一二,慎重地开口道:“除了飞鸟,也可以做成别的形状,先生觉得狸奴如何?”

    孟芜:“狸奴复杂,还是做个简单些的吧。”

    你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

    孟芜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不想傅雪溪比他还不如。

    瞥过经这位大公子的手弯折得过头的篾条,孟芜叹气——这做的什么东西?

    还狸奴?

    睡觉吧,梦里都有。

    傅雪溪:“……”

    大概是很少遇上自己不擅长的事,傅雪溪一时也有些困惑,取过一根篾条,放到照明鸟身边比对——差别不大,怎会做不出来呢?

    放在平时,傅雪溪定会反复琢磨,直到做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照明鸟。

    在人前就不好自顾自地反复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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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狸奴……确有难度。

    狼?狮子?灵猴?

    浮现在脑海中兽类无不线条复杂。

    若做不来,难免露怯。

    幼时明明……

    傅雪溪思索着,就听孟芜轻笑了一声。

    “先生?”傅雪溪扬眉。

    孟芜摆手,说道:“没什么,想到了有趣的事。大公子觉得鱼怎么样?”

    鱼的线条足够简单。

    傅雪溪顺坡下驴道:“先生觉得好就好。”

    听听,多贴心呐!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傅雪溪是善于听取意见,而不是别的都做不出来呢!

    傅雪溪在心里建出鱼型轮廓,想到便动手,指尖刚碰到篾子,又听到一声轻笑。

    抬头时,孟芜已将笑容敛去,一本正经地也去取篾子了。

    傅雪溪拿过被折弯的长篾捋直,孟芜的两次笑声不断在耳边回响,不像嘲笑,倒有种……忍俊不禁的意思。

    什么有趣的事能让孟芜连番发笑?

    怎么想都不对劲,傅雪溪问道:“先生笑什么?”

    “没笑什么。”孟芜捋直篾条,弯出构成照明鱼身体的弧度,滞了两三秒,实在没忍住,忽地又笑出来。

    傅雪溪定定看向孟芜。

    “……”这下可没得敷衍了。

    孟芜连忙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两下,手移开便是微笑,“只是没想到,世上真有大公子不擅长的事。”

    傅雪溪:“……”

    在三途岭时,孟芜曾用类似的话安慰过傅云澜。

    当时孟芜也没底,毕竟傅雪溪是个全面发展的男主,做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原来天赋点减在这里了吗?

    意识到孟芜是在笑自己,傅雪溪瞥过手中篾条,薄唇抿起,手指动动便想将篾条毁去。

    看到孟芜的笑容,又轻轻吸气,克制住了。

    ——若示弱能让孟芜对他多几分亲近……

    傅雪溪豁得出去,做得了高高在上的大公子,也不惧为乖巧驯服的学生。

    赧然似的垂眼,好一会儿,再撩起眼皮时气场森然的利剑在皎白月光下收敛了锋芒,山巅雪莲摇身一变成了纯白的山茶。

    孟芜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傅雪溪将手中篾条往前一送,柔顺道:“先生能教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