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梦。
    围观了皇储审讯的各大家族代表人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应对。

    邱扎和皇储的对话信息量太大,  这些几乎会动摇人类根基的情报一股脑地砸到他们脸上,让他们有些晕晕乎乎的。最重要的还是皇储殿下兵不血刃的审讯手段……

    “殿下有种特殊的敏锐。她知道该怎么把控人心。虽然她的态度很强势,但她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抵消对方的反抗情绪,  对尺度的把握也恰到好处……”某个家族代表人略一沉思,  说道,“很成熟,  过于成熟了,  反倒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审讯不光是心理战,还是信息战。她的游刃有余也来自于她在信息上的优势。邱扎认为她无所不知,  甚至下意识以为她无所不能。”军情部的军官反倒有些奇怪,  为什么白沙看起来知道的比邱扎还要多?

    两人之间的很多对话,在旁人听来简直云里雾里——邱扎从狂妄到崩溃,也是因为白沙了解的真相比他想象的要多。

    白沙出了审讯室,  军情部的军官马上迎了上去。

    托白沙的福,  他们少了一件头疼的事。

    “他的心理支点马上就要被击破了。”白沙淡然地说道,“你们再加一把火,他会变得知无不言的。”

    白沙不仅否认了邱扎在白银中枢那里的地位,  否认了他的观念,顺带也否认了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的价值。只要把邱扎钉死在“被白银中枢骗去打白工”的位置上,他就难免会产生一丁点悔意。在这悔意之下,他才愿意尝试和白沙进行合作——但白沙利用合作的由头套出情报后又马上翻脸不认人,  邱扎至此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军情部的人还是想从邱扎嘴里套出更多信息的。换言之,  邱扎其实还是有价值的。但白沙偏偏要让他觉得他是“无价值的”——

    只要邱扎还想活着,那接下来的主动权就转换到他们手中了。

    如果他不想再活着,那军情部那些没有启用的后备手段也可以轮番上阵了。

    “感谢您亲自出手。”军情部的长官笑着问道,“可以问问您的消息来源吗?经此一役,我们军情部都觉得自己在消息上很滞后。”

    这是隐晦地请白沙分享情报渠道,  也算是虚心求教。

    “……消息来源于我自己。”白沙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没再停留,转身离开审讯室。

    整个审讯会议结束后,目前他们的重点都放在了“神墓”和“孤光号”上。

    “既然得到了嗜星虫能中和病毒的消息,下一步我们马上进行相关的医疗实验。”皇帝说道,“直至找出能完美克制病毒的方法。”

    这个任务是为了解燃眉之急——现在还有不少中了病毒的军校生在医院里躺着。

    “‘神墓’的探索应当提上日程,但我们不能着急。我们目前拥有的情报,只有‘神墓’的坐标,以及墓中充斥大量病毒。即使我们克服病毒这一关,‘神墓’里或许还有更多陷阱。”坐在皇帝右手侧的魏历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温和的眉眼中流露出些许冰冷,“我们需要从事文明遗迹科考的专业人员。这件事,我会负责安排。”

    “我申请参加神墓科考项目。”白沙出声,“毕竟我对病毒不敏感。”

    “科考项目的人选推迟再议。”皇帝撇了白沙一眼,“下一个议案,关于定位‘孤光号’的问题。”

    会议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如果说关于“病毒”和“神墓”的线索都相当明朗,那“孤光号”就是唯一一个让人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议题。

    甚至有些新兴家族是第一次听说“孤光号”这个名字。

    海种在建国之前就迁徙至宇宙中与外界隔绝,它在技术层面上就是无法定位的存在。而且海种有不和其他家族密切接触的祖训,从前和皇室接触的时候,他们还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现在想要定位“孤光号”在哪里,简直是难上加难。

    其实,最大的希望就是白沙。

    从她隐约遗留下来的记忆中判断,她在孤光号上生活过。

    如果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孤光号,其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界之城的基点在孤光号。所以,我们要做好孤光号已经沦陷的准备。”皇帝又瞥了一眼白沙,“海种……或许已经在和白银中枢的斗争中被奴役或是牺牲。我以皇帝的名义,启封所有和孤光号联络的信息档案,各方专家都可以参与分析。即使希望渺茫,我们也要找出更多线索。”

    ……

    会议完全结束之后,白沙跟着皇帝回幽都星。

    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直到下了飞船,白沙才突然请求皇帝,去书房来一场私密谈话。

    只有他们两人。

    白沙把自己的身份、以及和白银中枢接触的过程和盘托出——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但始终没有打断白沙,直至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

    白沙叙述完所有真相后,轻轻吸了口气,然后低下头。

    “……你这副等待判决的模样是什么表情?”

    塞西尔·罗宁板着脸说道。

    “丑死了。”

    白沙:“……?”

    “您就只想跟我说这个?”

    塞西尔叹息一声:“之前看见你的机甲天赋,我还真以为是我们罗宁家基因突变,出了个天才。没想到前因居然在这里。所以,你不仅仅是个刚到成年之龄的孩子。你所谓那个‘前世’的记忆,是到几岁为止?”

    白沙报了个数。

    “很好。”皇帝坐下,“既然咱们勉强算是同龄人,那对话起来就更轻松了。”

    白沙:“……”

    白沙看得出皇帝是故作淡定,现在他心里估计慌的很。

    哇,他的外甥女居然曾经是灯塔的研究员?这身份该怎么形容,活化石?

    “您到也不必勉强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白沙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您对‘舅舅’这个身份抱有怀疑,那我们可以就用君臣的称谓来交流。我叫你陛下,你喊我的名字——至于这个皇储位置,等我们找到孤光号、弄清当年的事情之后再说……”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对你的身份抱有怀疑?”塞西尔盯住白沙,“你的基因做不了假,精神体做不了假。或许你的记忆被白银中枢动过手脚,但你上辈子已经过去,这辈子经历的一切难道就不是真的吗?”

    白沙不由地愣了一会儿。

    “……我没有这么觉得。”她轻声为自己辩解。

    “那就不要再怀疑我,也别再怀疑你自己。”皇帝以严厉的眼神审视着白沙,斩钉截铁地说道,“以后还是喊我舅舅。明白吗?”

    白沙:“……哦。”

    皇帝:“你的态度真是敷衍。”

    白沙吐槽:“舅舅,在这种场合你应该用充满温情和爱的语气来引导我,让我感受家人之间的温暖才对。而不是凶巴巴地威胁我。难怪那么多人怕你。”

    皇帝冷笑一声:“我已经相当温和了。如果西佩斯在这儿,估计会动手打到你自己想通为止。”

    “才不呢。”白沙下意识反驳,“她最爱我了。舅舅你说的是自己吧。”

    皇帝:“…………”

    “你还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没好气地敲了敲白沙的脑袋。

    “记起来也没有用。那都是些日常相处的片段。”白沙捂着脑袋,叹息一声,“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能找到孤光号的方法。除非孤光号主动找我们。”说着,她突然顿了顿,放下手,“我们有没有可能根据‘无界之城’的数据反推它物质基点的位置?”

    “是个好思路,但可行性不大。”皇帝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海种人为什么一直避开外界的接触。”白沙想起那些朦胧的回忆,“海种人在外形、习俗上与其他羽种和兽种的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融入帝国应该没什么障碍。他们虽然排外,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否则西佩斯是怎么被他们接纳入族群的呢?她可是退位的皇储,身上兼具一堆传奇故事和麻烦。海种人连她都能接纳……”

    说明,孤光号有其他避世的理由。

    而且西佩斯失去精神体后,不说明缘由就消失的行为也很奇怪。当年她经手的科考船事故报告里提及了神秘病毒,提及了萨默尔·格雷兹,却没有提及邱扎和“神墓”。连“神墓”坐标也是白沙他们刚刚到手的情报。

    看起来,西佩斯没有任何让后人去探索神墓的意愿。她只想到此为止。

    白沙眯了眯眼,突然站起来抓住皇帝的手:“舅舅,我们以前和孤光号通讯的记录呢?全都给我看看。”

    皇帝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按照她的意愿,利用权限把资料毫无保留地调出。大部分是一些简单的信息往来,频率大约几十年至上百年一次。以帝国的技术,他们可以大致判断出,在发出信息时孤光号正航行至哪个星域。再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他们甚至可以根据信号交流推算孤光号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这也并没什么用,孤光号一直在变更航行轨道,帝国也不是非要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互不打扰,是两方从祖上就达成一致的协议。

    白沙把所有孤光号和帝国交流的资料分析了一遍,根据那些信号推算当时孤光号所在的位置——工作量很大,为求效率,她甚至写了一段程序辅助她进行计算。

    等她得出所有结果,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期间,皇帝一直在旁耐心地等着她。

    直至白沙得出所有数据结果,然后把它们导入一张星图。星图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小点和一些零碎的虚线。白沙根据年限把这些线条标上不同的色彩,然后用一个鲜红的红点点亮“神墓”的坐标——

    两人看着这张星图,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孤光号的航行轨道一直在改变。

    但唯一不变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它必定要经过神墓周围。

    看起来,就像是不断绕着神墓航行一般。

    “……我大概知道,海种人为什么不肯跟帝国接触了。”白沙低声说道,“他们承担着守墓人和巡视者的职责,却不能将神墓的坐标透露给帝国——因为他们也有顾虑,担心帝国某任拥有‘共鸣’的皇室会被白银中枢引诱,给阿瑞斯人带来危机。”

    海种人担忧阿瑞斯人被白银中枢掌控的历史会重演。罗宁家的“共鸣”与众不同,非常强大,但也非常危险。海种人的期望就是罗宁家的人远离神墓,最好永远别知晓神墓的坐标。

    西佩斯隐瞒神墓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这个。

    她能被海种人接纳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失去了精神体,也就失去了共鸣。

    她不告而别后杳无音讯,大抵也是这个理由。

    白沙和塞西尔面面相觑,都差不多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两人面色各异。

    白沙:“……舅舅,你在想什么?”

    “哼。”塞西尔冷笑,直言不讳,“我想炸了那所谓的‘神墓’和孤光号。”

    白沙叹息一声。

    “我在想,这是不是命运?……祸兮福之所倚。”她有些感慨地说,“如果不是西佩斯失去了精神体,她也不会得到自己的爱情,不会登上孤光号,也不会有我的诞生。”

    塞西尔沉默片刻,说:“只能证明,当时她的情绪没有差到极点。这个世界总归还是给她留了件好事。”

    “我们能根据这些航行轨迹去推测孤光号现在的位置吗?”白沙抬头,视线落在发光的星图上,试图转移话题。

    塞西尔:“孤光号如果受白银中枢控制,那它的航行轨道就不可预测了。”

    “我的休眠舱。”白沙突然想到,“我在联邦的兰斯洛星醒来。虽然霍尔曼老师说他是在垃圾回收站找到我的,但我当时应该是从休眠舱里掉出来的。不对,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休眠仓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

    “那也得找一找。”塞西尔说道,“海种科技不是一般的东西,即使混在垃圾堆里,也该有识货的人能看出来。既然有可能的线索,那就必须回过头去查。最好赶在我们和联邦开战之前。”

    白沙微微皱眉:“真的会开战吗?”

    “如果避无可避的话。”皇帝说。

    战争刚刚彻底平息,谁也不想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

    ……

    白沙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宫殿。

    塞西尔·罗宁说她最近一直奔波劳碌,让她好好休息。实在不行捯饬捯饬机甲,总比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要好。

    她刚走进大厅,亚宁和严静怡就抬头望向她——两个人不能对外暴露身影,干脆就住进白沙的宫殿和她同住了。他们人手摸着一只猫,似乎是想通过撸猫来缓解焦虑。

    “要一起吗?”严静怡捏住一只猫的爪子抬起来,冲白沙招手。

    白沙犹豫片刻,加入了他们。

    最近猫咪们正处于掉毛期。没摸一会儿,三人身上都是毛。因为换季的缘故,还有一两只肠胃不太好的猫猫有窜稀的现象——很难想象,人类都迈入星际时代了,还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猫不窜稀的时候就是天使。”严静怡抱着猫,警惕地看着它的屁股,猫无辜地摇了摇毛绒绒的尾巴,无声地看着她,“但昨天它窜稀的时候,我觉得直接养电子宠物是个不错的选择。”

    星际时代也不是没有那种立体的、通过现实投影形成的虚拟宠物,或是机械猫,但在白沙眼里总归没有活生生的可爱。

    直到薅下的毛可以揉成两个大大的毛球,白沙这才停下撸猫的手,觉得压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

    “我想去看看我那些同学。”她低声说道,“他们好些人还在昏迷中呢。”

    比如受病毒感染最严重的岑月淮和西诺。他们病势反复,属于最严重的一批。岑月淮的姐姐岑海云曾经和白沙联系过,她觉得,他们可能都无法醒过来,直到找出克制病毒的方法。

    “去吧。”严静怡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你一直不敢去看,但看过你才能放心。”

    白沙点点头。

    目前,所有感染病毒的人被集中在隔离疗养院中——就是白沙曾经呆过的那个。

    再次进入隔离疗养院,需要经过审查和严格的准备。白沙照做,穿着隔离装备和氧气罩走进病房。

    她先去看了岑月淮。

    岑月淮紧紧闭着眼,脸色倒不难看,只是神色不怎么安详。

    岑月淮是个忘性大的人,尤其擅长忘记不高兴的事。白沙从来没见过她蹙着眉、满脸虚弱的样子,下意识伸出指尖,想要抚平她的眉间。

    白沙的指尖刚接触到她的皮肤,就感受到了她紊乱的精神力。

    白沙在她的精神力中感受到了那股不祥的气息——就像从龙牙中流淌出的毒液,不舍昼夜地侵蚀着世界之树。

    岑月淮的精神力远比萨默尔·格雷兹要不安定。

    白沙回忆着和萨默尔接触、打斗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萨默尔的精神状况简直稳定的可怕。

    嗜星虫居然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吗?只要能吞噬病毒……

    鬼使神差地,白沙微微抿唇,指尖闪烁起灰色的流光,隐隐形成一个空洞的漩涡。

    要吞噬病毒,难免也会吞噬一些岑月淮的精神力。

    但白沙很有分寸,也很有耐心。

    很快,岑月淮的额头冒出几丝不详的黑气——是察觉到不对后企图逃逸的病毒。白沙略一抬眼,灰色的漩涡把它们统统捕捉起来。

    做完这些后,岑月淮的眉头渐渐被抚平,而白沙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硬要说的话,有种刚刚开了胃口就没菜了的感觉。主菜当然是精神力,而那些黑气算小小的添头,在灰色漩涡旋转的时候就被搅碎了。

    白沙定定地看着岑月淮昏睡的侧脸,又时不时看看边上的生命监控设备。

    什么改变也没有发生。

    ……好吧,果然没有简单。

    白沙刚刚叹了口气,低下头,却突然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虚弱的、细如蚊讷的声音:

    “殿下……?”岑月淮费力地睁开眼,“你……我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