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双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甄宅的客人来了又走,似杳杳南飞的雁,划过寥廓远天,却未留下半分云痕。

    待到九月初旬,秋高气爽的时候,甄尧终得是举了孝廉,被袁氏辟为大将军东曹属。

    眼看仕途即将步入正道,他向来平和的心境不由稍起波澜,未等全然安定下,家中又传来妻子薛婉有孕的喜讯。

    可谓好事成双,吉祥止止,甄家一扫前些年的没落颓败,这时来运转,到底只需一点机缘。

    母亲张氏最是大喜,孩儿报国有门,家族添丁进口,老人家操持了大半辈子,已然知足,于是择定吉辰,亲登章台山,斋戒三日还愿。

    季蘅也很高兴,尤其是自打三嫂有孕后,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便拴到了那还不算显怀的肚子上,叫她没得管束,逍遥快活,外出溜达的机会都变多了,最近总流连于襄玉坊,跟着那些美人学起赵舞。

    都说倡家是贱籍,乐伎不过贵介富商的取乐,可季蘅非但不看轻,反而以礼相待。是因那些身微力薄的蒲柳,各具长处,比宦海里的什么朽木粪土,更显韧性。

    其中有个叫王婵的姐姐,看着端庄柔顺,身段曼妙翩跹,口才和见解竟是泼辣犀利的,以前似乎家境不错,念过几年书。

    季蘅喜欢这般态度鲜明热烈的女子,像燃灼的炽焰,加之舞技出众,便拜其为师,私底下交了好。她自己亦是个有天赋的,不过几日就熟练了一支舞。

    玄矶看在眼里,不禁逗引:“瞧这身段,这脸蛋,哎,惜哉,惜哉!好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哪日甄氏不幸家道中落了,可千万记得投奔我这襄玉坊啊,待我亲自调弄一番,定叫你惊绝于天下美姬!”

    她讲话,经常这样无所禁忌,实则少有恶意,季蘅即便感到冒犯,也不过笑笑:“我闲时玩闹,胡乱蹈咏,可不敢指望这个吃饭。”

    其实,季蘅最近只是太闲了,才想着学些什么打发时间,譬如琵琶箜篌、胡琴秦筝,等等,指不定往后能派上用场。

    她在乐器方面亦有天资,但可惜,除却看书,人是难静坐住的,左右还是更喜欢跳舞些,喜欢那轻盈漂亮的长裙,以及随着舞姿摆动的明晃晃的步摇首饰。

    “千百年来,女子总归以色事人,”玄矶继续撩拨,“单凭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便不至让你美玉蒙尘。”

    听到这样的“夸赞”,季蘅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很清楚“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的道理。

    未来无论袁熙还是曹丕,无论娶她还是废弃她,皆因这张红颜美好却易老的脸,当真难说福祸。

    见季蘅神色微变,一旁眼尖的王婵不由牵住玄矶的手:“坊主可知庄姜、班婕妤?她们不仅容貌超卓,文采更是不同凡响。可即便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子,仍逃不过被自己夫君冷落的苦命。反观嫫母、钟离春,有德无色,却过得顺遂。让婵儿我看呐,美貌该是最不值钱的福气!”

    玄矶调笑般瞪了她一眼,啐声道:“呸!尔等自恃美貌,才说得出这种糊涂昏话!瞧瞧,这身上的绫罗绸缎,满发间的金银珠翠,哪样不是用美色换来的?阿婵,你若只是个貌若无盐的乡野丫头,如今指不定在哪背旮旯儿受苦遭罪呢。切实好命了,遇着我这个软心肠的东家,不使客人欺辱你们半分,连工钱也不曾克扣!”

    众姬皆掩帕调笑,最后这句话确然不假。她们的幸运并非单单生得一张漂亮的脸蛋,而在于遇上坊主这样护短的好人。

    玄矶大抵因为自己年轻时吃过不少苦,如今对坊里这些孩儿们再三照顾,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几个直率开朗的,拥上前贴着她撒娇,大家都敢揶揄打趣,可见其性格温蔼。

    “是,坊主最是良善,于我等皆有再造之恩,哪日谁侥幸攀附了富贵,定要先孝敬您老人家。”王婵自嘲,“不过,我若真是个命好的,就该学学甄娘子,托生到那些朱门绮户去,何苦作践在这里卖弄颜色!”

    “行了啊,我若说上一句,个个都有十句等着,且散了休息会儿,省得把你们渴死。”话罢,玄矶摆手遣散众姬,又对季蘅道,“练得这样久,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厢房用会子饭,后晌我还有桩生意要谈。”

    季蘅点头,朝王婵几位相熟的姐姐道别后,与玄矶两人挽着手便往前楼走去,边说着话。

    “我啊,”玄矶轻拍了拍季蘅的手背,“打算将这坊子开到邺城去。”

    这两年她挨风缉缝,委实赚了不少,而这毋极一隅,怕早已填不住那饕餮似的胃口。

    “原先还在观望,到底许都还是邺城,统统考虑过了一遍,想着总归北方这样乱,一天倒一个靠山,我权衡再三,袁公还算长久,就挑个近些的地方罢了。”

    邺城虽非王畿,然乘高居险,表里山河,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重地;且沃土肥田丰足,水运陆路通达,加之袁绍多年布施的仁化德政下,百姓还算安居。

    袁家于邺城,虽是昙花一现,但随后取而代之的曹氏继续苦心营建,使得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黄河流域的文化经济中心。

    故而,玄矶选在彼中做营生,倒颇具眼光。

    可即便心里有千言万语的好,季蘅这表面上的闺阁女子只能开口道一句:“嗯,阿兄就常与我们说及邺城的便利。”

    闻之,玄矶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往后在邺,你我二人亦可常走动。”

    季蘅愣了愣,很快恍然,只装傻道:“我家未必会随他一同迁往邺城安居。”

    玄矶也不道破:“不急,且得等薛夫人平安诞下贵子。”

    说到薛婉,若足月产子,那该是明年暮夏的事了,似乎还有点遥远,不知彼时后园里满筠池的莲花开了几朵,又凋落了几朵。

    眼下天气转凉,月份也变大,她是益发害喜严重,吃不得多少荤腥,肚子虽渐渐圆鼓起来,人反而清减许多,蔫头蔫脑的,好似肚皮里寄居了一个嗜血啮骨的邪祟!

    季蘅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果然成为母亲太苦,怀孕受罪数百天,生产那刻更像是独闯鬼门关。尤其当她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强颜侍奉讨厌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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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雠,再与他生下个短命乖戾还绝嗣的小皇帝……就觉得烦躁,当真来日不可期了。

    可薛婉传统,没那么多顾虑,只觉得身子越沉,心里越踏实,一时的辛苦不算什么,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捱过来的,因那肚子里的新生命,属于她与所爱的结果,故而满怀憧憬。

    好在甄尧还算有点良心,虽不能代妻受罪,但特意推迟了任期,每日在家中陪伴,欲等开春,月份大了,胎象稳定,他再赶赴邺城。

    午膳只少就了点菜瓜汤,现下,薛婉躺在自家夫君的怀里,听他畅述未来和美小家庭的日子,很是满足适意,不一会儿便安稳睡去。

    陪着夫人睡了片刻的午觉,甄尧起身松泛筋骨,大约半时辰后,人在前厅练字,屋外伺候的丫鬟观杏忽揭起帘,引成禄进来了,那厮开口便道:“郎主,都安排妥了。”

    甄尧心中了然,并未追问太甚,只点头:“好。”

    他掭墨,却迟疑地瞥了眼书案右上角搁置的一封书信,正是谢容允的亲笔,那人离开青州后,回了趟颍川老家,接着估摸要走许都了。

    正值秋冬之交,天色变得蓝沉沉,还未凋落的树叶在清新微风中摇曳,悉悉沙沙,窗子半掩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木叶的甜味。

    等到最后一波收获过去,该迎来彻底萧索枯寂的时候了。

    甄尧感慨万千,最后只在绢上写下四个大字:君子不器。

    “这字随手而成,竟写得不错,成禄,拿去霁风斋,让新来的奴仆挂起来。”

    “诺。”

    甄宅的故书典籍颇多,北院建有竹斋三楹:霁风、湔雪、澹月。

    其中为首的霁风斋,积书最精,但位置也最偏僻,毗邻小镜湖,只一处通路,从前是几位郎君娘子的隐下读书之所。

    中山毋极甄氏,若只说是书香门第,都算低看了,当年可谓钟鸣鼎食的大望族。

    汉哀帝、平帝乃至新朝,甄家依附王莽,正值兴旺显贵之时,接连出了大司空、大司马、侍中、光禄勋……好几位重臣。

    然,新朝国祚不过十数年,建兴帝屡遭民变起义,最后死在了未央宫的渐台。据说他的头颅被人割去,请术士以巫法镇在皇城玉阙内,是为警醒后世的乱臣贼子、无道之人。

    随着新莽覆亡,甄氏亦大势去矣,虽未一时垮台,却一辈不及一辈,落魄至甄尧他们父亲这代,不过区区上蔡令。

    所谓比上不足,比下却富余,单那世代承袭的每年二千石俸禄,便可保全一大家子锦衣玉食。

    甄尧自认驽马铅刀,无经世济民的卓才,更不敢比肩祖上,位极人臣,但有一古谚,谓:深山藏虎豹,乱世造英雄。

    时值乱世,群雄逐鹿,他亦不甘平庸,与袁熙、阎术罗等辈交好,正有乘势建立功业之意。

    可叹造化小儿最喜捉弄凡夫,此刻踌躇满志的甄尧如何也料想不到,他这尾过江之鲫压根无法翻江倒海,哪怕掀起丝毫波澜,而甄氏一门来日的盛衰荣辱,竟全将系于眼下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小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