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黄昏,季蘅偃卧在临窗的竹榻上打盹儿,不久便被几阵啭呖呖的杜鹃啼声闹醒,她稍侧过身,垫高了脑袋,抬眼所见一大片充满生命力的青绿。
适值酉正,晚风温软,茂密的樟叶摇晃着,发出簌簌声响,能明显感觉到天气渐渐变热了。
半晌,女子懒散挺坐而起,不顾微乱的鬓发,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缦双、细宝!”
她有些口渴了,想立刻喝上带碎冰块的果酒。
屋外却静悄悄的,一抹轻柔橙红粘天,瑰丽霞光铺满了半院。
可没过多久,这份安宁就被无情破灭了。
丫鬟们最后匆匆带来的,并没有冰镇瓜果,而是三嫂薛婉即将临盆的大消息。
这还是季蘅穿越之后第一次面临新生命的降诞。
好奇、忐忑、恐惧,唯独没感到多少喜悦。
毕竟要在汉末这样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完成生育,对于孕妇而言,可不就是忘川河上走钢索,命悬一线,九死一生了!
家中三位生养过的女主人此刻都在甄尧院里严谨张罗,即便今日遇上了早产,她们显得冷静缜密,很快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季蘅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当属母亲张氏,老太太这辈子居然平安诞下了拢共三男五女!
也不知该说她幸运、不幸,还是非常伟大。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忙不迭送进蓐室。
天色渐暗,血腥味却愈发浓重,痛苦又沙哑的惨叫声断断续续,薛婉这个头胎生得颇为不顺,她已经疼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庭前阶下,季蘅紧攥着纱绢,手心凉涔涔地直冒汗。
“娘子莫急,”细宝在一旁宽譬,“王妪、陈妪精通医术,都是城中有经验的稳婆,祖传多年的手艺,断然不会出差错的。”
季蘅当下可听不进任何话,正当心乱如麻,那些人再轻车熟路,到底不是正经的妇产科临床医师,若遇上什么难产大出血……呸呸呸,一定不会的。
但再急,总不能强迫千年前的古人讲究医疗保健吧。
而她也只是通过影视书籍了解过皮毛的理论常识,属于典型的纸上谈兵,真碰见血淋淋的场景,完全就头脑空白,束手无策了。
这个无信仰的现代人实在没法,最后竟双手合十开始祈祷,满心念道:
无论哪路神仙,耶稣佛祖梵天太上老君,大的小的都要保住,拜托拜托!
直至丑时二刻,薛婉又灌下了参汤后,终于在一阵几近绝望的嘶喊声中,艰难生出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孩子很健康,哭声十分嘹亮。
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额头尽是冷汗的季蘅这才松了口沉沉的气,连忙踏进了院子。
“去看看三嫂。”
“夫人累坏了,听伺候的传话,直接昏厥了过去,但无大碍,王稳婆正在洗胞衣,”缦双说,“娘子,我们这当口还是先去看望孩子,明日等夫人休息好,有精气神了,再去给她道喜也不迟。”
产房的血腥味浓重,季蘅闻多了也有些头昏脑胀:“那孩子呢?”
“孩子由乳媪抱去前厅给大伙儿看了。”缦双引季蘅进了屋,果然一群人都簇在那里,欢笑声不断。
张氏看过孩子就回院了,她上了年纪,熬不得大夜,剩下的事都交给霍逦操持。
季蘅好奇地瞧了一眼襁褓,果然,全天下新生婴儿都一个样,打皱的皮肤,有点发黄的拧巴小脸蛋,看着十分脆弱。
她莫名畏惧,不敢碰,也说不来吉祥话,只好问:“有没有取名字?”
“莫急,且得等尧郎回来,”霍逦亦是喜笑颜开,摘下鬓边的花绢自顾自地逗弄婴孩玩,“头回当阿父,他可要好好琢磨名与字了。”
邓端授意丫鬟念珠,给在场的婢仆都派发了喜钱,她仍显得心有余悸,像棵打蔫儿的垂柳,呆呆站在一旁看着,半晌才缓过气,叹道:“算时间,小叔原该这两日动身,就不知哪天能归家。”
“咱们瞎操心什么,没名字的孩子又不会跑掉的。是不是呀,小稚儿?”
季蘅自然也领了点喜钱,图个吉利,可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实感,攥着铜币,最后有模有样地在屋院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大纰漏,便安心拉着缦双、细宝回繁柯院寝息了。
“哎,生孩子多遭罪啊,”路上,她偷偷吐槽,手还不住捂住自己的小腹,“光听动静,我这儿都隐隐作痛了,无怪她们不许我进产室瞧个究竟!”
“头胎一般是会难生些。”缦双却意外镇定,虽然她还没吃过猪肉,但常见猪跑,早已见怪不怪,“往后再生,生得多了,就容易多了。”
这种安慰只能适得其反,季蘅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多生什么啊生,真当人是下猪仔呢。
又忽然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由默默祈祷,别人管不了,但历史上的甄氏至少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如果无法改变数量,能不能让他们变成龙凤胎?怀一次就够受罪了……
想到这,她更加确信,当下经历的甄氏这个人生,百分之九十的遭难都是拜曹丕所赐。不过,现在就开始恨素未谋面的他实在早了点,先缓缓,以后有得是理由。
说回现实,目前甄尧才是季蘅认定的第一大“罪人”,他错过了女儿出生,以及非常重要的洗三礼。
洗三这个事,她也是第一回见。
那是一个顶大的彩绘陶盆,刚倒上热腾腾的槐条艾叶水。
拜完床公床母以及催生、琼霄等诸位娘娘,季蘅也随着贺三朝的远近亲戚们排队“添盆”,她大方地往里头搁了些碎金。
等差不多了,王稳婆这才抱着小家伙从里间走来,开始一系列的祝吉仪式,据说是为其洗涤前世的污秽、祈求今生的福瑞。
季蘅没待多久,她一向讨厌繁琐又折腾的过程,转而偷溜到隔壁暖间,去看望三嫂。
门窗都紧闭着,帘子内外各有两名丫鬟看护。坐月子的薛婉受不了风,绑着厚葛布围额,正倚坐在床头喝汤。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时不时叹气。
季蘅以为她是在思念甄尧,便宽慰:“路途遥远,兄长至多两三日就能回家了。”
未料脸色泛黄的薛婉却一撇嘴,苦笑道:“我倒希望他能晚点来。”
她低头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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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松垮的肚子,声音无奈得冒出了哭腔,“现在这副丑模样,若叫尧郎瞧见,哎……”
“嫂嫂生育辛苦,兄长只怕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泼胆生出忘恩负义的心思,若真敢薄情寡义,也不消您开口,我第一个拾掇他。”
季蘅嘴上虽拿好话宽慰薛婉,实则感到阵强烈的悲凉,不知是忧虑甄尧或将成为那种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还是同情刚生完孩子就要会为此牵扰的阿嫂。
薛婉歪头,勉强笑了笑,知道小妹是向着自己的,人却忍不住悲观:“他那样得体,若真的心存芥蒂,又岂会让我们轻易知晓?”
对此,季蘅实不知该说什么,嗓子仿佛灌满了青膏泥,于是迟疑地伸手,最后落在被子的缎面,慰藉般,用指腹轻轻摩挲。
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应景的噩梦。
起初是雾蒙蒙一大片,什么都看不清,像撞着了硬梆梆的冰山,发出阵阵铿铮脆响。视线也在不断晃荡,抖得空气圈出多层银色涟漪。
季蘅被套进了波纹里,待视线终于停留在某处,钉死了一个黑点,滚烫的岩浆从中泌渗,很快,溶成了山涧的一口晴空。
明灿的光像金粉洒下,浓雾也随之消散。
她缓缓醒来,开始感觉到浑身上下咚咚跳动的疼痛,再就发现自己正蹊跷躺在深潭边沿的一块爬满青苔的巨石上,仿佛刚从高处坠落,难以动弹,腹部在不断流血。
是因在梦中,多荒谬的剧情也情有可原。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悉力支起上半身。
四周布满了窈黑的树丛,交柯错叶揉成一团,写影水中,而飘荡的铅灰云气,时而传来尖厉的哀嚎。
就在这时,潭水中央舒徐冒出一对壮丽的犄角,似麋鹿,树枝干那么粗。紧接着,是银光闪闪的鳞片、红翡色鹿眼,以及江鼍般的头额……
传说中的龙么?
它似乎有些害羞,只将吻部浮在碧绿的水面上,正牢牢盯着季蘅,没再动了。
季蘅颤巍地伸出手,莫名想要抚摸这神奇之物——体态虽显庞大恐惧,神态却如纯真孩童一般,散发着孺慕之情。
见状,虬龙果然慢腾腾游了过来,发出嘶哑但欢喜的呼噜声,还不忘兴奋地甩了甩细长尾巴,从潭底往天上施雨去。
可不知为什么,它离自己远近,躯体却变得越小,等完全靠在岸边时,便只有幼虎大小。
“你是谁?”
季蘅终于轻触到那冰冷坚硬的头顶鳞片,它竟咧开嘴,吐出鲜红信子,像露出微笑。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虬龙歪了歪脑袋,将左前足的三爪搭在巨石上,未料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季蘅已然心颤魂飞不止,低头发现自己的小腹破了个碗大的口子!
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血液便似永不枯竭的山泉,汩汩往外涌,很快染红了整片水潭。
小家伙调皮得很,竟化作一条柳枝似的虺,迫不及待地破开她的肚皮,利索钻了出来——
那瞬时,季蘅直接被活活吓醒,抚了抚额头的冷汗,好半晌才摆脱梦魇残留的苦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