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罪人
    荷尔戈港被层层封锁。

    数以千计的机械警卫将港口占据得水泄不通,刚刚经历一场浩劫的船坞内部,首都星科学院的博士们带着个人防护罩深入那些焦黑残骸,寻找着“暴风雪”号已经熄灭的动力核心。

    从观礼席向下俯瞰,那一片原本气势恢宏的舰群变作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凹坑,红光将那艘巨大的星舰熔融殆尽,只余下残烬不甘地飘飞于空中,擦过博士们的脸颊,留下一丝灼热。

    密密麻麻的光幕悬浮在他们手边,共享着星舰残骸的分析结果。

    笼罩住整座军港的引力墙仍未收起,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圣子大典的观众们,那些贵族、官员与他们的亲眷仍在观礼席上正襟危坐,死一般的寂静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与惶惑,几个年轻的Omega不住颤抖,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事故的发生仅在眨眼间,当他们嬉笑着押注猎鸮胜负时,一道倏忽出现、明亮刺目的红光迅速吞噬了“暴风雪”号。再然后,哗然,惊叫,骚乱,核能防护罩的开启,军官的镇压……一切平息后,机械警卫从熔毁的金属废墟中捧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那是已经死去的亚伦·佩洛涅特殿下。

    有人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高台之上的执政官形容枯槁,衰老得几乎抬不起一根手指,他发出嗬嗬的声响,几位因远离星舰而死里逃生的殿下围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听清他的话语。

    执政官无力地看了一眼他的孩子们,他们满怀担忧,一个个看起来仍十分得体,仅有发梢被热浪燎过,变得枯焦。

    当他们的兄长与妹妹被引力拉扯着坠入火海时,他们一定是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以最高速向反方向逃离,哪怕有一分一秒的踌躇,都不会如此完好无损。

    老人的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悲哀。他太老了,妻子离世之后,那些壮年时期被封存的情感开始复苏。在他登基后的一个世纪,他从未品尝过苦涩的滋味,然而步入暮年,就像是偿还一般,他频繁地感受到疲倦与痛苦。

    “……艾妲……艾妲呢?”

    执政官终于含混不清地问出了那句话,他已经精疲力尽,仍支撑着他的是生死不明的小女儿的音讯。

    长子法比安神情悲戚,对着父亲摇了摇头。

    “……还没……咳咳……”老人重重地咳嗽着,似要把心脏咳出来,他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船坞的方向,直到眼中布满血丝——

    “父亲大人!……那是……妹妹!”

    法比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舰群深处,一具巨人般的机械警卫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位最为年幼的殿下,缓慢地踏步走出。

    她繁复华丽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连带着警卫的金属手臂也一片血红,一块狭长的舰桥碎片斜插进她的腹部,反射出黑曜石般的光泽。

    她的胸膛仍在轻微地起伏,那双沉静如湖水的澄蓝色眼睛半睁着,略带倦意地,轻轻扫过愣怔的人群。

    “艾妲殿下……?!”

    一队医官慌忙地冲出去,另一队则迅速地在飞行艇上布置简易手术台。几位殿下神色各异,执政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行泪滑过他苍老布满褶皱的脸。

    艾妲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作任何停留,她有些费力地偏过脸去,一只眼睛被血污遮挡住视线,只能勉强地捕捉到那道身影。

    卫瓷如一尊雕塑僵立在一旁,男人的样子十分凄惨,浑身上下都是被烧灼过的痕迹,他刚刚才安置了尚还惊魂未定的公爵女儿,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地望向艾妲。

    当他接住她掷来的女Omega时,艾妲就如一只被击坠的鹰隼直直地向下栽去,一切都在崩塌,如流星般不断落下的残骸碎片将前路封死。卫瓷搀扶着气息微弱的公爵女儿,无法再向前一步。

    他无法拯救她。

    他只能与执政官大人一样无能为力地煎熬等待着,等肆虐的狂焰熄灭,等她自己拨开厚重的尘灰,被机械警卫的电子眼扫描到。

    他们四目相对,艾妲微微张口,声音极轻,似一句呓语,卫瓷只能依稀分辨口型。

    “抱歉,元帅,没有成全你的英雄情结。”

    ……

    飞行艇内部简易布置的应急病房中,艾妲正在接受紧急手术。

    引力墙内重新恢复了秩序,决律庭的裁断官们有条不紊地对上万名观礼席上的观众与所有星舰相关人员进行分批审问。在执政官大人点头之前,没有人能离开荷尔戈港。

    高台之上,执政官瘫倒在宽大的座椅中,这位年迈的老人看上去已经耗尽心神,剩下的孩子们陪在他身边,却无法减轻哪怕一分他心中的荒凉。

    法比安上前一步,俯下身,在执政官耳边低声道,“父亲大人,请相信帝国的医官们。您先歇息吧……之后的一切,请交给我。这场事故必定要有一个结果。”

    “……是的。”执政官咕哝着,“总得有人为此负责。”,他低沉的声音重重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父亲大人,请让我开始着手调查吧。联合军方和首都星科学院,一定能很快查清原委始末。”

    面对长子的殷切,执政官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露西拉。”

    阴影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女人。

    她足有一米九,像一座塔般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脚步声却十分轻盈。她没有参与开幕的猎鸮,不如说,大部分的皇室活动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那一头皇室标志般的浅金色长发昭示了她的身份,帝国的皇长女,露西拉·佩洛涅特来到执政官身前,“父亲,您叫我?”

    “孩子,既然是你执掌决律庭,那么这起星舰事故理应由你来负责裁断。”执政官沉声道,“帝国需要一个公正的结果,一个完整的真相。别让你的父亲等待太久。”

    露西拉躬身行礼,“谨遵谕令。”

    -

    港口西侧的一艘保存完好的轻型巡弋舰内。

    这里被临时征用做审讯场所。决律庭的裁断官们来来往往,“暴风雪”号上的军官、机械师与技术人员挤在一个个狭窄的舱室里,等待着接受质询。

    卫瓷也在其中,裁断官并未对元帅多一丝尊重,也没有因他的Omega身份有所照拂,将他与另外三位Alpha上将一同关入一间舱室,用平板的语调宣告道:

    “奉露西拉殿下的命令,所有登上过星舰的人员都必须管控。诸位长官,请仔细回忆自己在工作中的任何细节,等首都星科学院出具残骸分析报告后,审讯将正式开始。”

    裁断官相继离开,舰内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

    没有人因这粗暴的对待抱怨愤懑些什么,众人神色凝重,负责星舰维护与检修的机械师们更是惴惴不安。

    他们都清晰地知道,这场事故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星舰的熔毁。一位殿下的殒命。

    砝码的重量已经足够撬动银河中任何一方庞然巨物,谁可堪承受执政官的怒火。

    恐慌之下,几个技工再憋不住,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决律庭可真够可怕的,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银河在上,这该是一起意外吧,太不幸了……哎,今天回不了家,也没法外拨通讯,外面的人该急死了。”

    “你还想着回家?‘暴风雪’号在圣子大典前最近的一次检修日,我俩都在舰上,肯定要被丢去监狱星至少三五载的。”

    “如果是法比安殿下,我也就认命了……露西拉殿下总不至于这样!”

    “哼哼,她更可怕,只是不拿没什么价值的平民开刀。你不知道她的绰号吗?‘猎鲸人’!越是小虾米,越是安全。若是庞大一些,就要小心被捕猎了。”

    “要这么说的话,容器供应商三巨头都应该牵扯进来,我们都知道,问题大概率出在动力核心与装载容器上。”

    “是啊,但到底是怎么引发熔融的呢?现有的装载容器,就算是最脆弱的地方突然受到中子轰击,也不会有损毁,而且熔炼点极高……除非动力核心过载……”

    ……

    关押着元帅与上将的舱室内,三位上将点燃了雪茄——纵使决律庭铁面无私,将领们总有一些小小的特权,卫瓷谢绝了其中一位的递烟,沉默地走到舷窗边。

    他没有参与那些关乎审讯的话题讨论,星舰燃烧的画面不断在他脑中闪回,下一幕便是艾妲从高空坠落,她像失了线的风筝,轻飘而无力,溅射着火星的舰桥碎片急坠而下,带着千钧力道钉穿了她的身体,带着她急速下落,被大量尘灰掩埋。

    卫瓷的心脏一阵绞痛。

    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为Omega的力不从心。在他仍是Alpha时,曾轻而易举地救下了一位从着火的飞行艇跌落的书记官。然而今时今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妲坠落,除了像那些信教徒一样祈祷外,他无能为力。

    卫瓷捂住脸,墨黑长发垂落下来,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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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前。或许更早的时候……在“暴风雪”号的检修日,他明明感到有一丝的违和感,再进一步,可能就发现了端倪,但他并没有。

    艾妲……她会有多痛。帝国最为年幼的殿下一直在呵护中长大,在元帅的记忆中,她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或许最痛的一次……是接受换腺手术。

    那道贯穿伤带来的巨大疼痛,血液漫灌导致的窒息感,因失血过多如坠冰窖的寒冷,她都要忍受吗……?

    “叩叩——”

    一阵不合时宜的、清脆的敲门声。

    几个上将熄了雪茄,卫瓷恍惚地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眼尾泛着红,一副蓄满泪水又不愿当众哭泣的狼狈模样。

    露西拉·佩洛涅特站在舱门外,透过特意凿出来的一个窗口,低头打量舱室,她有一双幽蓝发黑的眼睛,淡漠得不带情绪,掠过几个神色紧张的上将,这位帝国的皇长女盯住卫瓷,“元帅,请出来吧。一场谈话,就我和你。”

    “……”

    卫瓷用手臂粗鲁地抹过眼睛,整了整衣领,挺直脊背,踏出舱室,回身关上门后,他带着迫切发问,“露西拉殿下,请问您的妹妹现在——”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咔哒”一声。在卫瓷开口的那一瞬间,露西拉已经干脆利落地在他右手手腕扣上了一支金属镣环。

    卫瓷僵立在原地,镣环紧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带来一种悚然的熟悉感。这是监狱星的制式,帝国用以拷住重刑犯的刑具。艾妲曾为他戴上过这种金属镣环,就像为他戴一只手镯。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卫瓷低声问道,“我想针对我的审讯还未开始,更遑论裁断定罪。”

    舱室内的几位上将都向外张望着。

    露西拉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微笑,她比元帅还要高上几公分,微微低头俯视着浑身僵硬的卫瓷,“还是先离开这儿吧。虽然我不介意,但当着同僚的面,元帅,或许你会感到不太舒适。”

    金属镣环连着一条光泽黯淡的铁链,尾端攥在露西拉手中,这位殿下向着卫瓷做出“请”的动作,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元帅的手腕被她手中的铁链扯了一下,被迫迈开步伐,跟在她身后。

    他们走过狭长昏暗的金属管道,四下无人,卫瓷哑着嗓子道,“露西拉殿下,请问……”

    露西拉并未回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卫瓷的声音低沉,“请问艾妲殿下,她的手术是否结束了?是否……安全无虞了?”

    “喔?”露西拉有些讶异,她侧过身望了一眼卫瓷,慢悠悠地说,“居然是问这个吗?元帅,你现在可被镣环拷着呢,更该对此感到疑惑才对。”

    “……殿下,麻烦您,只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好。”

    露西拉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真让人感动。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妹妹了,她是一个恢复速度惊人的Alpha。”

    她垂眼俯视着卫瓷,“元帅,现在更该担心下自己的处境。”

    昏暗的金属管道中,这位殿下仍在微笑,只是十分明显得浮于表面,令人感到一丝轻微的不适。

    “我收到了塞德里克上将的检举。”露西拉缓慢地说,“他说你频繁出入星舰的主控室,并且过度关注容器与核心。”

    “本着对每一份证据负责的原则,我调阅了Enki的检修记录,在今天凌晨,即圣子大典开幕前夕,‘暴风雪’号的中枢控制权已经移交Enki。在通道全部关闭的情况下,元帅你又独自去了一趟主控室。”她轻轻笑了笑,“元帅权限确实能够让你畅通无阻。”

    “露西拉殿下,我是想最后再检查一遍。”卫瓷惊愕地望向她,一时大脑空白,“在圣子大典筹备期间,我总感觉有些异样……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我……”

    “决律庭并非轻率地怀疑元帅的忠诚,只是你在荒星的遭遇也被纳入考量,毕竟Omega会臣服于标记者……不是吗?”

    对上露西拉审视的目光,卫瓷感觉全身发冷。

    他在荒星……是啊,这是帝国上层的共识。元帅之所以转变了性别,是因为在荒星遭遇了第四性别宇宙神秘生物,性别为Enigma的荒星怪物标记了他,将他改造为了Omega。

    但这只是艾妲随意挑选的、为掩盖换腺真相的一版杜撰而已。

    露西拉攥紧了手中的链条,微笑道,“所以元帅,基于种种考量,在审讯期间,有必要使用一些更激烈的管控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