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莲生要给海棠做一双竹木屐。
昨天砍了竹子扛回家,他拿着把锄头和背篼又去了后山一趟,挖了两颗脸盆那么大的竹根回来。
怕大小长短不合适,他昨天砍竹子的时候特意挑的粗竹子砍,那样的话,得到的竹根也会很大。根大,才能得到最平整扎实的板材。
刀莲生从圈棚里搬出竹根,再找出斧头、锯子、刨子、凿子、铁锤等工具出来,最后还打了一盆水。
山里人常年生活在大山里,很少去到外面的世界,有些人可能一生都生活在山里面,一切便得自给自足。是以,家里各种家具和生活器具基本上都是自己打造出来的,这些工具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备生活用品。
就好比他那个简陋的新房,小到一张矮凳,大到一张床,从夯实的地面,到天花板上新铺的阁楼木板,全是他自己亲手弄的。
刀莲生先用斧头将两颗竹根的根须表皮等砍削干净,然后拿海棠的绣花鞋在上面比了个大概尺寸,用蔑刀划线做好标记后,就将竹根搁在矮板凳上,一只脚死死踩住,开始用锯子一下下切割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颗脸盆大的竹根,变成了两块十来公分厚的、有他脚巴掌那么大的长方形厚木板。
跟着他用刨刀把当鞋面的那一面推磨光滑。
然后又用海棠的绣花鞋在木板上量度尺寸。
这次他做了细致的比划,长度、宽度、鞋底的弧形,尽量精准。
仍就用蔑刀在板子上刻线做好标记。最后锯子锯掉多余的长宽边角、用蔑刀细腻地削出鞋缘的弧度后,木屐的雏形就出来了。
翻过底部那面来,手掌一卡,在鞋底板上测量出两个履齿之间的大致间隔,蔑刀划上记号。最后用凿子和铁锤一点点凿出两排履齿来,这木屐便差不多做好了。
只是刀莲生要在竹制的木屐上打洞穿线时,海棠却另有想法。
“夫君,你给我在这里,还有这里,给我各打一个洞。我要做成凉鞋,可以一鞋两穿的凉鞋。”她手指在木屐上比划指点。
“夫君”两个字听进耳朵,刀莲生瞄她一眼。
犹记得她第一次这么喊他的时候,那是要赚他回婆家时冲他撒娇道歉来着。第二次这样喊他,那是他在路上把自己的干粮饼子给她吃了。
每次她这么喊他的时候,不是想哄他就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其余时候,从来都是“你你”的唤他。
刀莲生照着海棠的想法,在木屐鞋底板左右两边各钻了两个孔,鞋鼻子处再钻一个孔,一共就是五个孔。
“夫君,下面两个履齿你再给我削矮一点,约莫一公分高就可以了。——对,就这样,完美!”
海棠把木屐搁地上,白生生的脚迫不及待地踩上去,木屐的大小和高度都很合适。她开心地冲刀莲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漂亮洁白的贝齿,比月光还要美。
刀莲生别开眼,把斧头锯子凿子这些都收了起来,用不到了,然后把木屐丢到水盆里先泡着。
木屐倒是做出来了,但是鞋子边缘和鞋底板的地方还粗糙得很,毛刺也多,需要再细细打磨光滑才好看,穿着也才不扎脚。
吃过晌午饭后,又继续。
刀莲生另把磨刀石从牲畜圈里抱了出来,坐矮凳子上,岔开两条大长腿,捉着木屐,开始在倾斜的磨刀石石面上,耐心地把木屐的表面和边缘棱角细细磋磨光滑。
这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海棠则去屋里把白氏昨晚上搓好的细麻线拿了十几根出来,顺便端了根矮板凳,坐在刀莲生旁边做她的事。
她把麻线分成两份,一份七八根并在一起,手在盆里抓了点水把麻线打湿,然后就学着白氏那样,把线压在膝盖上朝一个方向一径搓,最后搓出来两根长约三十厘米的、比木屐上的孔洞略小的粗麻绳来。
这头木屐打磨光滑了,她早等不及,抢过去,要自己给木屐穿绳。
刀莲生收拾好剩下的工具,磨刀石重新搬到牲畜圈里放好,继续补他的破凉床。
海棠做事的时候很专注,刀莲生这头划篾片补床,不时分心偷看她。
只见她把两根麻绳在两只木屐的几个洞中穿来绕去,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编织的,麻绳经纬相交后竟编出个网兜来。
她把脚伸进网兜里,木屐踩在地上,网兜留有接头,两根接头拉紧了在她脚脖子后面一束,最后打个活结,木屐就牢牢绑在了脚上。
海棠踩着木屐在院坝里来回走了两趟,那竹根比木头轻巧,她适应了后,走路越发轻松。
又走了个来回,她走过来,开心地冲他咧嘴笑,“我说你这人还怪好的嘛,还给我做鞋。”
刀莲生无语地斜她一眼。
她是他的妻,给她做双鞋怎么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海棠把他那双大木屐扔还给他,穿着新木屐显摆似的在他眼前走来晃去了起码七八趟。
刀莲生越发无语了。
出声提醒:“你这木屐得暴晒几日,把水汽晒干,不然很容易发霉腐坏的。”
“哦。”海棠又把他那双大木屐拿回去穿自己脚上,然后拎着自己的那双小木屐,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天色,说:“没太阳。”
刀莲生无话可说地睨她一眼。
还需要这样看天吗?地坝都要被毛毛细雨打湿完了!
他想了想,说:“你先把麻绳拆了,把它们架在火塘上去烤一烤。”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海棠提着两只木屐,欢天喜地地去了堂屋。
费了许多工夫,这一整日几乎都给她做这一双木屐了。没了海棠在跟前晃荡分心,刀莲生动作加快,补好了凉床,又把竹围遮也补好了。
事情做完,天已快黑下来,他收拾收拾就去灶屋挑了两只空水桶出门,到后山寨神林里那水潭挑水去了。
海棠一直坐在火塘边烤她那一双木屐。
火旺,木屐里的水汽腾腾的往外直冒青雾。
不觉外面的毛毛雨下大了,夜幕也垂下来。
白氏和两个女儿一身湿漉漉的下地回来了,海棠赶紧把火塘让给婆婆和两个小姑子烤衣服烤头发。
她尤其对白氏殷勤得不行。
先去拿了帕子来给白氏擦拭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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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雨水,又去灶屋烧了锅热水给婆婆洗脸洗手。茶水是早就煮好了的,这头白氏洗了脸,她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就捧到白氏手上了。
那热情劲儿,跟家里养的大黄没区别,见着白氏就狂摇尾巴……
白氏喝茶的功夫,海棠又温柔劝说婆婆把湿衣服换了,免得感冒着凉。
中午的海棠就对白氏不是一般的热情,倒洗脸水,添茶递饭,接背篓接锄头……白氏头一回被人服侍得这么细致,就是自己儿子女儿们些那里,她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搞得白氏手脚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了。
白桂景是苦惯的人,经受不住这样富贵人家做太太的待遇。她听从劝说要上楼去换衣服,起身往楼上走,然后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看,海棠还真是跟在自己身后呢,她顿时拉长了老脸道:“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海棠嗫嚅:“我,我想帮娘换衣服……”
“我这没你的事了,别再围着我转。你多紧着自己的男人才是正经的。”
“哦。”
“对了,莲生呢?”白桂景环视屋内,嘀咕说:“回来大半天了都没看见他。”
海棠也转着脑袋四下找了找,“他,他好像出去了吧。”
“好像?”白氏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家里就你跟你男人在,你在干什么呀?连你男人去了哪里你都不知道,你就没把你男人放在心上!”嘴里骂着,手指则在海棠额头上连戳了两下。
戳得海棠往后退。
白氏以为刀莲生在家闲待不住,田里去犁田去了,心疼得不行。
才叫他借着新婚之由在家好生休息几日的。
门口张望了好几眼,迟迟不见人回来。一扭头看见海棠杵在自己眼前啥也不干,气得又骂:“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外面下那大的雨,你还不快去叫你男人回家?非要他干到天黑,浑身都湿透,着凉感冒吗?你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男人!”
海棠看看外面天色,觉得没必要,说:“娘,他那么大个人了,天黑了他肯定知道自己回家的……”
白桂景气得脸都红了,她一把钳住海棠的胳膊,将她拖过来后就往门外攘,“我叫你出门找,你就去找!”
海棠只得无奈地往外走。
地坝里的泥地已经被雨水泡软了。她下了院坝,才走几步,脚上的木屐上就沾了一脚的黏土,越走越沉。
天上那雨,雨点子不大,但是连片成雾,不一会儿,大辫子上都蒙上了一层雨珠。衣裙也很快有了濡湿的感觉,浑身的冷飕飕的。
海棠回身看看,堂屋外墙上那个竹编斗笠还挂在那里,她忙回身去取了下来戴在头上。
斗笠大,连身子也能遮住。只要雨不飘,就打不到上半身来。
出了院坝,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但听白氏的意思是下田去了,那就往山腰那些梯田找去。
梯田层层叠叠往下延伸,没遮挡,视野很开阔。这会子天还没黑透尽,放眼一看能看到一大片,找还是比较好找的,也不会迷路。
不管方向对不对,但是做做样子去找一下,免得回头婆婆那里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