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外暴雨如注。
菌株的浪潮此起彼伏，很快就响起了一阵落雨般的敲打声，像是有无数只婴儿的拳头在天真地捶打着巨蛋，希望能够得到应允入住。
乔瑜寒毛直竖，就看到有网状的东西已经舒展开，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巨蛋外面，开始收缩挤压；同时那些弹丝一样的细长阴影喷吐着，在蛋壳外挂上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黏液。
虽然隔着蛋壳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但这种不确定反而更叫人毛骨悚然。一想到外面的菌网在一排一排产卵般注射孢子，乔瑜就觉得皮肤底下都在隐约抽疼。
这层临时新筑的蛋壳实在太薄了。
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极其轻微的几声咔嚓响，细细的裂缝就在蛋壳上蔓延开来。
乔瑜的肌肉开始紧张地绷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胃里忽然有点满，猛毒带来的恶心烧灼感慢慢褪去了，一种懒洋洋的迟钝和麻木感涌了上来，催促着她放松些，不要抵抗，安心进入黑甜的梦乡。
她努力咬了下舌尖，但急促的呼吸中，痛感也软绵绵地消失了。
不对，乔瑜猛地晃了晃脑袋，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就消耗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屏住呼吸，不停对自己说，不对，不能睡，空气里也有问题，那些青黑黏液只是表象……有更细小的孢子在顺着呼吸进入她的身体，进行着寄生。
她的牙关很快酸涩起来，似乎连肺部都过分充盈着开始肿胀。
椰子鸡的毛发在高频地颤动，警惕地挡在乔瑜身前。
它对着乔瑜进行了二次蜇伤，这次的毒素中似乎有某种镇定作用，乔瑜的意识模糊了又短暂清晰，在两种无声的拉锯中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椰子鸡忧心忡忡地轻轻蹭了她一下。
“咔咔咔咔……”
一连串响动，蛋壳上的裂缝更多了。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再……来一下。”乔瑜口齿不清地艰难说。“毒死……算……我的……”
椰子鸡犹豫了一瞬，毛发再次靠了过来，但差不多是一触即分。
几乎是同一时间，乔瑜就明白了椰子鸡为什么那么克制。伴随着毒素的第三次注入重新占据上风，已经极度松弛的肌肉和神经变得过于敏感，菌株带来的致命倦怠在减退，但人体中原本充当止疼剂的成分似乎也被一起中和掉了。
像是突然掉入了某个可怖的幻梦，乔瑜清晰地听到血液在骨骼间摩擦的响动，经过内脏和头骨，也听到幼生的菌株在她的胃部、肺里蠕动，因毒素的分解而挣扎，某些侥幸还未死的弹丝则进入她的脂肪，窸窸窣窣地逆流而上……
痛，被千百倍无限放大的痛。
强烈的逆反心态中，乔瑜的嗓子里死死卡住了惨叫，她深呼吸一下，对自己说，可以忍受，死不了！
硬生生摁下恐惧，人形在剧痛中强行切换回了狸花猫。
比起人体，猫对疼痛的忍耐力要高出很多。
浑身毛发都炸起的狸花猫发出一声咆哮：“丢了蛋壳，别管我，跑跑跑！”
多次毒素的注入在此刻为她恢复了些许行动力，她落在椰子鸡背后，怒吼着一把打落从裂缝中突袭过来的一蓬菌丝。爪子上马上一疼，被更多菌丝死死绞住收紧，椰子鸡的毛发立刻追了过来，用力刺伤了对方将其暂时逼退。但蛋壳的缝隙还在扩大，更多的菌丝不停涌入，遮蔽了月光——
——椰子鸡忽然顿住了。
像是心有灵犀，狸花猫侧过脸，轻声叫了一声：“喵。”去吧，跑快些。
椰子鸡的豆豆眼认真看她。
啪咔一声，它没有独自逃跑，只是打开自己，伸出了那截机械臂，将狸花猫卷起来，一下塞进了自己体内。
椰子鸡庄重地合上了。
拥挤中，乔瑜怔怔地，感到外面在剧烈晃动，巨蛋彻底碎裂了，椰子鸡在拼命奔逃，汹涌的菌株浪潮席卷而来……但它的壳壁比蛋壳更牢固，完全遮挡了外界的月光和风雨，只留给乔瑜一片宁静的黑色。
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小摇篮，竟然带来了无可比拟的安全感。乔瑜在朦胧之中感到自己还维持着狸花猫的形态，似乎她的潜意识也知道此时可以完全信赖这层保护。她的意识重新模糊下去，五感在扭曲、晃动……
……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混乱的晃动终于停止了。
乔瑜勉强睁开眼，嗓子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发现自己已经被放了出来，在椰子鸡的背上，正被翻来覆去地对着皎洁的月光进行翻晒。
——椰子鸡带着乔瑜奇迹般地杀出了重围，在被啃干净前，一头撞进了另一颗坚固的巨蛋中。巨蛋的主人不在，但蛋的完成度很高，只差一点就收尾了。它咬牙用自己堵了一会儿破口，紧张刺激地完成了修补，才哼哼唧唧地瘫倒，把昏迷的狸花猫放出来。
刚落地的时候乔瑜还条件反射睁了一下眼睛，发现鸡还在，才放松地重新合上眼。
这里不得不说一件有点黑色幽默的事情。可能因为狸花猫放松瘫成猫饼的样子太像是死了，迷迷糊糊中，椰子鸡惊慌地乱拱她……然后慌不择路地又给她来了一针。
嗯，当场就让乔瑜这位原本已经幸运获救的人质嗷一声惨叫，含泪晕死过去。
等她再睁眼，月光还是那个月光，透过蛋壳洒下清辉。而椰子鸡的毛发摆动着正在危险地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舔了舔口中的苦涩味道，乔瑜一个奇迹翻身，一把伸爪薅住了椰子鸡：“不用！还活着！”
但扎下来就又要死了。
椰子鸡大喜过望。
它浑然忘记了自己好歹有篮球大小，份量其实相当可观，一下蹦到了乔瑜怀里开始拼命拱。
椰子鸡：别怕，成功保护你！！！
“谢谢你，宝贝。”狸花猫诚恳地说，“你成功地在菌株们吃掉我之前，又把我给毒死了。”
椰子鸡抓重点的能力很强，只听到了乔瑜是在表扬它，于是自豪来了一段蹦哒。
它又有力气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挥动毛发，如同甩鞭一样舞得虎虎生风，全方位示范自己是怎么勇猛退敌；
一边忙里偷闲，举起其中几根甩累了的毛发跟乔瑜热烈击掌，来了个“givemefive”。
对于这么有文化的互动形式，乔瑜礼貌地表示婉拒。
她从报废的嗓子眼里挤出破锣一样的笑声：“不急，给我看看你受伤没。”
椰子鸡顿时害羞了一下，借着月光的照明转了个圈，老老实实给乔瑜看：没事，活着呢。
鸡是还活着，只是状态不大好。
一道非常鲜明的大裂痕出现在它的豆豆眼旁边，毛发们都无精打采地褪色了很多，从黑棕变成了灰棕，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此外，有一小块大概小指节宽的壳壁直接碎了，挂在那儿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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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兮兮的，有点像漏风的门牙。
乔瑜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点心酸，把疲惫的椰子鸡拢到肚皮底下。
她没有急着变到人形，猫脑袋低头拱了拱，细细地给椰子鸡舔梳起毛发。椰子鸡惊奇地动了一下，随即温顺地躺平了。毛发们都顺服下来，收起蛰人的末梢，随着猫的舔舐轻轻摆动。
唔，虽然有点破坏这种温存的气氛……呸呸呸，这乱毛真的有点齁。而且也太糙太扎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比猫舌头还剌人的东西啊！
舔毛的动作逐渐敷衍潦草，狸花猫有点心累，但还是尽心尽力给椰子鸡都顺了一遍，把它这一身破抹布愣是打理得根根分明。
还别说，看起来终于顺眼了。天晓得之前瞧鱼忍了多久，但因为那时候还不够熟悉，一直没好意思下口。
现在都生死与共一回，椰子鸡也变成了小破椰，那就无所谓了。
满意地来回看看变得整洁漂亮的椰，乔瑜这才安心回到人形，干脆坐起来。
她嘴里的苦味特别重，咳了半天，才勉强咳出一堆黑水，肺部依然有严重的辛辣感。至于那些被椰子鸡的毒素分解掉，已经融化在体内的菌丝，乔瑜决定先遗忘，就假装不存在吧。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又死一次，伤势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
相比什么时候又会死，乔瑜更好奇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她的死亡读档能力会怎么判断读档的时间节点。是死板地每次都回到最近一次的死亡前？还是在某个程度后，就会拨盘回到一开始她出现在巨蛋中的时刻？
毕竟能力的本名是[后悔药]，应该会稍微智能一点吧？
不过，早知道今晚会这么狼狈，当时就该先啃两口石头糊糊尝尝，顺便试吃一下那半截菌丝是什么味道。也算是提前报仇了。
把这个遗憾事项认真记在心里，乔瑜在蛋中舒展了一下胳膊腿，干脆仰躺着看月亮，跟椰子鸡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她身上的肌肉撕裂严重，说话也有点嘶嘶的大喘气，就问椰子鸡：“你那堆零件还好吗？”
当时被塞进椰子鸡的体内躲藏，乔瑜虽然不太清醒，但还是模糊地感到那里面似乎有一堆复杂但精巧的零件，有类似胶质的软管，还有某个像引擎又像心脏的东西。
之前那一通颠簸，乔瑜怀疑自己磕碰到了它的器官，还留了些猫毛在里边。
椰子鸡倒是很心大，晃了晃示意没问题。
乔瑜不信：“那你再表演一下那个，那个'日——'”
椰子鸡一僵，自卑地低下了头。
它抖了抖，体内果然出了些毛病，零件们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噪音。
这下轮到乔瑜有罪恶感了。
她赶紧开始胡扯安慰椰子鸡：“没事没事，这个说明……说明你开始学说话了！对！咱们椰子长大了都是要说话的，就像我一样！”
椰子鸡的豆豆眼亮晶晶的，它又活过来了：真哒？
无耻的狸花猫疯狂点头，一伸手：“你看，椰子毛也已经梳成大孩子模样！”
椰子鸡信了。
它有点开心，于是又试着推动了一下壳里的零部件。机械的摩擦声调整了一下，还是没“日”成，反而在嗡鸣中逐渐邪门。
椰子鸡“说话”了：“嗡……唔……”
它一使劲，昂首挺胸地发出了椰生的第一声清啼：“老吴！”
乔瑜：“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