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城郊还有一段距离,江润之干脆就用了余家马车,堂而皇之的将周青和余光年带了进去。
周青计划是扮作江润之的婢女,而余光年自然就是他的小厮了。
此次说是江湖豪侠齐聚,并不夸张。
这一路上,余光年出乎意料的沉默。
而周青并不在意,她忙着往来人群中,光是周青略略一扫,便见到当今几家有名有姓的大派:青玄派、太行宗、天机盟…数方马蹄踏碎风色,无数故人相会的笑谈之声在这方天地响起。
而此刻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表哥!周女侠!”
周青回眸,向她招手的少女眼睛明亮,神情欢欣,正是前段时间被她救下的殷若仪。
江润之愕然一瞬,便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而余光年下意识的低头,却又想起此刻这张脸已经无须躲避,一时僵住了身。
三个人中最自如的反而是周青,她朝殷若仪微微点了点头,殷若仪原本还有些踟蹰,见周青如此,登时便快乐的奔了过来。
她身上的伤已完全好了,如今一身鲜艳红衣,明亮如火,这一声唤的几拨人流皆侧目,殷若仪行走江湖多年,识其者并不在少数。
日色金暖,照得她的长刀雪亮亮的。
而周青却感知到了一道惊讶的视线。
她略一抬眼,原来是那日说要和江润之打架的那个大汉刀客。
此刻他的目光在自己和殷若仪身上转了几圈,最终收了回去。
周青无所谓。
她神思放空,正在算什么时候,她能和江润之执行她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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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若仪强行要和她们挤在一道,寻了处桌案坐了下来。
而余光年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周青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很慈悲的想到了他万一轻生这一条路,便向江润之使了个眼色。
江润之会意,立刻便跟了上去。
而殷若仪在她耳畔叽叽喳喳,仍锲而不舍的向她打探她哪家宗门,何方人氏。
周青想了想:“我是孤儿,怎么办?”
她的语气平静,听起来连一丝情感波动也无:“我师父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四处流浪。”
殷若仪:“……”
她干巴巴道:“那你可真厉害啊,周女侠。”
此下唤潮宫厅中,鲜色的绸带齐挂在上,上书“贺宫主出关”五字,而李逢年仍旧未到,因此各路人马也不过是在此处谈天说地,相互寒暄而已。
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了过来。
周青抬眼一看是昨天的薛俄,顿时兴致阑珊:怎么又是他?
她干脆垂下眼去。
殷若仪广为交友,平生最喜切磋,此下见一位陌生面孔来寻她,自然乐意之至,她蓦地起身拱手:“不知兄台是?”
薛俄没想到殷若仪如此热情,一分踟蹰也消散了,笑道:“不知可有幸和女侠比划一番?”
殷若仪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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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看着他们缠斗到一处,刀光横掠,勾连成一道道令人目不暇接的银匹,清脆而响。
薛俄却是愈打愈心惊,殷若仪的路数和昨日的人截然不同,其刀法貌似简单,却每一招中都隐藏着一个极小的变式,将他每一次的出招都巧之又巧的规档下来,薛俄自认虽是野路子,却也对自己钻研的这门刀法十分自信,如此百招而过,他却是越发的吃力。
而堂中众人只知这二人你来我往打的漂亮,纷纷喝彩鼓掌。
周青没有兴趣。
她对不是以杀为目的的缠斗,一向没有兴趣。
李逢年还不出来,她便脑袋放空,想着江润之昨天对她说的话。
她问:“你不会……不舍得吗?”
周青注意到江润之话中的犹豫,她总感觉江润之瞒了她什么事情,但她没有即刻点破。
她沉吟道:“也许会吧。”
她承认自己会不舍。
周青道:“其实我对很多东西,都会不舍。”
哪怕她现在是一具空壳,没有来处,没有归途,但她也是人,她行走在尘世间,也会迷惘与无助,记忆告诉她要一辈子听从暗枭的指令,执行那些凶险的任务——她习惯了服从,却并不代表自己明白为什么服从。
她只知道,不杀,就会死。
她只知道萧随救了她,她这辈子的命都在她手里。
周青:“其实现在也很好了,不是么?”
地位变高了,她能更自由,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了。
可如果满足,她就不会好奇自己的身世,她就不会在一次次机会中犹豫,周青终于道:“我会杀他的。”
她垂下眼睛,静若风落,声如霜凝。
“但不是现在。”
“让我再玩一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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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俄的长刀被打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殷若仪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她抱拳“承让!”
薛俄被打的心服口服。
只是他心头仍有狐疑:“既然这少女不是殷家的人,又会是哪一派?”
那般狠辣…那般不留情。
他心头对昨日仍有余悸,却也只能现下把怀疑都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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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润之一路走,脚步特意放的慢,只保证余光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她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周青虽然不会夸她,但她今日特意打扮过,定然是要旁人为此惊羡一番的。
于是余光年一边走,一边听旁人对他称赞。
在听了不下二十遍余公子年少英才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回头。
江润之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的笑多一分则显得过于雀跃,少一分则显得有些薄凉。
一点金色的光溅在她乌黑的睫羽上,碎进那双浅栗色的瞳孔里。
“少年”长身而立,面容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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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年怔然。
江润之走来:“愣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的脸么?”
余光年低头,声音很闷:“这不一样。”
他也说不上哪不一样,总之就是不一样。
江润之并不看他,自顾自道:“他们夸我呢,是因为我嘴甜,出手阔绰,还是借了你的身份,他们想恭维我。”
余光年道:“可…你确实比我更像一个余家的继承人。”
他并不擅长习武,话也说的不好听…他怕痛,怕累,他怕利益算计,各种需要他猜测对方在想什么的东西。
但他也是骄傲的,他也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可他搞砸了第一次任务,他被周青带到这里,他不能反抗,只能听她施为。
江润之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你还记得邹县那个指认你的小厮么?”
她道:“那也是我。”
余光年猛然抬头,不可置信——
江润之微笑:“你以为我很有气度是么?”
江润之语重心长:“那只是因为我爱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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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正午,李逢年和唤潮宫一众长老终于来了。
众人那些纷杂的话声骤的一停,他们或敬畏,或肃穆的望着这位先前的江湖豪杰。
当年一战,那魔道落谷宗的左护法不知道使了什么阴私手段,才勉强封得李逢年心脉,使其不能运功,然即便如此,李宫主竟是凭内功生生冲破了这魔功,将其逼入绝境。
最终二人无人言胜,俱是重伤。
这是周青第一次见李逢年,却颇有些意外。
那是个清癯削瘦的中年人,面色沉沉,眼眸漆黑无情,而也许是为了迎合弟子们对他出关的喜悦,他一身黛色长衫,暗色长鞭挂在腰间,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像是要随时消融在空气中。
他甫一拱手,那宽大的两袖便伴随堂中风,轻飘飘的鼓起来。
李逢年简单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声音低沉沙哑。
身后的弟子如流水般涌贯了进来,将各种酒菜布上。
不够精致,却也算是众人耳熟的佳肴好酒。
而周青向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
队列的最后,一位不够显眼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子身形中等,较为削瘦,面上蒙着一道薄而雪白的面纱。
那双眼睛始终低垂,不曾抬起。
而周青却觉得十分熟悉。
李逢姬?
谢临微先前只告诉她,李逢姬是什么想寻找真相的人。
实话实说,谢临微当时说的云里雾里,她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周青的感受也并没错——谢临微当时仍心有防备,却不得不告诉她,自然半是真相,半是隐瞒。
但周青丝毫不关心这些。
她只在乎,李逢姬这么遮遮掩掩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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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众人前来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