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李婆婆回来复命:“娘子也是几日没回书坊了吧,听说老板娘荣二娘子前日去外地做生意了,今天还没回来呢。”
“去外地做生意?”
霍娇还没听说过,荣二娘有外地生意的。
“是,我就把事情和铺子里一位叫萱儿的娘子说了。她一直关心你,问你身体怎么样,还让你安心休息,她会告诉东家安排好。”
见霍娇宽下心,李婆婆赶忙献宝似的给她介绍新宅子。
“家主说,要霍娘子和在永宁镇一样住的舒心,”李婆婆领着她:“娘子您看,这宅子里的家私虽是配好的,但里面的物件儿都是家主自己去挑的。”
对着褐色雕花门,摆着一扇丝质屏风。绕过屏风,房内满满当当搁着一张精致的雕花小榻,梨花木案几和梳妆台,挨着墙放了一张斗柜。如此富贵豪奢,实在迷花了霍娇这样小镇土豪的眼。
主房侧边倒真的与她在永宁镇的卧房一样,有净房,平日里洗漱很方便。
李婆婆拉开梳妆台:“霍娘子你看看,都是家主买的胭脂水粉。”
霍娇纳罕地去看,抽屉里的确堆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罐子。
她一个个打开来,发现五个里有四个,都是颜色差不多的口脂。
“……怪老奴没有跟着去,叫铺子的人坑骗了。”
霍娇安慰她:“没事,慢慢用。”
斗柜拉开,里面竟然还挂着几件丝质的襦裙。
李婆婆邀功:“官家赐宅子给几个新提拔的进士,家主特意挑了离娘子最近的。”
这屋子不大,但是两边对开窗,穿堂风吹进来十分凉爽。
原本想着别的事还好,如今安顿下来,吹着凉风。
霍娇却觉得在这宅子里待得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李婆婆人憨厚,情绪全摆在脸上,这失而复得的模样让她很不好意思。
她才没有和谢衡之和好呢。
——
霍娇在这里住了一日,荣二娘子外出归来,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个消息。
“听说小皇子满月啦!”荣二娘提着好些点心水果:“城门封禁要解除啦。”
霍家躺在榻上,口鼻上蒙着手绢,病恹恹地脸上有了几分神采:“真的?”
荣二娘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拖了把方凳翘着二郎腿坐下来。
“这宅子真不错。怎么,你还想着回老家呢?”
霍娇咳嗽了一声:“这宅子没我家一半大呢。”
荣二娘嗤笑,给她慢慢剥一只柑橘:“特意在州桥果子行给你买的早秋橘,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就要把我抛下了?”
霍娇自然知道就这么跑了不地道,可是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既然是想远离纷争,那回永宁是绝佳选择。
“放心吧,我也不会那么快走,肯定等你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走。”
“行吧,商王府那里,我去也一样。刻工总能找到,”荣二娘努努嘴:“不过这泼天的富贵,舍得下?”
霍娇知道荣二待她还算真心,故而这些感情上的事,也不打算瞒着她:“二姐姐,其实我是永宁镇书坊的少东家,不缺这点钱。至于谢衡之,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有婚约。我救过他的命,资助他读书入仕。他性子倔,觉得我于他有恩,认定了我……感情上很复杂。”
荣二娘笑道:“我早看出你是行家,怎么,这行干得比我还久呢?”
霍娇也低头一笑:“其实是比你久。”
这么直白,气得荣二娘把剩下的橘子自己吃了:“同行偷师,你懂不懂道上规矩?”
确实理亏的紧,霍娇声音好小:“那娘子说要怎么办。”
外面有动物呜咽声,霍娇抬起头:“是什么?”
荣二娘眨眨眼:“拴住你的家伙,你跑不了了。”
她走到外面院子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根麻绳,麻绳尾巴上拴着一只黑魆魆的小狗。
小狗黑得彻底,眼睛鼻子都是黑的,亮晶晶的小眼睛从下而上打量霍娇,可怜兮兮地微缩着。
“狗肉店老板嫌它太小没肉,送我了。”荣二娘得意洋洋地介绍来历。
霍娇趴在床边看它:“菜狗?肉肉的,真可爱。”
“对啊,我过几日又要外出,在你这寄养段时日,”荣二娘道:“还有,既然你问我怎么办,是不是要还我个大人情?”
霍娇老实巴交:“嗯,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出门在外,荣二最担心的,莫过于家中的生意和账目。
“你在家管账的吧?身子好些的话,帮忙盯一盯我家的账目,”荣二娘压低声音:“免得死鬼趁我不在,偷钱养女人。”
提到这个话题,霍娇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萱儿的事。
她含蓄提醒:“养女人未必要花钱,有的是傻子被骗了还倒贴。”
荣二娘不以为然:“没有钱,哪个女人跟他。”
也没有过硬的证据,霍娇不好把话说的太死,只能点到为止。
不过有小黑狗在,霍娇的确是哪儿也去不了,这玩意太小了,又怕人。
好在李婆婆也喜欢它,给它喂了米油,洗干净,一人一狗蹲在院子的竹林里吹风。
往后几日,萱儿也来过,她看着霍娇住处,喜极而泣:“我真是羡慕你,咱们一样命苦出身,我何时才能遇到你这样的好郎君。”
霍娇很多话是对她藏着的,因此也就没多解释。
她寻了个由头,托萱儿多照看书坊,把前几日从王府得的赏钱塞给她:“你还年轻,去买点好看的首饰,别总惦记不可能的人了。”
萱儿久久看着霍娇,点了点头。
最令霍娇惊讶的,是探望她的人里,居然还有兰珩。
萱儿走后不久,兰珩就带着两个小厮,提着些鸡鸭鱼鹅过来。
李婆婆将他拦在外面:“我们霍娘子卧床,怎么可以见外男?”
霍娇听见动静,赶紧极其用力的咳嗽起来。
让兰珩进来,万一发现这是谢衡之的家,砸了这里都有可能。
兰珩很有礼貌,他先是给李婆婆单独带了份礼物,是春和堂的果子。
然后耐心同她解释:“抱歉,是在下不懂得规矩了。霍娘子是我贵人,我们生意上互相抬举,听康宁书坊的老板娘说她病了,我礼数得有的。”
兰珩生得眉眼风流,认真起来,有一种上位者施舍出的温柔和善,带着相当难以拒绝的威压。
李婆婆打量眼前的郎君,与家主仿佛年纪,气定神闲,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李婆婆没收那包扎漂亮的油纸包,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我们娘子自然是厉害的,可她感染风寒,要歇息的。”
兰珩自然十分理解:“婆婆说得有理,我就在外面同娘子说几句话。”
李婆婆为难道:“啊这,霍娘子你看……”
霍娇用力咳嗽了两声,捏着鼻子道:“你就在这儿说,我听得见。不然传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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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珩笑道:“霍娘子这病来得好突然,不知是身疾还是心疾?”
他说得莫名其妙,霍娇心虚,呆呆地:“你说什么?”
兰珩提高嗓门,对着霍娇道:“霍娘子,你身子重要,好好保重,旁的都与你无关。”
霍娇晓得了,驰骋商场的小狐狸,她那点儿小心思,又怎么会瞒的过他。
躲着的本意,是她本来也不想同他撕破脸,尽量将事情结束的圆滑些。
静了稍会儿,房内传来霍娇的声音:“我明白,多谢兰大官人。”
他走后,霍娇出来,打算帮着李婆婆处理那些鸡鸭。
“都处理干净的!小郎君有心人啊。”
霍娇看出李婆婆对兰珩印象不错,为防后院起火,她对她说了实话:“还记得上次那个来给家里送金子的兰家主母吗?”
“记得的。”
“她是谢衡之亲眷,原本不和他相认,得知他高中,才过来攀亲。今天来的这人,名叫兰珩,是主母的长子,现在兰家的当家人。”
李婆婆讶异地张大嘴:“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可惜了。”
霍娇不解:“可惜什么?”
李婆婆小声叨咕道:“我看家主平日里忙碌,总觉得少了些年轻人的朝气,若是能像这位公子……”
“李婆婆,”听见谢衡之被拿出来与他们比较,还是落下风的一边,霍娇心中不悦:“下次别这么说了,谢衡之也很好。”
李婆婆自知言错,连忙道歉:“老身不是那个意思……”
霍娇只好又反过来安慰她:“哎,你别放心上,是我语气不好。”
晚些时候霍娇躺在床上,心里琢磨这件事。她心想有些人,大概注定是天命之子,含着金钥匙出生,万事顺遂,譬如兰珩。
而有些人一辈子苦大仇深,一分一毫,都要靠自己刀口舔血,譬如谢衡之。
在家中多了四五日,霍娇是在有些呆不住。小黑狗胆小如鼠,每天都呜呜叫,但居然敢捉藏在竹林里的大耗子。
霍娇倍感惊喜,把小黑当个宝贝儿。李婆婆更是疼爱地专程给它做起了狗饭,甚至琢磨要给它取名字,被霍娇制止了。毕竟是荣二的狗,还是等她自己回来取名。
她每天忙着逗狗,抽空去康宁书坊看账,检查东家有没有趁荣二娘不在,偷偷支钱出去养女人。
账房先生得荣二娘打招呼,很是配合:“霍娘子尽管看,这几日除了印工买纸,还有伙房买菜,几乎没有出账的。”
书坊的账目霍娇管了许多年,她娴熟地翻看账本,的确如他所言,出账都很清楚。
她又往前翻了几页,记得是铺子里卖书的进账。
霍娇皱眉:“这一百册书,有明细吗?怎么赚了这么多?”
账房道:“这还真没有明细,应当是荣二娘自己出货送到外地的一批书。”
他给了霍娇一个眼神:“二娘子不是想让霍娘子把关这家中钱少没少,若是多赚了,那不是好事吗?哈哈哈。”
状似无意,又往前翻了翻,霍娇陪着笑脸:“那倒也是,是我想多了,那我先回去了,身子还有些虚。”
从康宁书坊出来,霍娇脸上的笑沉下去。
账目绝对有问题,近来多了几笔这样来路不明的巨款,与正常书价的利润相差甚远。而再往前,她没有翻到类似的情况。
除非荣二娘近来,有了什么来路不明的生意。
按时间来看,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兰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