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正如青娆料想的不错,碧荷跳湖寻死的事儿禀到了大夫人跟前,正院里的人先转了态度。

    先是王妈妈亲自去送了药材,又延请了名医去给碧荷诊脉,后头正院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们也开始三五成群地去碧荷家中看她,再不似先前视她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可见大夫人待碧荷的态度,已是有所缓和了。

    后来的事,是四姑娘过来探望她时提起的。

    “……碧荷是打小就进正院的,娘看着她长大,哪里又会没有情分?哪怕心里恼她丢了正院的脸,经了这事儿,也更疑心是袁氏贪心不足,而非她的过错。”四姑娘坐在炕边,一边说,一边细细地拿银刀将鲜嫩的桃肉一片片刮得齐整,摆在碟子上。

    青娆半卧着,原是听住了这话出了神,等定起眼来一瞧,哪里肯再让她沾手,就要接过来自个儿弄。

    四姑娘却不许她碰,还拿了银签子亲自挑了一个喂给她。

    青娆微微一怔。四姑娘自小便是金尊玉贵长大,且便是府里庶出的姑娘,也绝不会亲手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她却做的这样娴熟……想是大夫人病了这些时日,母女俩独处时,四姑娘都会这般亲手服侍?

    她念头微闪,不由避了半寸,抬眸时却见姑娘眼尾泛红,拉着她的手问:“青娆,你可是怨我了?”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先前我应了你二人的事,原是准备挑个娘心情好的时候便禀了她,可谁晓得家中忽然出了这样多的事端……一桩桩一件件,都叫我心力交瘁,一时便没能顾及。谁晓得一错眼……”

    说这话时,四姑娘好看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显然很是懊恼内疚。

    她紧紧地攥着青娆的手,神情像只唯恐被丢下的猫儿似的,无措又惊惶。

    青娆一见她的模样,心里那些隐隐的不快立时消散了。

    她也曾在想,若是四姑娘真将她的事放在了心上,早早地和大夫人通了气,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样无法转圜的余地——庄家人和碧荷的一番闹,如今确实是将矛头指向了齐家,可世道待女子多苛刻,等碧荷和齐和书再重新坐下来谈婚事,最终被人议论的,恐怕也只有他们庄家人。

    心生些许埋怨,倒不是因为嫁不成齐和书有多遗憾,只是不愿瞧见家里人受她牵累罢了。

    但四姑娘同样也是遭了大难,今后在婚事上恐怕也多有不易,焦头烂额之下,管不得她的事,也无可厚非。

    此刻,入眼的是四姑娘对她依赖的模样,想起二人一道长大,虽为主仆,相处却常如姐妹,到底不愿叫她伤心。

    “姑娘何必这样说,原是我自个儿眼光不好,寻了个错的门户,门不当户不对,不遂人愿也是常有的事。”

    “胡说!”四姑娘却很是生气,难得板起脸来呵斥了她一句。

    青娆噤了声,却又见她深吸了口气,语调温柔又坚定地安慰她:“你们的事成不了,错不在门户之别,错在你信他。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机关算尽求的也不是真心,而是利益罢了。

    日子还长,青娆,你要自个儿争气起来,谋个好前程。”

    闻言,青娆望着自家姑娘,心中涌动起阵阵暖流。

    “姑娘,我会争气的。”她顿了顿,反握住那细白的手指摇了摇,歪着脑袋道:“姑娘也不要灰心,您的好前程,也在后头呢。”

    四姑娘听了,也摇摇她的手,慢慢地弯起了月牙般的眼睛。

    ……

    出了庄家的小院儿,陈阅微没有回九如院,而是去大厨房里拎了食盒,往外院书房去见她爹去了。

    陈弘章正在和倚重的幕僚议事,听见下人来报,很是讶异。

    从前,他这位女儿是不怎么踏足外院的,更遑论来给他送饭食了。

    想起自己这些时日为她费心挑选的几户人家,他眸光闪了闪,道:“叫她进来吧。”

    四姑娘拎着食盒进来,看见幕僚焦先生,目光丝毫未动,大大方方地行了个晚辈礼。

    焦先生是陈弘章这些年最倚重的幕僚,年关时也会进内院给大夫人问安,所以二人也曾碰过面。

    但焦先生仍是难掩惊讶,不意四姑娘竟能记得他的长相。

    看了一眼面露赞赏的大人,他笑着回了礼,便知机退下了。

    父女俩寒暄了一阵,陈弘章便朝女儿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道:“四娘,你过来瞧瞧。”

    四姑娘一脸好奇地过去,却见是几张男子的画像。

    “黄家的事委屈你了,为父这些时日又替你寻了几门好人家……这是靖远侯家的世子爷……这是郑国公家的三公子……这是姜家的长房宗子……为父知晓你年纪轻脸皮薄,但婚姻大事,也得叫你亲自瞧了英不英俊,才好定下。”

    陈弘章笑得和蔼,仿佛是个再疼爱女儿不过的父亲。陈阅微看着父亲的笑容,眼睫微动,忽而想起年幼时长姐出嫁,她印象里从来不甚在意几个女儿的父亲,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泪。

    昔年的那一滴泪,坠入此情此景,讽刺意味却更浓。

    靖远侯府,老牌勋爵,可他家的世子爷却有克妻的名声,连着三任妻子都早早离世。郑国公家的三公子年纪与她相仿,可郑国公一府却没什么出息的子弟,只能靠着祖宗余荫和姻亲关系过活。姜家……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家中出了不少阁臣,可姜家大爷膝下,已经有了原配生下的两个儿子……

    这些人家,看着显贵,可内里都禁不起细细的推敲,不是鳏夫,便是空架子。唯一值得称道的,大约是他们都是陛下的孤臣,无论日后朝局如何变化,都不会让他们受损……如今的陈家,也是如此。

    找这样的姻亲,对陈家来说,是稳中求胜。但对于她来说,都是差别不大的炼狱。

    四姑娘低头看了一会儿,忽而展颜一笑,摇头道:“爹爹,这些人,我都不嫁。”

    “若是不得不嫁鳏夫,眼下,女儿倒是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

    东宫。

    暮色沉沉,满殿的药味将华丽的被褥绡帐都浸得俱是苦味。偌大的宫殿里,行走的宫人将腰身弯得极低,仿佛要将自己的呼吸都摒弃,才好叫贵人们不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太子殿下,眼见着是要不成了。

    这已是东宫勤务殿里伺候的宫人的共识。

    先前太子坠马被送回宫中诊治,疡医出身的郭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腹上的伤口缝合起来,太子当晚就醒了,虽是呼痛不已意识却很清醒。

    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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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的皇帝当即就松了口气,满以为太子殿下这回是化险为夷了,于是只罚了当日在马场陪侍的宗室子弟和宫人十个板子了事。

    可哪晓得,过了三日后,太子忽然就发起高热来,且一整日都不曾退。

    眼见着人就要烧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请示了陛下,给太子下了些虎狼之药,强行让其退了热。

    太医院这一招,原打的是毁些根底,只要能保住贵人性命便好的主意,哪知道天不遂人愿,退热后过了一日,太子的体温又慢慢升了上去。

    这一回,太医们没敢再下重药,只能开些温补的药方子,又嘱咐了服侍的宫人细细伺候,不停地给太子换帕子降温。这样的法子,慢是慢些,却稳妥许多,到底也将温度降了下去。然而温度降下去,却是无济于事,到了后来,太子每隔一日便要重新发热一回,温度虽比不上头一回的厉害,却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将人的底子一点点败了下去。

    近几日里,太子昏睡的时候愈发多,醒来的时辰愈发少,即便是醒了,脸色也很是不好,人更是瘦得厉害——除了能吃下几口白粥,旁的看一眼都难捱。

    这样的情形,原本每日要来上三四回的皇帝却是忽然变得不悲不喜,到后来,甚至连东宫都不大踏足了。

    然而,勤务殿的偏殿却每日都住着五六个要侍疾的宗室子弟。即便是先前因护驾不周挨了板子的那些,也没敢喊上半句不适。

    众人都心知肚明,陛下如此,不是不生气,而是盛怒到了极致。

    陛下已经年迈,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龙章凤姿,千宠万宠的储君,眼看着他就要能接过这担子了,却偏偏在这节骨眼,又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之所以说又,却是因在云贵妃生下的现太子前,宫里还曾有过一位中宫所出的嫡太子。可惜那一位亦是天不假年,在弱冠年岁时便骤然因病离世。

    那时的陛下虽也伤心之至,可到底身子骨还强健,还能再有下一个皇子。而如今……

    落针可闻的东宫,处处都藏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周绍亲自喂了太子一盏药汤,等人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后,面色沉肃地出了勤务殿。

    不多时,便见一头戴二品官帽,身着仙鹤官袍的方脸男子上了白玉石阶,路过他时,脚步微微顿住,却没有停下。

    稍倾,那人面色不善地从内殿出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旁的宗室子弟侍疾,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身为太子伴读的周绍不同,他每日都守在东宫里,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程大人,暮气渐重,不妨去东暖阁里饮一杯茶暖身。”周绍适时地开口,神情客气地寒暄。

    “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待程喆从东暖阁里出来,周绍独自坐了一会儿,垂眸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而后招手唤了个小内侍。

    “……替我给宫外送一封帖子,后日一早,我去礼部陈侍郎府上拜访。”

    满朝文武谁又能想到,清正如程喆,这种时候,也得费尽心思促成秦晋之盟,好让程家这叶扁舟不在疾风骤雨中倾覆。

    宗亲之中,他比谁都希望太子能平安无事。

    可眼见着希望渺茫了,如今,也该为自己,为襄州周氏寻好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