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诸臣虽对此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这一日来临时,还是不免惶恐慌乱。
陛下年事已高,多半已经不能再育有皇子。往后,嫡系的宗室为了大位只怕要先争起来,先前东宫属臣和弘文馆诸人背后的家族该何去何从更成了难题。
帝心难测,陛下虽垂垂老矣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但从前也是开疆拓土令异族闻风丧胆的枭雄,谁也无法预料,他在极端的痛苦之下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
陈家刚刚将三姑娘嫁去了程少师家,没几日大内便传来丧钟,陈弘章心悸之余很是松了口气,好歹没将这张牌烂在手里。
紧接着,陈大老爷和大夫人沈氏便焦头烂额地准备起去司德门哭丧的事情。
宫里下了谕令,太子薨逝,辍朝七日,服丧十日,服丧期间,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都需得去司德门哭丧。
刚进了四月,要在司德门足足跪上十日,就是陈弘章都觉得身子骨兴许吃不消,更何况刚病愈的沈氏。
好在他家有得力的女婿周绍,太子去世前一直守在东宫里,沈氏已打算到时若撑不下去,便叫大女婿出面转圜,总是能在皇后娘娘搏得几分体面。
家里的主君主母不在,总得要有个撑起来的人。
四姑娘忙着和嬷嬷学习规矩却一直不带着七姑娘,王姨娘私下本来就有埋怨,本想着这几日主母不在,论宠爱论资历也都该是她管着家,谁晓得四姑娘一开口,倒抬举了默默无闻的余姨娘。
余氏也没有推辞,她的女儿嫁得好,她在家里也更得敬重。王姨娘有宠不假,到底身份上不得台面,这样的关头给家里惹来祸事那就不好了。
于是四姑娘便和青娆一块儿继续学着规矩。
这一日,谢嬷嬷单独教完了青娆规矩,她红着脸掀开珠帘出来时,瞧见四姑娘还没走,忙上前福了福:“姑娘怎么还没回院儿去?”
又拿眼睛打量她,生怕她听到了方才嬷嬷说的甚么话。但四姑娘面色如常,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掀开她衣袖的一角,赞道:“青娆,你的手腕真好看。”
说着,往她腕上带了一对赤金海棠花的手镯,竟是有些沉手。
青娆忙要推拒:“姑娘,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四姑娘却叹了口气,低声在她耳边道:“这镯子,我原本便打算在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嫁妆的,可惜……”她顿了顿,“如今虽事与愿违,这东西也一样送给你,日后去了那地界,也每人敢小瞧你。”
彤雯出嫁时,四姑娘只送了一副银头面,这对镯子却是花型别致,海棠花是半悬空的,摇摆时微微晃动很是别致。镯子侧面还镶了一对红宝,光是这小小的一块儿便足够买下彤雯那整副头面了。这份原本的嫁妆,实在是贵重。
青娆反握住四姑娘的手,心中宽慰自己:或许,能跟着姑娘,日后继续得她庇佑,她也能过得不错吧。
……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时,崔氏一眼就发现了青娆腕上的金镯。
“这是哪位主子赏的?”她面上表情没变,手却捏紧了筷子。
青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眯眯地道:“是四姑娘赏的。”
“不年不节的,怎么下了这么重的赏赐?”崔氏的眼界不俗,她看得出,这镯子,就是放在四姑娘的嫁妆里头,也不算埋没了。
先前是大夫人赏了一支金簪,如今又是四姑娘给了一对金镯,就是老实如庄管事,也察觉出不对了。
他倒没往别处想,只皱着眉道:“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要去替主子做台面下的事,再重的赏赐咱们也不要,咱们家不缺这些银子过活。”
他是疑心四姑娘没了亲事,去钻营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或是要碰不该碰的生意,要青娆为她办差,才给了这么丰厚的赏赐。
“爹,娘,你们尽管放心吧,这东西是四姑娘给我的嫁妆,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情分是最重的。她私库里好东西多着呢,不缺这对镯子。”
崔氏听得眉心直跳:“嫁妆?你又还没有许人家,四姑娘的亲事也还没定,不急着出门子,给你什么嫁妆?”
“哦,有件事忘记和爹娘说了。”青娆放下筷子,笑嘻嘻的:“大夫人前儿和我说,下月去襄州府探望大姑奶奶时,要将我留在大姑奶奶那儿伺候。兴许,日后我就要在襄州许人了。”
崔氏终是再忍不住,气得拍了桌子:“这样大的事,你不同家里商量一下就应了大夫人?大姑奶奶屋里十几个伺候的人,轮得到你去?你老实说,大夫人究竟是要你去做什么的?”
自打她看了那金簪,心里就一直隐隐有个疑影儿,又看着宫里出来的嬷嬷进了陈府的门,每日都在悉心教导四姑娘,而她的女儿,原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好端端却被一向宠爱女儿的沈氏调去了正院,这会儿,又说要去襄州伺候……
“你说,大夫人是不是想让四姑娘嫁给英国公做续弦,叫你去给他当房里人?”
青娆有些惊讶她娘的敏锐,面上却展开了笑颜:“娘,您真是聪慧。只是这事儿还没定呢,光是大夫人一厢情愿有什么用,还得国公府那头的大姑奶奶点头才成呢。”
她开口时一副含羞带怯的口气,叫崔氏气了个倒仰,沉着脸站起身来:“我去回了大夫人,家里早给你定了亲事,不能去襄州了。”
哪知,青娆却跑过来拦住她,一脸焦急:“娘,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好事儿啊!”
崔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悉心教导的二女儿,她一直对她最满意,以为她是家里最聪慧最明白事理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打起了要给爷们做妾做通房的主意?
“你竟然情愿!庄青娆,是不是老娘将你打得皮开肉绽你才知道悔改?”她看了一眼缩着如鹌鹑的大女儿,警示的意味非常浓,是要让二女儿想起小时候的闹剧。青娆一向孝顺,怎么会不知道她有多厌恶此事。
“娘,我和齐家的闹成这样,府里上上下下已经没什么好的会娶我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听大夫人的话,且国公爷我见过了,长得十分英俊呢。”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那日周绍进府,大夫人根本没让她在他跟前露面。
崔氏气得脸色青白,身子直抖,伸手就打了她一巴掌:“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从前你还心气高,想着带全家脱籍,如今却是自甘为人妾室,一辈子在宅子里抬不起头,还要叫你生的孩子也抬不起头!”
她极度失望,她原以为二女儿是最像她的,哪怕生而为奴仆,也没有丧了心气,一心还想跃出这宅门外头。却不想她跌了一跤,便全然变了副模样。
青娆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开口的话却字字朝崔氏心口扎:“娘,您总以为您是对的,我也一向认为您是对的。可就连齐家,也忌惮我的容貌,为了这不肯娶我过门。您当真以为,我嫁入寻常人家,便能不招来祸端吗?”
说罢,便掩面哭着跑了。留下崔氏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跑出庭院的青娆步子却慢了下来,她扶着墙,缓缓地蹲了下来,泪珠无声地从面颊两侧滚落。
她故意在娘面前戴上这对金镯,就是想让娘亲口问出这件事。自小到大,她一直是娘的骄傲,可如今,她注定要为人妾室,注定要让娘失望。
那与其让家人知道她因为他们而妥协走上这条路感到痛苦,还不如让他们认定了自己骨子里就是个贪慕虚荣毫无气节的姑娘。这样一来,若她真在国公府活不下去,她的死讯传到家人耳里,或许他们也能减轻几分伤心吧。
若她无能,办不成事还丢了小命,大夫人兴许会迁怒于他们,到时候,她留下的银子也能派上用场。
院子里逐渐爆发了争吵,喧闹的声音里,青娆的心却变得无比的平静。
这一次,她该是对的吧。
……
第二日,庄秉义在青娆下值后,找到了她。
青娆的印象里,父亲庄秉义一直是极为疼宠妻女的人,但毫无疑问,在他的心里妻子的分量要更重。
青娆不由看了一眼她爹娘屋的方向,问:“我娘她……”
庄秉义的面容更缓和了些。崔氏被气得一夜没合眼,晨起还叫他去替她要了假,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动都不肯动,当真是失望至极了。
“再怎么样,你昨日也不该那样对你娘说话。”他皱着眉头,脸色很严肃。
两个女儿的教养,他都是让妻子拿大主意的,妻子花了大价钱让她们学认字学读书,他也一概都依她。
印象里,大女儿性子泼辣跳脱,小女儿温柔懂事,妻子一向是对小女儿赞不绝口的。
谁知道,偏生是她这样喜欢的小女儿,昨日当着全家的面打了她的脸。或者也不只是打了她的脸,她话里话外,分明是怪家人没能替她说到合意的婚事,她才起了这样的心思。
儿女都是债啊。
庄秉义对青娆的话也不是不寒心的,可想起女儿从丁点大的婴孩长成如今模样,又怎能看着她不知天高地厚撞到头破血流?
他忍不住又开口劝了许久。
但青娆只是低着头,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末了还说:“爹,我心意已定,大夫人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回绝的。您就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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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思吧,等我日后发达了,定然不会忘了娘家的。”
庄秉义脸色发青。
他虽不如齐诚会往家里捞钱,可他们家的用度一向也是家生子里最拔尖的,哪里就需要这等同于卖女儿的钱?
他气得恨不得拂袖而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罢了,你既然不听劝,那就去罢。说起来,你表叔胡武春一家做了大姑奶奶的陪房,如今一家子应该都在国公府里当差。你去了,若有拿不准的事,也可去寻他拿个主意。旧日里,两家也曾是亲近的。”
大姑奶奶出嫁的时候,青娆年纪还小,故而并不记得他爹和表弟一家作别的场景,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她还当国公府里举目无亲,不曾想,还有这样一门关系近的亲戚在。表叔,那应当就是她祖母万妈妈的亲外甥了。
青娆张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她爹转身出去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心头不由泛酸起来。
……
庄秉义回了屋,见崔氏仍背着身在床上躺着,不言也不语,便坐在茶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那丫头可真是倔,怎么说也不听,说得我嗓子都冒烟了。”
崔氏不理他。
昨天争吵时崔氏揪着他的耳朵,话里话外说都是他的错,才生出来这么个不孝女,庄秉义太过冤枉,一口否认,正想把这口黑锅甩给长女,却见庄青玉已经溜之大吉了。
没能顺毛,回屋后崔氏就不搭理他了。
庄秉义拿眼睛偷瞄她,又叹气道:“唉,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就是丢脸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瞧着?还好,国公府那头胡武春那小子在,虽说娶了个彪悍的婆娘,可到底也是个讲道理讲情分的主儿,咱们家从前帮了他们不少,去了多少能照拂一二。”
他喋喋不休,将他今日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要是庄青玉在,肯定会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都以为庄秉义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连在主子面前都没几句话,照这样看,多半是在房里把话都给崔氏说完了,到外面才不想说话的。
崔氏也烦了,坐起来朝他扔了个枕头:“就你多事,轮得着你献殷勤!”
庄秉义笑了,凑过去:“这孩子是不孝,可媳妇你最疼她,若是受了委屈,你要先心疼了。说起来,她的包袱也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去了那头,一根针一块儿布恐怕都要花银钱。”
崔氏推了他一把没推开,木着脸道:“早晨的红米粥还有吗?”
“饿了?有啊,一直在灶上用热水温着呢。”庄秉义见她终于肯吃饭了,高兴地香了妻子一口就跑出去给她盛饭去了。
“老不正经。”崔氏骂了一声,眉眼却带了点笑意。见他走了,才趿着鞋下了床。他懂什么收拾行囊,每次出远门,都是求着她来收拾的。
去了襄州府,也不知要不要带铺盖。
崔氏心里委屈,气小女儿这样不听话不孝敬,手却开始挨个打开屋里的大箱笼。陪嫁的箱笼她许久没打开了,这箱笼还是老夫人当时给她打的,也不记得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东西。
崔氏打开它,随意在里头翻了翻,皱着眉头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来。
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首饰和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子,崔氏愣住了。
*
百官为太子服丧期满后,大夫人终于不需要再每日进宫。回到家中,她立刻请了大夫,喝了好几日的补药,才将元气恢复起来。
紧接着,她就宣布要带上四姑娘、七姑娘一道去襄州府看望出嫁的大姑奶奶,走水路一路下到襄州去。
发船的那一日,青娆在码头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庄家的人来送她。
她擦了擦泪,正准备上船,却听见后头有人在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回头,果然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庄青玉。
庄家三人并她的准姐夫,加起来收拾了五六个包袱,全都一股脑塞到了跟着她的小丫鬟手里。
她娘崔氏则是木着一张脸,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走到她跟前:“给你做了几身新衣服,一会儿上船了试试合不合身。”
闻言,青娆红了眼睛。
她都表现得那样不孝了,没想到她娘还愿意给她做衣裳。她没忍住,抱住她娘,道:“娘,我不在家,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务必要保重好身体。日后,你们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
崔氏则僵直着身体,只留下了一句话:“知道了。”
目送着家人转身离开,在船夫的催促下,青娆终是怀着前途未卜的心情,随着陈家众人登上了前往襄州府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