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杀鱼的第五天
    第一次相看前,她虽有些威名,但也不至于被众郎君畏之如虎。

    因着她档口杀鱼的营生并未隐瞒男方,那次相看后,他们并未当场定下,谁知那郎君竟私下里来档口寻她。

    当时她还年轻,被市集那卖猪肉的婆娘欺负后便与那人当场对骂起来,两人声音一个赛一个高,平安更是骂人不带脏字。

    气急败坏之下那婆娘开始动手,平安自然也不甘示弱,仗着一把子好力气将那婆娘压得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那郎君见了她这般凶神恶煞的厉害模样,再好看的天仙也变成了罗刹,哪里还敢要她。

    第一次相看,以得了匹锦缎为结局。

    第二次相看,那人知晓她以杀鱼为生,只说自己不嫌弃,硬要她带他去看看她平日里如何生活。

    等见得她面不改色提起一条十几斤重的鱼,手起刀落,血肉飞溅。

    那郎君只捂着头道自己突发不适需要回家修养,直到现在病都没好。

    第三次,平安痛定思痛,再也不带人去档口。

    两人在茶楼相看得好好的,谁知意外骤生,那郎君吃小食时被呛,平安好心替他拍打,心急之下未曾收敛力气,一不小心拍断了他两根肋骨。

    这一次,不但锦缎没得到,还倒赔了好几贯银钱。

    ......

    再后来的事,她更是不想提,总归是恶名远扬,再无冰人愿意接她的单。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她现在在玉溪镇适龄郎君心中的模样,那就是五大三粗,牛高马大,力大无穷的女罗刹,还仙姿玉貌,她的婚嫁行情连普通小娘子一半都比不得。

    忙完上午的生意,今日入账大几百文,生意倒也还算不错,不枉她冒着风雨闯荡大河。

    平安觉得,长大除了要成亲外,其他的都好,起码她可以自己偷偷捕鱼,比之前赚得更多钱。

    这些钱可以说得上是净赚,今日卖的鱼她少有进货,许多都是从自家池塘或是河中捞出。

    是以平安也就不再归家,只是在市集里吃了碗扁食充当午膳,换了身干净衣衫,将自己收拾收拾,便提步去相看的茶楼。

    “哟,来啦!”

    见得平安一袭浅绿色粗布布衣,脸上未施脂粉,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布簪与桃木挽了个朝云髻,钱冰人心下虽不满这娘子未认真妆扮,面上依旧维持着表面热情。

    “这男方家呀,是咱们长风镇牌坊村的。郎君姓汤名缙,今年二十又三,比你大上几岁。”

    平安点点头,钱冰人继续交代:“他家穷,爹娘生了一挂的儿子养不起,早早去了。他呢,是家中老二,身上也无什么传宗接代的重任,昨儿我问了他,他说愿意上门。”

    “郎君脾性如何?”平安扭头细问。

    “是个踏实本分的,之前他哥送他学了两年木匠,也算有门手艺谋生。”

    听着倒是不错,只是具体如何,还得见了面才知。

    不多时,男方家风风火火来了好几个人。

    钱冰人上前拦住他们嘀咕了半晌,最终进来的就两个人。

    经钱冰人介绍,坐中间的是给她相看的汤二郎,他旁边眼角耷拉,肤色蜡黄的年长妇人是他嫂子。

    “咱们胡娘子,可是玉溪镇的一枝花。”钱冰人一进门便开始卖力夸赞。

    平安听罢,扯出一抹笑容朝对面温和点头。

    “她勤快本分,可写得一手好字,绣得一手好花。外可出得厅堂,内可入得灶房,家中更是有良田数亩,铺子一间,算是咱镇上殷实的好人家。”

    钱冰人此话一出,平安就被惊得一激灵,腰背瞬间挺直,这冰人,也太敢说了。

    好字?

    她只勉强认得几个大字。

    好花?

    会补衣裳补丁算不算一种花儿?

    厅堂?

    她只出得档口与池塘。

    良田数亩,嗯,如果两亩也算数。

    铺子?

    租的。

    越听,平安越是头晕目眩,她可算明白,钱冰人自称从无败绩的缘由了。半真半假,骗到人心醉,婚后直流泪。

    钱冰人转头又对着她介绍起男方来。

    “汤小郎君面目俊朗,身高七尺,猿臂蜂腰,不但人长得结实,这做木匠的手艺更是一流。以后啊,大到家中房屋建造,小到桌椅板凳,他都一手抓。”

    平安暗自瞧了他一眼,看着倒是挺结实,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她一拳。

    “不拘是耕田下地,还是刨木雕花,家中里里外外,他都是其中好手,人呢,更是体贴入微,通情达理。若是进了你家,胡娘子可就等着享福咯。”

    她的话说完,汤家嫂子下垂的嘴角渐渐上扬,那双迷蒙的眼睛中竟出现几分亮眼神采。

    而汤家二郎,在瞅了平安一眼后,一直低头垂眸,不敢再直视她。

    平安兀自打量汤家叔嫂表情,看样子,两人对她的条件还算满意。

    钱冰人望着两边和谐对坐的年轻男女,心下十分满意,她又连说几句好话,便将空间留给男女双方。

    “我家中就我一个女儿,婚事自要招赘,不知汤郎君可否接受?”

    汤二郎郑重地点头。

    平安对他的模样也还算满意,虽算不上让人一眼惊艳,但他眉目硬朗,眼神坚定,看着倒像个实在人,既如此,那话题便可深聊下去。

    “婚后需要与我一同住在玉溪镇,孩子需跟着我姓,不过,平日你家中若有事你也可回去。”

    汤二郎刚欲点头,他身旁的嫂子便插话:“胡娘子,你们生的第二个男孩,得跟着我们汤家姓。”

    那也成,反正她只需要一个记在族谱上的名字。若两人成了亲,自己的孩子,不拘他姓什么,总归是自己的心肝肉。

    平安点头同意。

    仿佛是见她还算知礼,浑然不似传说中的彪悍,汤家大嫂显然松了一口气,眉眼瞬间舒展起来。

    殊不知,今日能这样平和,皆是平安吸取多次相亲失败教训的结果。

    再不成,她怕是真找不到郎君了。

    “若是两家成亲,你们那边可有什么要求?”望了眼衣着比她还寒酸的汤家叔嫂俩,平安开门见山。

    “我......”

    汤二郎刚开口,话便被他嫂子打断:“普通人家嫁女,都可得一份财礼。我们家兄弟姊妹多,爹娘又去得早,我家老二也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他若与你成亲,我们家中境况就要差许多,这一点,还请胡娘子理解。”

    平安点头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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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头,若是手艺好的木匠,是不愁没活干的,建房,造家居,打料木船,多得是用到木匠的地方。

    便是那手艺一般的,一年也能挣上好几贯,汤二郎若已出师,在农家确实是个珍稀的劳力。

    问她要财礼的,这不是第一家,平安心中早有准备。

    “你们要多少?”

    平安发誓,这是今日平安见到汤家大嫂第一个真挚的笑容,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朝她伸出五根手指。

    五贯?还是五十贯?

    平安还未开口,汤二郎便着急地扯住他嫂子衣袖,神情很是焦灼。

    “这是?”平安偏头凝视汤家大嫂,笑意盈盈问道。

    “五十贯。”汤大嫂的声音,此刻微微颤抖。

    “大嫂!”汤二郎那张麦色的面庞急得顿时血色消弭,他们来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只说要些钱意思一二,家中以后有需要,他回家帮帮忙就成。

    怎么到了这儿,嫂子就突然改口。

    胡娘子也不过是弱质女流,她要攒多久才可攒到这五十贯。

    这要他如何面对胡娘子,汤二郎紧绷着唇,一脸愧疚地望向平安。

    “若是胡娘子嫌多......”

    他的话瞬间被汤家大嫂打断:“胡娘子家中宽绰,这些钱想来也拿得出。”

    平安执起茶盏,仰头喝尽,随即轻笑道:“这个数确实有些大了,若是您这数额没有商量余地,不如咱们各自回家再好好考虑一段时日。”

    见她不搭话,汤家大嫂神色不虞,两方客套道别后,不欢而散。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平安无奈叹息,她说的考虑是真的需要考虑,并非托辞,这笔钱对她而言确实太大。

    这个大嫂看着也不似好相处的人,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给了钱冰人润口费,平安慢悠悠朝集市那边逛。

    这会正是申时,街上来来往往的客流,不时有官话与乡音间隔很是热闹。

    想到家中的米面好似快见底,平安绕过正街,又返回集市的粮油铺子买上些糯米与灰面。

    白糖红糖也不多了,平安又各自买上一斤。

    路过街角的猪肉摊,她想了想,割上半斤肉,够他们祖孙俩吃上一天。

    至于市集里的那肉铺,莫说照顾生意,她不把他们摊子掀了都算好的。

    当年要不是肉铺那婆娘为着生意无端找她吵架,她怎会一刀将婆娘的砧板剁成两半,还不顾形象与她对骂厮打,也搅黄了自个婚事。

    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平安满载而归。

    今日她没出去捕鱼,只能在回家路上试上几网,明日再从自家池塘、鱼缸捉上几条,也勉勉强强够一天的销量。

    来到码头,今日的人倒是比昨日要多。

    见得平安出来,许多熟人纷纷招呼。

    “胡娘子回家了?”

    “明儿有脆肉鲩吗?”

    “是啊,有的。”平安笑着一一应答,弯腰解开小船的绳索。

    这些人,以前可不似现在这般对她客气,甚至不乏有人见她落单,想要占她便宜。

    结局如何,显而易见。

    平安拍了拍手,不屑地吭哧一声,有些狗男人就是欺软怕硬,被她揍一顿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