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兰池也没有追问。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只是和她最普通地聊着天。
看起来就是刚刚相识的两个人，生疏地试探着对方，想要距离对方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兰池与她的肢体是疏远的,但他却无限贴近她的精神世界。
她看着他，表情是痴迷的,语言却是内敛的。
不过,她明明看起来内向又不善言辞，但提起自己热爱的美学时却又神采奕奕,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仿佛眼睛里住着一条璀璨的星河。
像正在无限下潜的腐败生命忽然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是不屈与绝望谱作的交响曲。
仿佛过了数小时，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兰池听到了一声惊呼的心声：“糟糕，要迟到了。”
他无限发散的思维被蓦地拉回,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开始摩挲。
美工刀被“喀哒哒”地推出,又留下一串刺耳的回收声。
眼前的少女递出她的手机,是非常陈旧的款式。
她说：“我能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对不起,我等会还要打工,要迟到了，我想……”
声音不住地在颤抖,就像她一直表现出的恐慌,可那亮晶晶的眼神却牢牢黏附在他的身上，仿佛想将他烙印在眼睛里。
——打工的确要迟到了，这是从心声中传来的确切的事实。
“好。”
兰池立刻接过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又按下拨通键后递回给她。
“谢谢……谢谢！”少女拿起手机就往外走,跑了两步又在门口停了下来,姿态拘谨地向他扬了扬手,“……再见,兰池。”
夕阳为她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她内敛的表情、怯懦的躯壳下藏着的是一颗蓬勃蔓延欲望的灵魂。就像漆黑夜空中升起的一道烟火，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
“砰”地一声在他心头绽开。
早在捕捉到那句“永远珍藏”的心声的瞬间，兰池就连那因天赋而占有最优先级的钢琴声都听不到了，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少女的心声。
柜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他伸手接起，又向门口的少女扬起手。
“——再见，扶筠。”
然后挂断。
她一愣随后近乎落荒而逃地奔向街尾直到心声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梦幻曲》的演奏也接近尾声嘈杂的各种声音再次钻入脑海就像夏日无休止的蝉鸣。
他忽然诞生出一股莫名的思念与怅然若失。
这是极其陌生的情绪。
再次被推出的美工刀没入左手掌心在疼痛的刺激下兰池迅速冷静下来清晰的思维重新占领他的大脑。
消毒、包扎他看向时钟。
从少女进门到离开仅仅只有八分钟。
而他恰恰只用了短短八分钟就完全了解了这个名为“扶筠”的病态少女。
她是个高中辍学生。
辍学原因很简单：她的家境很差被财团裁员的残暴父亲、生了重病却无法得到治疗的母亲这一切都给了她极高的精神压力让她几乎对真实的生活绝望。
当然这些都被她掩藏在心底只不过并没能逃过他的“聆听”。
而唯一给她活下去力量的就是绘画。
疯狂地画、无望地画、不分昼夜地画。像是在这永远不可能成真的平面里存在一个属于她的幸福世界。
或许正是在这样极端思维的强压下她诞生了对一切“美丽事物”近乎沉醉的爱。
“我想把一切这污泥般世界里的美好通过我的笔尖融入那真正存在的幸福世界中。”
她说。
“那样的世界是存在的绝对幸福的世界。
“而当我抵达那个世界时我将看到所有被我收集起来的、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她的身体是病弱的、但她的精神却是病态的。
尽管她的一切苦难都是一串随时可以被修改的随机数据但兰池却感受到自己内心久违的愉悦仿佛灵魂与之共鸣。
他理解了。
这个游戏提取了他的思维为他奉上了足以成为他最完美作品的素体。
她想要将他永远留在她的画作里。
他想要将她永远留在他的回忆里。
回忆迫于生活
或许扶筠就是为他而生的NPC
。
兰池想。
察觉到自己脱缰的思维，兰池闭着眼调整呼吸，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向一曲弹毕、由于没有观众而暂时休息的演奏者，好像是叫米致吧？不重要，无所谓。
“生活真是辛苦啊。”他不禁感慨。
“是啊。”米致随后接话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有个爱好也算是一种精神支柱了吧。说起来，我们学校美术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没有她这样的热情呢，大概就是那句话吧——干一行恨一行，哈哈。”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风趣幽默地话，自己笑出了声。
兰池像是没听到米致说的话，意有所指般说了一句：“她说得对，绝对幸福的世界是存在的，我会终结她的苦难。”
不存在误解与欺瞒的、真正的双向奔赴。
听到这话，在活动手腕的米致忽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老板你看上那个女生了？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女生超好追的……”
米致开始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兰池眼睛一动，看向眼前在夕阳下的男青年。
米致是他特地选的，相貌干净、琴音也清爽，坐在黑白键盘前就像一道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但他的心声在这一刻却忽然变得嘲哳难听，整个人都开始变得腐烂发臭，仿佛一颗伪装漂亮的脓包被一捅就破，流出了其中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兰池下意识捂住鼻子，目光落在男青年的手指上，那十根手指匀称漂亮，是个弹钢琴的好料子。
真是可惜啊。
“行了，你继续弹吧。”
兰池开口打断，又绕回了前台，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香水后开始在室内喷。
那比尸臭还恶心的味道终于被压下去，在浓郁到仿佛要将人熏缺氧的香水味中，兰池总算长舒一口气，坐回旋转椅上，支着脑袋观察店外。
扶筠是游戏送给他的惊喜，但他现在要耐心地等待“现实”送给他的惊喜。
他不是不理智的人，轻重缓急他还是懂的。
而且，米致这么合适的外貌条件，还得多留一会。——直到他钓出那个潜伏在黑暗里，试图杀死他的玩家。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还两说呢。
“糟了糟了，打工要迟到了。”
释千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不禁奔跑起来：“啊啊啊……早知道不要和他聊那么久了这下一定会挨老板骂了。”
手机时间跳到40分释千的脚步却忽然一顿活动着长时间紧绷的躯体逐渐放慢步伐。
打开[狂欢画匠]的人格身份栏果然出现了一个名为“扶筠”的身份。
【身份编号：01】
【身份代号：扶筠】
【基础认知：贫困的辍学生平时性格内向而怯懦但一旦谈起绘画就会展现出井喷式的、外向的热爱并且对‘美学’和‘美丽的事物’拥有自己独立的、极端的见解。向往平面中存在的、真正幸福的世界。拥有自毁倾向、并伴有自毁行为。疑似……病娇？】
【完整程度：10%】
【影响力：暂无此项数据】
【是否有区别于本体的形象特征：贝雷帽、黑框眼镜、画夹】
【未解锁：无】
比起“三无”“扶筠”基础认知还挺多。
不愧是高级重监犯出身的兰池比号贩子工作室的林俏妙有文化多了。
感谢兰池她以后就照着这个演。
释千真诚感恩。
将那一段“基础认知”做了深刻的阅读理解后她开始整理过去10分钟记忆里的有效信息。
——在商场的卫生间里她花费了足足80ml血液完整绘制出了一个名为“记忆修正”的画作技作用是她可以修改知晓真实记忆的生物已知记忆持续时长10min。
借用这个技能她将自己的全部记忆进行了修改。
设定一个符合旧M379星的、足够引起他人同情的身世背景并且直接修改了自己的姓名与性格这样当她接近兰池时心音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考虑到兰池“重监犯”的身份释千觉得他高低有点变态于是特地塑造了一个具有自毁倾向、表面性格与内心世界有极端差距的形象主打一个以毒攻毒。
初次之外根据她设定的“任务”
果不其然被修改了记忆的她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比如兰池明显是
左利手，但他却伪装成右利手；比如他的身体非必要绝对不会碰到柜台之类的地方；比如他似乎颇受心音的骚扰；……诸如此类，或许都会在某一瞬间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释千拿出从二手店顺的手机，上面留着一串电话号码，通话时长3秒钟。她面无表情地将电话号码存进通讯录，然后直接静音丢回了背包里。
在这种情况下，着急等对方联系的不会是她，而是兰池。
她继续回忆那10分钟的记忆细节。
琴行里的确只有两个活着的人类，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具人类尸体。
那具尸体就踩在兰池脚下，应该是思无涯琴行真正老板。
凶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但兰池并不是简单的杀人，因为那具尸体的死亡方式非常具有仪式感。——比如，内脏全都不见了，填充其中的是一只疑似兔子的动物尸体。比如他虽然状若随意地将尸体直接放在柜台下，可血迹却处理得相当干净，并且毫无异味。
——兰池具有很明显的强迫症状。
除此之外，兰池还对她进行了多次不带性别色彩的视觉评估，而她通过了他的评估。
那么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给她留下联系方式，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目送她离开的，同样不言而喻。
释千扯扯嘴角。
或许在兰池的角度，他是放出诱饵、蛰伏在暗处等待“猎人”上钩的、伪装成猎物的“真正猎人”。
那么事实谁知道呢？
不过她并不打算在今天杀掉兰池，因为杀死玩家的最好方式是在暗处一击致命，让对方连切换人格挡枪的时间都没有。
更何况，她了解到的情况已经足够她向容灵“交差”了，其余的事情是另外的价钱。
她才不会白打工。
释千在走过两个路口，确定兰池没有跟上来后，终于彻底放缓脚步。
此时天甚至还没黑，正值晚饭时分，靠近瀚都大学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
释千想想，开始往人少的方向走。
此时前往瀚都大学太醒目，所以她准备起码在晚12点之后再行动。
由于钟星华偷出的管理局人员信息表，她知道杜姜南的课程表：今天钟星华是周日的九点晚课，并且周一早八点
有课，因此今晚肯定会住在学校里。
这是副本外最好的时机，毕竟他往返于学校与管理所，在管理所杀杜姜南的难度未免太大。
而且凌晨时分，正好是学校鬼故事盛行的时候，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鬼故事？
释千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迅速搜出瀚都大学的论坛，意外地发现没有加盖，甚至路人也可以发言，只是没有认证信息。
她立刻注册了一个小号，学习论坛的语癖，在灌水区发了一条标题名为：“兄弟们都知道咱学校的十大灵异事件吗？我昨天……好像真的遇见了！！的帖子。
主楼：“哥们才缓过劲来，有点惊魂未定，等会我慢慢讲。
正值饭点，帖子迅速被盖起，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在讨论她的小号。
“……
“5L：0经验值、0注册天数、0发言记录的三零小号，又来钓了。
“6L：三零小号又来论坛里写小说咯！快发快发，让我们品鉴一下文笔。
“7L：又到了喜闻乐见的小说环节。
“……
不过还是有好心人，跟帖：“不是只有八大灵异事件吗？什么时候换版本了，我怎么不知道。
紧接着这位好心人列举出了八大灵异事件。
释千立刻回复：“不不不、是全新的！我昨晚刚遇到的，有人住在27号楼吗？在五楼的走廊里，里面我真的见鬼了！27号楼以前是不是当过美术学院的女寝啊……
“18L：我靠27号楼？我就住五楼啊！哥们细说。
释千又回复：“就是今早凌晨发生的事儿，当时走廊里黑漆漆的，我忽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画画的女生，给我吓一跳，走近一看发现又消失了，再一回头，又在另一侧尽头出现了。直接给哥们吓疯了，一晚上没睡着，旷课一整天，刚才睡醒。
“20L：……就这写鬼故事的水平，我上初中的妹妹都能写出比你这个恐怖十倍的，去好好进修下再来发帖吧。
“21L：给爷看笑了。
“22L：颠三倒四，符合吓疯了的精神状态。
“……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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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27号楼五楼？我也住这，昨
晚我也出去上厕所了，你啥时候看到的。
“29L：同27-5，本来是来看笑话的，结果发现了自己居住的楼层，笑容消失。我去编故事别这么搞啊，有没有公德心？
“30L：楼主别躲在三零小号后面吓唬人，是不是27-6的谁和你有仇啊？有本事你上认证的号，我看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瀚大的。
释千在路边买了一根牛奶雪糕，吃完后才再次登上论坛。
回复：“号被封了而已，不然你们以为我想开小号挨骂啊？我是住515-519这几个宿舍之间的，至于是谁我就不说了，我是真看到了！哥们不至于编这种拙劣的谎言，对我有啥好处？
她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我发这个帖子的目的就是想给27号楼5楼的同学提个醒，晚上最好别出门，别好心当作驴肝肺！
结束。
学校的八卦传得很快，她又给贴心地划了重点，想必很快就会传播到住在519这个宿舍的杜姜南的耳朵里。
释千笑笑，不再看论坛。
她需要时间来发酵。
坐在火锅店里，点完单，她有些无聊了。
去看看那个什么“苹果旅馆？
释千稍微有点犹豫，因为这个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吧，万一这个“苹果旅馆是个长时间副本……
最终，她决定还是看看。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苹果旅馆的这个背后的“神秘展廊，说不定真和[狂欢画匠]有缘。
这么一想，释千顿时又来了兴致。立刻打开那条苹果旅馆劲爆的12.9元宣传界面，然而她并没有在明显的地方看到“苹果旅馆
那个怪谈论坛的帖子里同样也没提到地址。
谨慎起见，释千并不打算点击那个很可疑的标签。
她开始研究那个怪谈论坛，意料之外地发现那个“苹果旅馆的楼主恰好开着私聊权限。
释千用另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发送了一条私信消息。
“那个……你说苹果旅馆可以使人暴富、实现阶级的跃迁，是真的吗？
她本来没预期等到回复，所以也不打算守着手机页面浪费时间，于是学着别人去调料碗了。直到回到座位再次打开手机时，才看到
私聊界面已经多了一条消息。
“你要相信的话，就是真的。
大概是见消息跳成已读，几秒后又有一条消息弹出：“怎么？你感兴趣？
释千遵循“扶筠的人设回答道：“是的……家里没钱供我上学，我不得不辍学，我还有没有实现的梦想，……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对方的消息很快传来：“了解。你的境遇我很同情，还好你找到了我，我可以帮助你。
释千：“你怎么帮我？
帖主：“比如……如果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苹果旅馆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释千假装很着急地追问：“什么代价？怎么实现？
帖主：“你绝对能支付得起的代价，只看你舍不舍得了。6小时以内。
半分钟后，对方又发来一条网址信息：“点击购买。
释千点开一看。
行吧，就是那个宣传页。
反正用的是不记名的电话卡和二手机，点一点倒也无所谓。
但是释千为了贴近普通人的反应，还是略带迟疑地发了一句：“这……看起来很像诈骗。需要的时间长吗？
帖主语气略带嘲讽：“哈哈，那你说，都已经走投无路的你有什么可以被我骗？……不过，人各有命，你不改命，自然有人选择改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至于时间，6H以内就能让你改变，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别说，这话术还怪蛊人的。
并且6小时，还真是刚刚好，如果对方没有撒谎的话，可以去试试看。
但释千故作纠结：“知道了，但是……我完全没搞明白需要做什么？
帖主：“点击购买，你就能得到苹果旅馆的具体位置，那条神秘的展廊就在旅馆的背后，进入展廊后，只要你愿意付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代价，就能获得远超代价价值的丰厚回馈！
释千故意等了好几秒：“好的，等我考虑一下。
帖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决定的。
释千：“嗯嗯。
然后她就撂下手机开始吃火锅了。
既然这个副本只需要点击宣传页就能进，那她就没什么可着急的，等会找个安全
点的地方进入。
然而释千吃的这一顿饭时间有点长。
……因为她看到哪个都想吃点的菜有点过多但释千又实在不想浪费因此足足吃了一个小时才将全部食物清空。
等到在附近宾馆开了房间再打开私聊页面时对方显然有点着急了。
“你还没考虑好吗？跨越阶级的机会就在这你不抓住的话就会转瞬即逝。
“你好好想想你能发现这个机遇难道不是上天给你的馈赠？馈赠如果不主动抓住是会被没收的。
“我是看和你有缘所以特地给你留了名额如果你拒绝的话务必告知我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释千：……这个“馈赠”也过于倒贴了吧。
真正的好事是不需要倒贴的。
她想了想敲字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实在是纠结但我现在已经决定了我要参加谢谢你为我留下名额。直接点击那个12.9的购买就行对吧？”
帖主秒回：“对的对的直接点就好。”
两秒后帖主又补充了一句：“我在旅馆等你不见不散。”
释千重新清点了一番携带物品将双肩包和画夹都紧扣在身上
手机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下一秒来自[狂欢画匠]的观察看到手机屏幕上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异常能量漩涡宛如一只食人花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猛地袭来——
【恭喜玩家触发■■类副本：《苹果展廊》！】
【在人类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那些藏匿于尘埃中的心血在等谁来重新定义？有人说苹果是廉价的健康食品有人说苹果是世界权杖上的珠宝。所以你呢？——你真正了解艺术的代价与价值吗？MyAppleMyToy。】
【任务目标：离开副本！限时3h。】
眼前的巨大漩涡化为纯白的迷雾又慢慢散开。
释千：？
【这是哪一类的副本为什么用“哔——”音代替了啊！传说中的特殊类？】
释千本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去看页面弹窗发现在副本类别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