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193应观辞
    空气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金属门封闭,在无数隔离层材料的阻拦下,异常能力汇聚于房间内,显得有些拥挤而混乱。

    应观辞往后仰着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翻滚着的异能能量从他人类的躯干中溢出,围绕在他的周身。

    “好。”

    有些意料之外的,应观辞答应了。他伸手摘下了自己面上的口罩,动作并不显得迟缓。

    然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脸型与除眼睛外的五官都非常普通,大概是丢到人群中擦肩而过三四次都记不住的平庸相貌。

    会谈室并不大,两个人坐得很近,他镇定地和她对视、并未显出任何不安与慌乱。

    “现在这样可以吗?”

    他问道。

    感知探出,在他的面部一掠而过。

    释千笑了下。

    应观辞使用的并不是在物质层面修改相貌的能力,而只是简单地蒙了一层幻象在脸上,甚至和面部本身的肌肤还存在一层趋近于零的间隙。——这操作也有点太简单敷衍了吧?

    如果是前者的话,在异常能量浓度极高的房间里倒是无法轻易判断,但后者这种依赖幻象的简单障眼法,只要有一点观察方面的异常能力,都能轻易勘破。

    释千悬停于二人间的手又向前探了探,应观辞再次避开了。

    “这个……”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在他身体再次紧绷的瞬间,释千手的方向却蓦地向上,径直伸手摘下了他的帽子。未经整理的头发散落开,垂在额前半遮眉眼。

    “不可以。”她回复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这个也挺碍事的。”将帽子随手丢到地上,她这才向后靠去、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

    释千的动作有意带了力道,应观辞被摘帽子的动作带动,顺着力道便被扯得向前欠身,但却并没有迅速归位,而是微垂着头,目光似落在被丢到地上的那顶帽子上。

    他并没有继续说他刚准备说的话,而是在两三秒的沉默后,蓦地以气音笑了一声。

    仅仅只有一声,随后他便如无事发生般地抬起头,表情和之前无二,堪称镇定自若。就像那冷不丁的一声笑是一瞬的幻觉。

    他抬

    手,动作自然地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习惯了,抱歉,没考虑到。

    应观辞的发型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对于男性来说有些偏长的头发、带着明显的自然卷,又为了方便起见束起一半,全然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

    矛盾在此出现了。

    ——假如说他想在她面前掩饰自己,难道最核心需要做出的改变不就是发型吗?毕竟他现在的发型识别度明显有些过高了。

    而且改发型是效率最高而成效最好的方式了。

    但他不仅没有对发型做出最简单的改变,仔细看去,好像长度、卷度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综合来看,他的掩饰拙劣而漏洞百出,像是想让她认不出来,又好像生怕她认不出来似的。

    “没考虑到很正常。释千的表情也几乎没有变化,她支着头,“毕竟你平时应该不太需要考虑别人。对了……这是你的真实相貌吗?

    应观辞点头以作回应。

    没等释千继续追问,他迅速开口:“你想了解什么?

    “你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释千完全没打算让他把话题绕过去,“你这张脸,是你真实的相貌吗?

    “我刚才已经做出回答了。

    周身的异常能力波动变得缓和,传递来的情绪也渐渐藏于海面之下,应观辞似乎已经放松下来了。他的语气并没有带有任何情绪倾向,但表达出的意思却带着隐藏的对抗感:“不过就算我没有回答,我也认为我长什么样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想……

    “重要啊。释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凭什么觉得不重要?

    应观辞的眼睛略微闪了闪,情绪也有了些波澜。

    直直看着他的面部,凝视到他将视线避开后,她才开口:“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想想我密切接触过的医生,比如伏源、容灵,从客观角度来看,他们都长得挺好看的。

    “……应观辞将视线拉回,“他们都是很年轻而优秀的学者。

    “或许吧,但是……释千反而在这时候笑起来,“以前负责过我的医生,长得不太好看的好像都死了啊。当然虽然不是现在的我杀的,但从客观上来看,长得不好看的在‘我’身边活不了太久。

    “我觉得人对符合自己

    审美的东西总会有更高的包容度。”她做出结论,然后看向应观辞,轻飘飘说了句,“但你挺一般的。”

    “……”

    “我的确挺一般的,但是……”

    “开玩笑的啦,活跃下气氛而已。”释千再次打断了他,语气语调变得轻快,“不过,我倒是真的觉得你这张脸有点太年轻了,你真的有做出决定的权力吗?不会聊着聊着说要出去休息一下,结果是去请示上级了吧?”

    “当然不会。”

    轻舒、或者是轻叹了一口气,应观辞再次将话题带了回来:“你有什么了解的都可以直接问我,你提出的要求,我也会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做出最大限度的决定。”

    这一次释千没有忽视他的话题,而是顺着他的话开口:“那就好,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我想了解什么,而是你……或者说是你们想告诉我什么。”

    应观辞微顿,回答:“我想告诉你的你不一定会感兴趣。”

    “正如你所说的,你负责有关我的项目。所以你对我的了解得很透彻,但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我怎么知道我该了解什么?所以——你说,我听,遇到我感兴趣的,我自然会追问你的。”

    释千把问题抛了回去。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次应观辞并没有反驳,思考了大概四五秒后,他语速均衡地开始叙述:“围绕你展开的这个项目从大概近三百年前就开始了,当时地下城在经过百年的动荡后实现了动态的稳定,终于有机会能够寻求生存以上的发展。

    “想要回到资源充沛的地表,那就要清理地表泛滥成灾的异种,而在这一前提下,推进了无数方向的实验。最基础的就是将普通人转为觉醒者,但问题就在于为普通人类赋予异能的过程损耗率太高,要么精神受到污染成为异种共生态,要么就是能力极弱,对清理异种毫无作用。所以这项实验后期的试验体基本上都是囚犯。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种方向的人造人便应运而生。只不过经历了动荡时代,资源受限、科技水平倒退,掌握着各个方向资料的财团不得不选择合作。合作的效果很不错,各项实验都取得了理想的结果,……尤其是你。”

    片段叙述结束,应观辞看向释千:“这部分需要展开讲吗?或

    者说,你想知道的是有关这些的吗?

    释千表现得兴致缺缺。

    “你真的觉得这些话我会感兴趣吗?她反问。

    “我认为你可能不清楚前情。应观辞回答,停顿似乎是为了整理语言。

    他回答的是“我认为你可能不清楚,而不是“我认为你你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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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真和我展开前情提要的话,估计是不是得说一两个小时?但我其实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后面还有一个……哪家来着?

    “弥斯。应观辞回答。

    “弥斯?释千偏了偏头,“不是明舟吗?我还以为会是明舟呢。

    “……应观辞又莫名其妙地沉默了。

    而随着他的沉默荡开的是在寂静中显得有些诡异的情绪,释千依旧没能分析出结果。

    她刚才的那句话也不需要他回复谎言。

    实在是没搞懂,她忍不住问S032:“32,他在干什么?技能蓄力吗?

    她甚至怀疑应观辞之前的诡异情绪是在忍耐他那100%成就的恨意,所以和她说两句话就要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

    S032停顿,回答:“不是很懂。极星和明舟在明面上的关系并不差。

    “好吧。释千勉为其难般说道,“不过你既然说了这么多,那我尊重你。为了表达尊重,我提个问题好了。……除我之外,还有哪些实验?

    应观辞莫名其妙地轻叹了口气,开口却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你更想要明舟来吗?

    “和你没有关系。释千笑着说,“继续吧,配合你一下:我还挺感兴趣别的实验的。

    应观辞没再提明舟,而是继续叙述。

    所说的实验内容和她之前了解的基本一致,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实验外,投入了重金的就是三类:持续稳定发展的奚航类、失败的巫舟类、以及锲而不舍的雀芙类。

    “具体能成体系的就是这些。应观辞做出结论,“但仅靠这些实验想要重返地表也是天方夜谭,所以必须要彻彻底底地改变规则。

    “改变规则?释千追问,“是指创造出一个‘我’?一个新时代的核武器,但这样就能改变规则了吗?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们

    不会真的信个体拯救世界那一套电影情节吧?其实我对此还蛮存疑的。……所以,你信吗?”

    “如果不相信,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应观辞毫不迟疑地说,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

    “所以你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相信我可以拯救人类?”

    释千追问,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

    然而前面给出了肯定答复的应观辞却并没有开口,而只是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说:“至于那些试验体,目前来看……”

    “因为相信那种事而坐在这里,会让我觉得你很蠢,极星也很蠢。”释千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疏离而寡淡,“作为一个顶级财团,昨天你们不到一个小时就同意了会面请求,今天又在这里干坐等了少说有三个小时吧?这给了我一种……嗯,我可以凌驾于你们之上的感觉。”

    “诚然,你们需要我的配合。”她将应观辞可能说出的话堵了回去,“但这种无底线的纵容,是将平等、尊严与地位置于脚下,而这必然应该能换取到比这些东西更宝贵的财富。但你现在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相信我可以拯救人类?我们不会在拍给学龄前儿童看的启蒙动画吧?”

    “没意思,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释千直接闭上了眼睛:“除了那些长篇大论的前情提要,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说什么相信我可以拯救人类,你谁啊,我坐在这里不是听你们讲这些老生常谈的。好浪费我的时间。换下一个吧。”

    她挥手:“启明启明,我……”

    “你觉得我是谁?”

    应观辞开口打断了她召唤启明的话,又强调般地问了句:“那你觉得我是谁?”

    他的尾音变得很轻,可明明已经轻到像是气音了,却还是破了音。

    毫无预兆地,应观辞蓦地垂下头,下意识摸向摸向帽檐的地方、却摸了一个空。随即扑了个空的手又开始不可控地颤抖,他立刻将其压在了大腿上,用力到指尖都开始泛白。

    他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苍白,那些本就在他体内不断拉扯、翻腾的异种像是被丢入了一枚催化剂,整个房间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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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能量都开始暴沸起来。

    释千睁开眼看向他,反倒笑了。

    好的。

    这下熟悉了。

    释千

    蓦地有一种通畅了的感觉,——虽然那在空中蔓延的情绪她不理解,但应观辞的这个状态她还是比较熟悉的。

    愤怒、痛苦。

    颤抖的指尖是他杀意的具象化。

    她不喜欢神秘、不喜欢隐藏,所以哪怕是恨意也该是坦坦荡荡,愤怒的视线、不甘的情绪,这些她全都乐得全盘接收。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极星的负责人。这是你自己说的话。而极星呢……在我这里出局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启明,挥挥手:“后面的那位,稍微提醒你一下。我感兴趣的是你们的私心、你们的把柄、你们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或者你们能提供给我好处。如果没有准备好的话,那下次再来吧。”

    应观辞忽地站起身。

    释千看向他:“还是说,你来这里就是想看看编号4000长什么样的?从监控里没看够吗。”

    应观辞的眼睛骤然睁大,似是下意识地反驳:“没有。”

    说完这两个字,他倏地闭上了嘴,之前就算失控都保持着平静的表情骤然崩裂,连同面部的幻象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暴沸的异常能量中,他紧闭着嘴、垂着头,一言不发。

    再次抬起头时,他面部的幻象犹如破裂的泡沫消失不见,露出他原先的相貌。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点成长的痕迹。

    他说:“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滋——”

    释千听到启明系统传来的电流声,随后她和启明的精神链接便被强制切断,隔着一层朦胧的异常能量,摸不清它的具体方向。

    启明的信号被应观辞彻底屏蔽掉了。

    释千扬了扬眉,往后靠去,完全没有惧意,甚至偏头露出了脖颈:“嗯?我知道什么?”

    她盯着应观辞的眼睛看,但却微微一愣,有些疑惑。

    ——那双眼睛中充盈着的分明不是愤怒。

    她认得出那样的情绪,那是绝望、是痛苦、是崩溃,但唯独不是愤怒。

    “你不认识我吗?”他说,“你为什么从一见面就拆穿我,为什么不让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说什么、做什么的余地?”

    释千:“……?”

    应观辞这是在说反话吗?算是

    在阴阳怪气吗?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应观辞盯着她看虹膜里映照出她的平静。他却忽然笑起来笑得眼眶发红、笑得完全称得上是失去理智。哪怕在他曾经内心最崩溃的时候释千都没见到过他这副模样。

    调节机械辅助力道的动作微微停顿。

    应观辞依旧笑着好像是精神已经彻底失控他笑着说:“我明明想让你知道我是谁但我却不能让你知道我是谁。我明明想让你彻底离开这里但我却不能这么做。我的立场不允许我的大脑也不允许。”

    “我不能做出决定。”他笑得声音都有些发哑“面对你我不能做出任何决定。”

    他抬手手指勾住黑色衣领的边缘往下一拉。

    附着在他颈部肌肤上的不仅仅是朵简单的血色玫瑰它像是在这四百年来拼命啃噬血肉生长枝叶蔓延环绕住他的脖颈又向下肆意扩张。

    “你当我疯了吧。”他躬身接近她“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所以能告诉我了吗?你能告诉我了吗?”

    释千的目光还在他身上的[附骨之花]上。

    它的确在向下蔓延但它的“根茎”所向却压抑着那些不断翻腾着的可怖异种将它们束缚在应观辞的躯体里又不让它们继续向上侵略。

    而仅仅露出的一点未被[附骨之花]覆盖的肌肤已完全不属于人类。

    “不要不说话、你不要不说话……”

    应观辞的声音颤抖着。

    他要她告诉他什么?应观辞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释千却蓦地想起之前在论坛里看到的那段话。

    ——“我喜欢被我认可的强者支配是因为我可以不再需要思考、不再需要费尽心力地去想我到底该怎么做、也不再需要为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而在想起这段话的那一瞬间她余光看到余光看到应观辞的手伸向她最后却一转弯落在了扶手上。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啊……”短暂的停顿他说“主人。”

    ——主人。

    这两个字落下时

    她看到他像是身体失去控制般跪坐在地上她感受到水滴滴落在她手背上的重量。

    她听见他在哭。

    彻彻底底的、精神崩溃的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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