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叶问雪去学校办理了复学手续,顺便提出了住宿申请。
对于她来说,从叶家搬出来是迟早的事,先前已经搁置了一段时间,没必要再继续拖延下去。
A大最近扩招了一批新生,校内宿舍有些供不应求,甚至进行了四改六人间,才勉强腾出了足够的床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去申请宿舍,辅导员只好委婉地表示,目前很难安排到合适的空位,建议她先到学校周边租房。
经过一番沟通,叶问雪决定先去看房。
房产中介看见来的是个小姑娘,便觉得她耳根子软,这单怕是十拿九稳,于是打起精神,滔滔不绝地介绍道:“这个房地段好,交通便利,去大学城步行就几分钟就到了。里面的设施也很齐全,桌子椅子床都有,直接拎包入住就行。”
叶问雪打量着屋内的环境,没有说话。
这房子确实地理位置好,设施也齐全,但采光通风有些问题。客厅看着光线很暗,给人一种局促憋闷的感觉。
中介看她有些犹豫,当即决定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推销道:“哎呀,小姑娘,别考虑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么实惠的价格,你在别处可拿不下来。”
叶问雪不想草率做决定,于是婉拒道:“我还需要再想想。”
中介有些着急,继续挽留:“你看这个小区有保安,又是高楼层,有防盗网。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住在这里,多安心啊。”
叶问雪皱了皱眉。她不明白住在安全的环境跟性别有什么关系。难道这里的小偷会看碟下菜,只偷女子家中的财物不成?
想到这里,她忽然回忆起女尊国的一桩往事。皇姐在位时,百姓安居乐业,鲜少发生烧杀抢掠,后来便取消了宵禁。
某日她策马扬鞭,在夜色中穿行而过,注意到街道上的行人多为女子。偶尔有零星几名男子走在路边,看见她骑马经过,眼里都会闪过一丝惶恐。
叶问雪心中不解,问起白芷其中缘由。白芷只道是宵禁改制,夜晚可以自由活动,男人们一时间不太习惯。
谢鸢却说,并非宵禁改制的问题,而是人心底的恐惧未散。
白芷反驳,世道还算太平,就算夜晚出行,也不会轻易遭遇劫匪或者被掳走拐卖。他们没必要害怕。
谢鸢回答,有些恐惧是潜移默化、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刻在骨子里的,并不会因为环境而改变。
可叶问雪还是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恐惧什么?
拒绝了中介的推销,叶问雪又去看了好几套房子。她没再选择房产机构,而是去联系出房的个体户。
其中有一套她特别满意的房子,不仅位置距离合适,而且亮堂宽阔,空间充足,很方便活动手脚。
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儿女长大成人,去了外地工作,成套的房子就这么空了下来。叶问雪权衡过后,选择了这套房子。
事情办好,她心头也松快了许多,还顺路去了一趟健身房。女子健身房开业以后,一直不温不火。刚开始营业的那几天人还算多,但周边居民只是过来顺便凑凑热闹,并不打算真的来健身,等新鲜感褪去以后,人流量显然少了许多。
虽然没有到无法盈利的程度,但收入确实不如程清歌起初预想的多。长久来看,获得的利润最多只能维持正常运营,发放店员的基本工资。
叶问雪打算把女子健身房认真办下去,因此也在寻求更好的发展方向。赚钱倒是其次,她最想知道的是,怎么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客户,并通过健身帮助到她们。而事情的转机,便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这个下午,陆依来到了店里。
叶问雪跟她打了个照面,产生的第一印象便是瘦。
当时陆依坐在落地玻璃窗前,逆着阳光,身影背薄如纸,双腿交替晃动着,拉出两道细长的影子。
石桐站在她的身旁,双手激动地比划着:“看,你以后要是遇到坏人了,就这样抬腿顶他的肚子,或者伸手去戳他的眼睛,实在不行,就踹他的命根子。你这个身板,要是硬碰硬,绝对会吃大亏的!”
陆依像是在看她讲单口相声,捂着嘴笑个不停:“听起来真厉害。”
石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咳咳,不好意思,我扯远了。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已经够瘦了,完全没有必要减肥。”
陆依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所以,你们店内没有瘦身私教课,或者形体课吗?”
石桐有些结巴,但还是坦诚地回答道:“额,这个嘛……我们目前没有瘦身的课程。塑形的课程虽然有,但应该不符合你减肥的要求。你真的已经够瘦了。”
“不,还不够。”陆依摇了摇头,“我看中的婚纱腰很细,只有足够瘦,才能穿得出来。我想要一个完美的婚礼,让所有人知道,我有资格他的身旁。”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王凯。
陆依在普通家庭长大,跟王凯家境差异悬殊。她原本以为这段恋爱只是谈着玩玩,根本走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没想到抱着能谈一天是一天的潇洒心态,莫名其妙就真的打算结婚了。
她的心里很没安全感。不管是在公司里,还是在双方见家长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跟王凯似乎并不般配。
这股焦虑在心底发酵,刺激着她的每根神经。她开始在脑海里不断设想,婚礼上会不会有人嘲笑她丑麻雀攀高枝?会不会有人觉得王凯看走了眼,才喜欢上她这个普女?
恐惧推着她一步步向前,最终来到了这里。她说:“我想要变得更漂亮。”
石桐愣了一下,接着卷起衣袖,露出肱二头肌:“你看我的胳膊,会觉得很胖很壮吗?”
陆依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是健康的肌肉,完全算不上胖。
石桐又问:“那你会觉得我丑吗?”
陆依还是摇头。
“是吧,你根本不会觉得我胖,也不会因为这个瞧不起我,你对别人很宽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石桐笑道,“真正爱你的人,在乎你的人,根本不会用外貌来决定你的价值。”
叶问雪看着这一幕,越发觉得把石桐留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她默默在旁边锻炼身体,没有去打扰两人的对话。
石桐的话,精准击中了陆依最在乎的点,也撬开了她的心门。原本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她开始诉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不安、自卑和难受。
她们聊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沉。
直到叶问雪过来,提醒她们该吃晚饭了,石桐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老板,我这算不算工作摸鱼啊?”
叶问雪说:“不算。”
卢晓忍不住附和道:“今天来的会员不多,反正也是闲着,你这算发展潜在客户。”
陆依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这个潜在客户,已经完全被折服,要变成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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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客户了。你们那个八折优惠券,现在还算不算数?”
卢晓心领神会,立刻拿出会员的资料收集表格,双手递到她的面前:“当然算数。”
石桐神情有些犹豫,劝道:“陆小姐,你没必要因为我办会员卡,还是按你的需求来比较好……”
“不,这就是我的需求。”陆依在表格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语气坚定道,“我已经想好了,不是为了减肥,而是为了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卢晓将基本信息录入电脑系统,然后把表格存档保管,拍了拍石桐的肩膀:“好了,你先去吃饭吧,待会还有晚班。”
石桐顺势向陆依发出盛情邀约:“陆小姐,要不一块去吃晚饭?”
陆依立刻答应了下来。
路过的叶问雪也被石桐拐了过去,美名其曰人多胃口好。叶问雪拗不过她,想着反正没什么事,也就跟着去了。
这顿饭吃着吃着,衍生成了吐槽大会。
陆依说:“现在的好多衣服,都是那种短款上衣,只有腰很细的人才能穿。哎,对我这种身材的人太不友好了。”
石桐点头:“对啊,那些卖衣服的人,真是太讨厌了!凭什么要人来适应衣服,而不是衣服来适应人。真正好的设计款式,就是应该适合普通身形,而不是只有苗条的人才能穿。”
陆依又说:“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会指指点点,说什么女孩子就是该怎么怎么样。”
石桐同仇敌忾,跟着怒道:“哎呦喂,我可太明白了。像我长得人高马大的,皮肤黑黢黢,我老家还有人说我特别粗鲁,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谁规定了女孩子该是什么样子?我又没杀人又没犯法,也没吃他家大米,凭什么这么说我!懂不懂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
叶问雪在旁边认真听着她们的抱怨,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加深了一点。
她心里也清楚,并非是她们需要改变,而是这个世界需要改变。可是,她改变不了世界,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打造一所属于女性的避风港。
三人吃完饭,正准备分别。陆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片刻的惶恐。
叶问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因为这样的神情是如此熟悉,跟她记忆中女尊国男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正是宵禁改制后,男人走在街头,面上所浮现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恐惧。
正是她所不明白的恐惧。
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依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这两天,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叶问雪有些不放心:“石桐还要上晚班,我送你回去吧。”
陆依下意识想拒绝,可是看着叶问雪平静的双眼,莫名觉得特别安心,于是改口道:“那麻烦你了。”
在认识王凯以前,陆依一直都是独居。当时她初来乍到这个城市,工资不足以支付高档小区的房租,于是选择了离公司较近的旧居民楼。
在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城中村,那是城市化快速发展所遗留下来的产物。狭窄的小巷,昏黄的路灯,还有纵横交叉的旧电线,像是风干石块下脱落的碎屑,堆积在新旧更迭的边缘。
每当夜晚穿过褊狭的小道,陆依的内心总会升腾出未知的恐惧,她害怕周围的风吹草动,甚至疑心身后跟着的影子。
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