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元宵。
那会儿城区还没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林大金引着小妹林小堂穿过街道五彩斑斓的光芒,走进职工教师筒子楼,叩响陈老师的宿舍门。
陈阳戴上近视眼镜,往门缝里细细张望两眼,见是熟人,他请人进来,顺手提起走廊煤火炉上架着的铝皮吊水壶。
从纸包里抓一把茶叶扔进搪瓷杯,灌入烫水,紧卷的茶叶在腾腾热气中慢慢舒展。
陈阳将茶杯推到对面,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军大衣,重新坐下,“小堂她哥,大过节的特意跑一趟,有什么事吗?”
这是明知故问。
桌脚旁放着一瓶酒,两斤肉和一个红色大礼盒,全是林大金拎来的,陈阳粗略瞟一眼,心里明了林大金是来走后门的。
他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早已发放,全班32人,林小堂排在倒数第一,这样的成绩,定了留级。
林大金提着重礼上门,多半是为此事而来。
“陈老师,您看过了元宵就要开学,小堂留级的事情,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林大金搓搓双手,犹豫着从贴着胸膛的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红包。
“凡事好商量嘛,这留不留的也是您陈老师一句话的事。”
红包递过去,陈阳没接,他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框,轻叹一声:“唉,小堂她哥,这事不是我不开恩,实在是……”
他起身从后面小板凳上垒着的一堆数学试卷中抽出一张,递给林大金,“你自己瞧吧。”
试卷姓名栏歪歪扭扭写着林小堂几个大字,旁边鲜红的2分格外醒目,接过试卷的林大金当即呆住,“这不对吧?”
他查阅过林小堂带回家的成绩单,数学一栏明明写着20分啊,难道……
这死小孩,竟然敢骗他!
反应过来的林大金蹭地一下起身,四下找火钳,观望一圈瞧着房间内陌生的布置,才回神这不是在自家。
他今个儿过来是来给林小堂求情的,要忍住,不能当着人陈老师的面把孩子揍一顿。
对,忍住!
林大金运了一口气,闷闷坐下。
以为他为林小堂的成绩烦心,陈阳出声安慰:“小堂她哥,你现在明白了吧。”
不是做老师的铁石心肠,实在是这孩子成绩太差。
整整一张数学卷,就对了一道选择题,得了2分。说句不恰当的话,哪怕是瞎猫逮耗子,随便蒙几个,也不至于只考2分啊。
这孩子,不仅脑子不聪明,运气也挺差。
“这样的成绩,升上去做什么呢?基础都没打好,以后只会越来越跟不上同班同学的进度,我看还是留一级比较好。”
听到留级,林大金一万个不愿意,“陈老师,我知道这孩子基础比较差,但她年龄还小,只要多用点功,总会赶上来的,要不您多费心一些,新学期给她挑个成绩好的学生做同桌带带她……”
“得了。”陈阳扬手打断,一言难尽地问:“小堂她哥,你应该知道小堂之前的同桌是谁吧?”
“知道。”林大金神色暗下去,“是顾云。”
“对呀,小堂她和顾云做了一年的同桌,成绩一直没长进,连顾云都带不动,还有谁能带动?”陈阳一脸恨铁不成钢。
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人顾云一年级的小学生能做初中的数学题,各门学科次次考满分,简直是个天才。
自打两年前中科大举行第一期少年班的开学典礼后,人们对天才神童的簇拥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都说顾云以后是进少年班的苗子,校长高兴得合不拢嘴,挪了教学预算给报社,大肆宣传顾云的天才事迹。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羊城下面某个县城不知名的小学有位神童。学期一结束,顾云就被省城最好的学校调走。
作为天才神童的同桌,林小堂却要面临留级的命运。
唉,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动物的差距都大。智力上的鸿沟,是无法单纯用努力来弥补的。
“小堂她哥,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没办法。”
一是,林小堂的基础太差,不留级不行;二是,上面有硬行规定。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上面出台严苛的中小学生学籍管理规定,语数两科有一门不及格就得留级。
班上其他不及格的学生或许能够争取争取,数学只考2分的林小堂没法从宽处理。
垫底的学生不留级,反而要其他学生留级,这对其他学生也不公平。
“这事没法让步,小堂她哥,你也别多费口舌,东西都提回去吧,我不收。”
眼看要赶客,林大金急了,扑通一声要跪下,陈阳吓得大惊失色,慌忙抄住他膝盖,将人扶起,“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不是折煞我的寿么!”
“陈老师,我这也是没办法。”林大金紧紧捏住陈阳的双手,急切恳求:“不瞒您说,小堂是个内向的性子,她要是留级,指定要被班上人嘲笑。”
“您是不知道,那些学生都是怎么嘲笑人的,我隔壁王奶奶家的孙子留了一级,总有人在他面前嘘他,什么‘留级生,栽茅坑’,‘留级生,吃鸡粪’,说的可难听了。”
“女孩子脸皮厚,经不起这种嘲笑,万一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对学习更没兴趣那就糟了!”
这番话不是全部的实话,还有一部分原因,林大金没说。
据他了解,林小堂的成绩提不上来,和她的同桌顾云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怀疑顾云欺负林小堂。
这种欺负不是动手动脚的欺负,而是故意展现优越的成绩,拿言语打压,让林小堂明白自身的平庸。
但他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什么证据,顾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林家和顾家的恩怨由来已久,林大金对顾家人全没好印象。
只不过最近顾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会读书的顾云,顾云近来风头盛得很,学校校长和老师们都为她自豪,报纸上也天天刊登顾云的消息,她俨然成了全城人的骄傲。
贸然站出来指责顾云,无疑是与全城人为敌,没根没据的,大家指定以为他是出于嫉妒,胡乱栽赃。
林大金坚定地认为,若是换了同桌,林小堂的成绩会慢慢好起来。
眼看顾云已经调走,林小堂的学业慢慢回归正途,这个时候怎么能留级呢!
“陈老师,你要是执意让小堂留级,是毁了这孩子啊!”林大金说着又要作势跪下去。
陈阳一手拦住,沉默着没出声,一双眼打量不远处扎着两条羊角辫的脑袋,浑圆的脑袋下方撑着一双嫩芽小手,当事人林小堂正瞪大双眼满屋子好奇地张望。
这小姑娘进了门一声不吭的,安静坐在小板凳上,旁边巨大的动静仿佛影响不了她探寻环境的好奇心。
唉,终究是小孩心性,一点也不体谅她大哥的难处。
“小堂,过来,把你大哥扶起来。”
“哦。”
林小堂乖乖走过去,搀扶着林大金坐下。
陈阳被这种动不动下跪的作风吓退,松了嘴:“行了行了,等开学会让没及格的同学进行一次补考,如果小堂成绩依旧垫底,那谁也没办法,只能留级。”
听到有补救的方法,林大金高兴地握住陈阳双手,“谢谢陈老师,太感谢您了,小堂她一定会好好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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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阳面无表情。
他觉得林大金高兴得太早。
补考不过是他暂时的应对之词,根据林小堂平时的成绩来看,垫底的无疑还是她,补不补考根本没有参考意义,留级的指标只有一个,这个指标非林小堂莫属。
“那陈老师,您看我能不能把这张数学试卷带回去,让小堂好好找找错误,认真复习?”
“可以。”陈阳挥挥手,只希望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好嘞。”林大金欢天喜地收起试卷,目光无意间瞟到桌上报纸,报纸的一角醒目地写着“小智星杯”几个大字,其中附带着顾云的名字。
“这是……”林大金快速瞟了几眼,“顾云要参加数学竞赛?”
“是啊。”谈及昔日最有出息的学生,陈阳语气放缓,面露微笑,“主办方主动邀请的,顾云是从咱们学校走出去的天才,在省城也是很有名气,谁不想瞧瞧天才的真本事?据说往年得了第一名也才500块的奖金,今年特意提到1000块……”
突然,两人谈话间插入脆生生一句:“我也要参加竞赛。”
陈阳和林大金兀地一顿,不约而同往声源方向望了一眼。
站在板凳旁的林小堂紧握着小手,脸上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激动,因着这份激动,小脸红扑扑的,像被火烤了半天,透出一股成熟苹果的酣红。
陈阳和林大金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
“奖金特意提到1000块?”林大金不太相信,“一千块可不少,主办方这么大方?”
厂里一个工人的基础月工资才40块钱,一年下来不吃不喝也才攒够480块钱,一场竞赛奖竟然抵过两年工资?
这要是让顾云拿到,可不得把顾家高兴死?
一想到顾家会发这笔横财,林大金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可不是么。”不同于林大金心里的酸劲,陈阳是打心眼里替顾云感到高兴,“这个数学经竞赛在全国都挺有名气,顾云要是拿了奖,那就是名副其实,咱们也算是与有荣焉。”
“我说,我也要参加竞赛!”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林小堂小脸通红,面上隐着一层被忽视的愤怒。
陈阳顿住,很是稀奇地打量她。
嘿,考2分的娃竟然也有胆量参加数学竞赛,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或许是他眼里的轻视太过明显,林小堂沉默着从旁边小板凳垒着的空白试卷中抽出一张,煞有介事地摆到他面前,一脸老成地指着试卷。
“这道题选A,这道题选B,这道题选D,这道题选A……”
随着林小堂的速度越来越快,陈阳的双眼越瞪越大。
终于,他猛地站起身,劈手夺过试卷,“这是五年级的数学试卷,你一个一年级的学生,怎么会做?”
林小堂对上他质疑的目光,半点也不怯,一字一句回复:“因为,我也是天才。”
噗——
陈阳又好气又好笑,“你当我傻啊,答案页放在最上面,你刚才在小板凳旁坐了半天,偷偷在看答案吧?”
被小学生戏耍一番,陈阳自觉丢了脸,恼羞成怒把两人推了出去,连带着桌脚的礼物与桌上的红包,一股脑全塞了出去。
将人打发走,陈阳重新拿起那张空白的试卷认真看了看。
“第一道题……选A。”
“第二道题……选B。”
“第三道题……选D。”
“第四道题……选A。”
嚯,这小姑娘,果然是看了答案。
他蹲下身四下翻找,找了一圈,没找到答案页。难不成被那孩子偷偷摸摸带走了?
嘿,这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