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学生都提不起劲儿,临近最后十分钟,老师才结束了这场独角戏,“行了,剩下的时间你们把课后习题做一下。”
他敲了敲张呓的桌子,对他说:“放学你稍微留一下,检查一下教室再走。”
张呓是这个班的班长,做事利索,嘴皮子溜,老师们有什么事都爱交给他,也最喜欢他,有什么好处也都第一时间通知他。
祝心翻到课后习题,难度不大但是计算过于繁琐,笔尖沙沙作响也还是没能在下课前写完。
每周六下午放半天是江中的传统,今天恰好周六,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人群骚动着往外涌去,不多做一分停留。
向葵将书收拾好,想了想,还是顺口问了她一句怎么还不走。
祝心停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扬起唇角:“嗯,写完这题就回了。刚才带错了x的数值,得重新算一遍。”
“知道怎么做就行了呗,何必再算一遍呢?”
“不一样的。”
骚动过后,教室渐渐趋于平静。
“y的数值为…”祝心翻着答案,嘴里还不忘念念叨叨。
一道男声插入:“y等于二分之根号二。”
再抬头,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她和眼前的张呓。翻动答案的手停下,目光移至课本上的“y等于根号二。”
又算错了。
祝心胡乱地把答案划掉。
张呓在她面前站定,自顾自地从她手中抽出笔,将她的错误步骤圈起来,“这儿,从这儿开始你就错了。”
他双手撑在课桌两角,正压着身体看她。微弱的热气随着他的话语喷洒在祝心头顶。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距离,祝心感到有些不适。
张呓是体育生,成绩并不好。所以祝心并不认为他会写这道题,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质疑。
“呃,”张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解释道:“刚抄完答案,还记得。”
祝心莫名笑了下,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又翻开一页还算干净的报纸重新演算,“你还不回去吗?”
“嗯,马上回了,特地来给你这个。”张呓拿出一个袋子,放在她的手肘边。
祝心扭头看见他带来的药,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给我这个?”
“今年冬天挺冷的,给你点药备着。”
“我不用的,我体质很好。”祝心将药推回去,“真的谢谢。”
“拿着吧,今年冬天太冷了,要是感冒了估计你也舍不得买吧。而且我昨天也说了,不必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张呓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接将药塞进她的桌兜,自认为潇洒地背起书包:“走了,你记得关门。”
一句简单的调侃,祝心舔了舔唇,面色有些难看,又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站起来。走到门口的张呓听见动静,满眼疑惑地看向她。
后者摸了摸口袋,眉头乍得皱起又平展,轻轻吐了口气,又略微尴尬地朝他说:“没事,你走吧,我也打算走了。”
这茬儿后,祝心也不算什么题了,她只想找到早上的那个人把校服换回来,里面还装着张呓的手电筒,她得赶快还了。匆忙收拾好东西,祝心掏出一个装肥料的大袋子。每次周末学校的塑料瓶都是最多了,能比平时至少多卖上十块钱。
祝心顺着教学楼将垃圾桶几乎全翻了个遍,学校的保洁提着垃圾袋,忍不住说道:“小姑娘,你比我们还敬业嘞。”
分不清是调侃还是挖苦。
祝心脸皮薄,下意识地朝她狠狠鞠了个躬便低着头拖着一满袋瓶子跑了。
江中面积不大,三栋教学楼,两栋宿舍楼,一栋食堂,一个操场便是它的全部。门口有个公告牌,上面记着每周所有违纪学生的名字和一些通知公告什么的。路过公告牌,祝心便看见一个人蹲在树边,呕吐声阵阵入耳,她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直到看见他恰好抬起的脸——
正好是早上那个男生。
他还穿着她那不合身的校服。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抬脚掠过他,转而找门卫借了杯子,又将自己杯子里的水倒了进去,走过去递给他,问道:“水,要吗?”
男生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向她身后的大垃圾袋短暂停留。
祝心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你放心,这水是干净的。”
“谢谢。”男生接过她手中的水漱了漱口,稍微缓过劲儿,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错身时,祝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等下!”
她的语气有点急切,少年侧头,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和抓住他胳膊的手,等待着她的后话。他的双眼黑沉沉的,没有光亮,没有朝气,皮下交错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整个人病态的毫无气色可言。
祝心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手指不自觉地搅动着衣角,说话也结巴起来:“校、校服,换过来吧?”
“嗯。”
少年拉下拉链,将校服脱给她。祝心这才发觉原来他这么高,自己甚至只到他肩膀,也太瘦了,就像是一颗枯萎的地滚草,风吹一吹就能将他刮很远。
“看够了吗?”他问。
少年清明的声音入耳,祝心这才收回自己有些冒犯的目光,她连连说:“马上,这就换。”
她麻利地脱下衣服,鹅黄色的羽绒服完整展现出它的面貌,将祝心衬得更白净。祝心抬头,正好捕捉住少年还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嘴角。
她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打量起自己,但转头又想起刚才自己不礼貌的目光,也只能偷偷在心里腹诽:“有什么好笑的,这人也太没礼貌了!”
校服换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摸摸口袋检查那只手电筒还在不在。
还好,没丢。
再往下,衣摆处染上的柿子汁也被清洗干净,看不出一点痕迹。
“谢谢。”祝心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感谢他,但她什么也没有,便也作罢,反正都是同一个学校的,以后再还也不迟。
少年颔首。
树林里,风声四起,一片掉落的枯叶在二人之间翩然旋转,凌乱又缠绕的发丝挡住祝心的视野,朦胧中,她看见少年转身离去。
“再等一下!”祝心追上去,问他:“你能把杯子给我吗?”她摊开手掌,表面上是询问但动作上丝毫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对上少年疑惑的目光,她的眼里多了几分诚恳,解释道:“纸杯子还能卖点钱。”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无奈,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完,随后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祝心的手心。
祝心又一连说了两个谢谢,拖着大袋子就走了。
枯叶落地,成为最新鲜的尸体。
少年盯着祝心被大布袋遮住的背影,直到她慢慢变成一个点,消失在雪景中才慢慢走向保安亭。里面有两个保安烧着炉子围坐在一边烤火,见他来了,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招呼着他:“小迟,快来,就差你了。”
这个叫小迟的少年熟练地从桌子下搬出一个崴脚板凳同样围坐在炉边跟他们打起牌来。
“小迟啊,你这病咋个一直不好。”学校门口值班的一共两个保安,说话这人姓张,全名张浩。前两年的一场煤气爆炸带走了他的妻儿,好在小迟及时将他拉出来,至今他也没明白,这样一个瘦弱又带着病的少年是怎么将他这一百六十多斤的胖子拉出来的。
此后,他便将小迟当作自己儿子来疼,每月领了薪水总是第一个想到他。只是他这病一年多了也不见好,也眼见着他越来越瘦。
一阵急切的喘气声宣告着这局的胜利,声音的发出者是另一个保安何胜华,从生下来便哑了嗓子。按理说这他是达不到保安的标准的,但江中刚成立那会儿,为了彰显人文关怀便将他留了下来,不过工资低,只够勉强养活自己。
三人打得不大,五毛一局,半天打下来也赢不了几块钱,纯粹磋磨时间。
洗牌期间,张浩用手肘撞了撞小迟,操着粗旷的嗓子开他的玩笑:“叔还是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要不然我都怕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小迟扯了扯嘴角,口吻如往常一般:“老毛病,没得事,不麻烦了。”
-
祝心沿着小道一路捡,直到袋子再也装不下一个瓶子她才肯作罢。
“十块三,给你算十块五吧。”垃圾场老板将袋子卸下,扔向垃圾堆。
“谢谢叔。”祝心接过钱,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她才小心翼翼地塞进最里面的口袋。
回到家,祝心将被她捂热的钱压在被褥底下。
阿婆看见,夺过钱将手指沾上口水一遍遍数着。
“怎么才这点,卖的柿子钱呢?”
语气算不上好,祝心有些怕,在阿婆的催促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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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早上柿子被人撞破了,没卖出去。”
“撞破了?!”阿婆呲牙尖叫,抄起床边地拐杖就往她身上打。
搬到江镇后,似乎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她们身上,阿婆的身体逐渐被农活压垮,眼浑了,腰弯了,腿也瘸了。
“你现在也会撒谎了?”
房子太小,祝心无处可躲,只能任由着棍子打在身上,不过还好穿的厚,身上并不疼,但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被打伤,逐渐开始发烫,疼只是一瞬间的,更多的是火辣辣的麻。
“阿婆,我没撒谎。”祝心的声音隐约颤抖。
“没撒谎?”
祝心点头。
阿婆突然扔了棍子,将她拽到面前,从她校服口袋里搜出十五块钱,厉声质问道:“没撒谎这是什么?”
折叠整齐的十五块钱散落在床。
祝心也不知道口袋里有钱,仔细一想,应该是那个少年赔给她的柿子钱。
他不说,她也不知道。
她正想解释,却被阿婆推出小屋,门从里面被插上,祝心一边急哄哄地捶门一边解释:“是别人打翻了柿子赔的钱,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就是看我是个老婆子骗我。行了别狡辩了,今天晚上就你在外面呆着。”
“莫惹我烦!”
阿婆的犟劲儿上来谁都没办法,祝心不停地拍打着门,声音带上一抹哭腔,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阿婆,你开开门吧,我真的没有骗你。”
“阿婆,我好冷。”
“阿婆,求求你了……”
半晌,屋内依旧没有动静,寒风夹杂着雪花刮在她的脸上,祝心抹了抹泪水,裹紧衣服蹲在屋檐下,贪婪地汲取着从门缝里透出的暖气,等着阿婆消气。
阿婆打她时用了真劲儿,这会儿手已经高高肿起,她抓了把雪敷在上面。直至夜幕降临,手背上的雪化了又化,她也没等来阿婆开门。祝心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隐隐传来了鼾声。
她暗暗叹了口气,今天怕是真的进不去了。
雪越下越大,白天融化的雪结了冰,这时又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远方亮起微弱的光,只要稍稍一偏头,似乎就会消失。
祝心心里清楚,那是烂尾楼发出的光。
她又蹲了一会儿,发丝逐渐结泛起湿意,双手也开始僵硬地不知痛觉。真就在门口坐一晚,估计明天一早就冻成冰锥子了。
一瞬间,她就想这么死了。
但,耳边响起李老师的话,和那声长长的叹息。
祝心从混沌中挣扎出来。
片刻后,她慢慢起身,将身上的碎雪拍掉朝烂尾楼走去。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要不是他撞破了柿子,我也不至于被关在门外。”
“都怪他。”
都怪他。
闷着头一直走,转眼祝心就站在了烂尾楼前。她左右看了两眼,平时也没觉得这楼离她家近,今天怎么一抬眼就到了。
她在门前徘徊不定,楼里传来几声欢呼,听着挺热闹。
但她依旧不敢敲门,发丝上的霜也越来越重。
其实也算不上门,只是几块木板搭在门口堪堪遮住风雪罢了。
“你们先玩着,我去放个水。”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祝心毫无准备地撞上,她向后退了一步,语气里是刻在骨子里的礼貌:“你好……”
那人盯了她一会儿,两秒后,小混混似乎认出了她:
“你不是那个前两天的那个谁吗,还敢来?找死?”
他双眸凶恶,捏起的拳头吓得祝心又退两步。
她将下唇咬得发白,眼睫也因为极度害怕轻轻颤动,没多做思考,心下一横,猛地推开他朝屋内跑去。
“谁让你进去的?”小混混被她撞到门框上闷哼一声,上前扯着祝心的领子想将她拉出去,屋内坐着的其他小混混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朝她看去。
祝心的脸被衣领勒得涨红,双手无力地抓着空气。
没有人想帮忙,只当作一场闹剧。
“王恒,放开。”
声音从头顶传来。王恒动作一滞,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松了劲儿。
祝心挣扎开来,顺着声音跑向站在楼梯上的少年。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