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镇国公无视他情绪,依旧悠悠看着,眼中趣味不减,“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裴琤紧了紧拳头,压下涌上头的怨怒,冷静漠然道:“就算我喜欢她,那也不表示你如此逼迫是对的,从幼时至今,你从未想过我的意愿,我又为何要遵从你的意志?”

    “楚映秋之事,我做定了!”裴琤丢下话语,转身出门。

    镇国公悠然神色一沉,脸色再冷了下来,“你可要想清楚!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裴琤已经出了书房。

    一到外头,他立即往庭院看去,庭下不见姚窕,只有国公的亲随护卫守在门口。

    裴琤心更沉了沉,无视身后怒火威胁,快速往院外走去。

    院门前站着的护卫想拦,但见他脸色又没敢出手。

    裴琤出了院子,看到小径前方有丫鬟扶着姚窕远去,他加速待要追上去,走了两步又慢下来。

    追上去又如何?说他方才只是一时气话,不是真心?

    伤害已造成,话也已出口,如何收回?

    *

    丫鬟搀扶着姚窕回到曲水院,远岫晴空等人还没回来,院里空荡不见几个人影。

    姚窕脸色微白,连身上都是冷的。

    扶着她的丫鬟想安慰几声,可到底是小丫鬟,嘴唇嗫嚅着没敢开口。

    “你下去吧。”姚窕挥开丫鬟,独自进到屋里。

    小丫鬟不敢说什么,弯腰退下去。

    姚窕独自站在房门口,屋内光线随身后房门关闭而昏暗下来,好似已至日暮。

    她静静站着,想起她嫁入镇国公府那日,也是这时才进到屋里,当时跟她同来的只有仆妇和喜娘,没有新郎。

    裴琤说得没错。

    他确实没有娶她,他们也没有拜过堂,她只是被裴三公子从姚府迎至国公府,进裴氏祠堂拜见过,名义上就成了裴琤的妻。

    姚窕抬步朝卧室去,手拂过床架,在榻边缓缓坐下。

    成亲那日她在榻上坐了半宿,手中团扇一直未却。

    迎亲拜堂的典礼仪式她完成了,可入洞房后的对拜、却扇、沃盥、撒帐、同牢合卺等仪式却未完成。

    直至半个月后,裴琤被镇国公的人抓回。

    她以为她所执的那面扇子终于得以被却,可得到的却是裴琤宁死不服的消息。

    他被国公亲卫擒了双臂,押跪在地,却仍不肯屈服,只梗着脖子问凭什么。

    镇国公言:婚约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问凭什么,自是凭我是你老子。

    凭我生你养你,教你识字习武,让你衣食无忧,甚至身居高位。

    你若这般不愿意,好啊,你把你这条命还回来,我就不逼你娶妻。

    裴琤没有片刻迟疑,他挣开亲卫,拔出对方佩刀便欲横刀自刎。

    她当时站在院门口,看到那把染血的长刀被镇国公踹飞,看到裴琤被亲卫按押在地,也看到他颈部溢出的鲜红。

    他确实不愿娶她,宁死不愿。

    却扇礼,她不可能等到,更别说之后的合卺礼。

    她当时就应该离开的,他宁死都不愿娶她,她为何还要留下?

    为何要听从镇国公的劝说留下来?

    是不甘心婚典已成,人已归来,不试着相处便这般半途而废?

    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臆想,以为裴琤会发现自己的好,会喜欢自己,会愿意与自己白头偕老?

    可到如今……

    “吱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姚窕坐在床榻边抬起头,眸中已蓄了盈盈一眶水,视野模糊不清,只隐约见到一人从外间走来,等到近前才看清是裴琤。

    姚窕忙转头面向帐内,不愿被人看到她狼狈模样。

    裴琤缓步走来,又在近处停了停,想说什么,到底是欲言又止。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过到床榻边坐下,侧着身自后抱住她,将人拥揽进怀,下颌轻抵着她发鬓。

    姚窕不敢眨眼,唯恐眼中泪水滚落出眶,可却仍有温热顺着滑过脸颊,滴落下去。

    裴琤察觉到,将她脸转过来。

    昏暗柔光里,那娇美面容半掩在黑暗中,下颌弧度凝美流畅,瓷白面容上泪痕清晰,那还挂着的流珠在昏黑里像泛着水光。

    裴琤看着,似不可制地低下头,轻柔吻过她脸上泪珠,俊眉微微颦蹙,那双好看的狭长眼眸里,连轻微上挑的尾部都含着疼惜。

    他双唇翕动,想认错道歉,想说那真的只是一时气话。

    可话到嘴边又还是没能出口。

    他确实没有娶她。

    任何言语的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且无力。

    两人无言地在榻边坐了许久。

    裴琤抱着她先道:“时间不早了,可要用晚膳?”

    他嗓音沙哑,语气轻得像羽毛。

    姚窕挣开他手转开头去,“我不饿。”

    “多少吃点,我给你煮碗面?”裴琤道。

    姚窕情绪稍滞,没明白地回头看去。

    裴琤口吻寻常,又暗藏着两分小心与轻柔:“我也会煮面,你还没尝过我煮的面吧?我这就去给你煮。”

    他说着站起身,要往外走,又回头道:“我很快回来,你等一下。”

    裴琤留下话语,快速出了门。

    姚窕有些愣然,原本情绪被他这话语打断,连思绪都跟着飞散。

    裴琤,会煮面?

    她狐疑,却又提不起心出去查看真假。

    两刻钟后,裴琤真端着一碗面进来。

    浓郁的鸡汤味散逸在空中,裴琤端着托盘,其内放着一大碗面,面上有熟悉的卤肉与荷包蛋,还撒着葱花,看着美味且香浓。

    姚窕认出面上卤肉是她早先让人准备的。

    “面是我煮的,汤和佐料是你先前让人准备的,也算是借花献佛了,可要尝一口?”裴琤在她身前蹲下来,单膝点地,双手托着托盘递到她面前,那双眸子平仰凝视,怀着期许。

    姚窕想要拒绝,可闻到香味腹中饥饿被勾起。

    她午食在焦溪山上没吃几口,上下爬山加上骑马奔逃,消耗又颇多,此刻早饿了。

    裴琤听到她腹中饥饿,更将托盘往她跟前送了送,柔声哄道:“面是我揉的,也是我亲自煮的,今日好歹是我生辰,你吃上一口尝尝味?”

    姚窕迟疑了会儿,拿起托盘上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面,低头靠近面碗吃了一小口,小心嗦进嘴里。

    面条劲道适中,既不软烂也不夹生,真真恰到好,加上汤汁香浓,竟是意外的不错。

    姚窕诧异看了他一眼。

    “好吃吗?”裴琤凝视着她,嘴角似有轻微上扬的自得弧度。

    姚窕点了点头,再吃了一小口,许是饿了,也许是这面美味,竟就这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一整碗。

    待最后一夹面入口,裴琤忽地倾身半起,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复又看着她道:“生辰吉乐,福寿安康。”

    姚窕吃面的动作停顿。

    裴琤又蹲回来端着那托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地看着她,只是眉宇舒展,嘴角微扬,连眼睛都似泛着光。

    “可吃好了?”他道。

    姚窕怔愣愣地嚼了嚼,吞下最后一口面,点了下头,放下筷子。

    裴琤看着她,忽地换成单手抓托盘,另一手端起面碗,将碗口转到她吃面的那个方向,仰头将碗内剩余的面汤大口喝完。

    姚窕呆凝住。

    裴琤单手端着托盘也很稳,喝完面汤将碗放回托盘内,脸上肉眼可见的轻松愉悦。

    “来人。”他朝外喊了声。

    外头候着的丫鬟快速进来,手里端着水盆面巾等洗漱用品。

    远岫晴空也回了来,走在小丫鬟前头。

    “世子爷,少夫人。”两个大丫鬟先见礼。

    裴琤颔首,将托盘连带上面的空碗,一同塞给靠近来的人,“伺候少夫人洗漱,她身上有伤,动作轻些。”

    远岫晴空微惊,忙围上姚窕关切询问:“少夫人伤到哪儿了?可要紧?”

    姚窕看向裴琤。

    裴琤也看着她,轻道:“时间不早了,你先洗漱,我很快回来。”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也点了灯。

    姚窕脑子凝顿,没跟上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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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琤招呼过后先往外去,远岫晴空关切围过来。

    姚窕凝顿的大脑这才回醒,轻摇了摇头,看向回来的两大丫鬟“我没事,你们今日可有受伤?”

    “没有,少夫人一走那些贼子便都想追过去,并没有继续围攻我们,裴潮他们想阻挡贼子去追少夫人,可贼人实在太多了,没能全部拦下,幸好老天保佑,少夫人安然无恙。”远岫庆幸道。

    今日事情惊险,远岫晴空也是惊白了脸,几度以为命休已。

    好在最后他们都平安归来。

    “嗯。”姚窕点了点,“我在路上遇到了寿王殿下,那些追赶我的人被惊退,你们今日受伤的人可多?有无人员伤亡?你们去打探清楚,若有什么需要,都可来回禀于我。”

    “今日有不少人受伤,但并无伤亡,世子已经处理好,您不必忧心。”远岫道。

    姚窕再点了点头,总有些愣神,像心不在焉。

    远岫晴空对视了眼,能察觉出她情绪低沉,可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因为今日袭击让姚窕不安,不由围着安慰宽抚,又讲着趣话逗笑。

    姚窕没有多言,洗漱过后便以乏困为由上床安寝。

    远岫晴空不敢打搅,都出了来。

    姚窕躺在床上没睡,直到身后传来声音,裴琤洗漱完,轻脚轻手上了榻,双手从后伸来,像往常般将她锁进怀里。

    姚窕睁着眼没动没说话。

    裴琤拥着她也没言语。

    黑夜静静,蜡烛燃烧得有些小快。

    姚窕倏地想起,新婚那日她也是这般睁着眼,静静看着红烛燃到底。

    许是知道白日说错了话,裴琤揽着她腰一晚上都没出声,姚窕躺着躺着思绪逐渐飘远,周围昏暗下来。

    恍惚间,她看到桌上燃到底的红烛,像新婚那日。

    看到裴琤跪在地上,眼中愤怒那般清晰,竟毫不犹豫横刀自刎,她想冲过去,抓住那把刀,然而等她落手抓稳,长刀变成了一纸婚书。

    她手腕被谁攥紧,那人满是愤怒地将她扯过去,那双狭长好看的眸子里蓄着屈辱的水光,眼尾嫣红,充满愤怒。

    “凭什么!”他盯着她,将她扯着逼至墙角,脸上冷色像添了层霜,愤怒又隐忍。

    “凭什么你想嫁就能嫁,想走就能走?我是什么很贱的玩意,能让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姚窕想辩驳解释,可所有话语都那么苍白无力。

    她早早知道他不愿娶她的。

    他退婚、他逃婚、他宁死不屈,可她还是强嫁给了他,还是成了他的妻。

    姚窕眼中含泪,嘴唇几次颤动想道歉,话语却一直哽在喉间没能出口。

    上首压着她的人满目冷寒,言语越发凌厉,“你就这么想嫁人?就这么恨嫁,我明明没有娶你,也没想娶你,你却硬要嫁过来,硬要贴上来,姚窕,你怎么这么贱!”

    不,我没有。

    姚窕张嘴想说,喉咙却像哑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站在院里,清晰听到屋内传来话语。

    “我没有娶她,当初与她成亲的也非我!”

    “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姚窕姚窕……醒醒!醒一醒……”耳边传来呼声,眼前场景飘散,先前那话语随之远去,唯独这轻唤焦虑又真实地响在耳畔。

    姚窕睁开眼,视野昏黑幽暗又逐渐清晰。

    裴琤躺在旁侧,半支起身子抓着她肩膀,面上眼里全是忧心,见她睁眼醒来,那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脸上神色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

    “醒了,我听到你哭了,可是做噩梦了?”裴琤问。

    姚窕看着他,视野还是模糊的,有温热液珠顺着眼角滑入鬓间,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狼狈。

    裴琤见她还哭着,便倾下身子,将她抱进怀里,手拍着她后背,温柔安抚道:“没事了,只是一场噩梦……”

    姚窕压回的情绪还没稳定,眼泪再次涌出。

    可那不是梦。

    “裴琤。”她声音带着浓浓鼻音。

    “嗯。”裴琤温声柔和应着。

    “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