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打开的门往里,还没看到里面人的脸,就从传来的讥笑吵闹声音里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砰!”的一声响,是神情冷峻的周惟静一把把入户门推开的声音,把正弯着腰和老公一边说笑一边翻快递的蒋文璐吓了个正着。
“谁啊?!”她拧起眉毛,不客气道。
转头看见进来的人是她,眉梢一扬,语气就怪了起来,“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豪门阔太回来了,怎么想到来我们这个小破地方了?”
客厅里摆满了快递箱子,有一部分已经拆开,在蒋文璐的脚边摆了两个大纸箱,在她来之前正在挑挑拣拣往里放东西。
周惟静上下打量了这两个人一眼,又扫了眼蒋文璐脚边拆开的快递盒,确定这里面都是她买的东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家吧?两位这是入室抢劫?”
“你!”蒋文璐反唇讥讽道,“什么你家,当初是你外婆自己把这套房子卖给我家的,这里是我家才对!怎么,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你想反悔了?”
站在蒋文璐一侧的冯桥,一见到周惟静表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目光止不住地盯着她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此刻也只能干巴巴的插一句,“都是一家人……”
周惟静看也没看她,只是盯着蒋文璐,忽然笑了,这一笑恍若冰层融化露出亮晶晶的钻石,明艳夺目得让冯桥下意识呆了呆。
直到脚下传来一阵剧痛,他才看到妻子咬着牙怒视他的视线,顿时目光躲闪嗫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再不敢多说了。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我外婆的房子!”周惟静站到两人面前,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蒋文璐脸上,“那你应该是知道我外婆当时是和刘文明立了一个协议吧,这协议和你家又有什么关系。”
“刘文明是我外公!给我外公的不就是给我的,我可告诉你,当时的协议现在还在我家里呢,你想反悔也不可能。”
蒋文璐理直气壮地昂起头,刘文明是周惟静的亲外公不错,但协议是刘文明和她外婆婚姻期间立下的,那就是夫妻共同财产。
现在刘文明已经去世,可她外婆还在呢,外婆的可不就是她的!
周惟静却连个白眼都懒得翻。
上上代的烂事,亏蒋文璐还好意思说。
带着孩子撬了自己亲姐姐墙角的是蒋文璐的亲外婆,一边说妻妹可怜他只是犯了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一边在人前诋毁发妻生不出儿子所以才离婚的人是她周惟静的亲外公。
十几年前,在周惟静刚出生没多久,她的父母就因意外身亡,是外婆一口饭一口奶的将她养到八岁。
只惋惜天不惜英才,外婆因为早年做实验和辛苦工作亏损了身体,得了白血病,重病在身本不打算再做挣扎,只是舍不得小孙女从此伶仃一个人,勉力去治。
但她心知自己时日无多,而外孙女又实在太小她放心不下,在重病失去意识前同刘文明立了份协议。
外婆心善,哪怕被丈夫和妹妹联手背叛,也留有余地,不曾撕破最后一丝脸皮,念着周惟静好歹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总不至于全然不顾这一份血缘,将孩子和协议一同交给他。
周惟静越是生气,脸上的表情越平静,“首先,按照法律关系来说,刘文明也是我的外公,其次,当时我外婆和刘文明立下的协议内容是——
刘文明将我在良好的生活条件下抚养长大到十八岁,我十八岁之后将继承这套房子的使用权,在此期间,这套房子可以双方一起居住。”
外婆只是心软,又不是傻子。
当时刘文明因为是婚姻过错方,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只能净身出户,搬出这套房子,带着新妻子还有一个孩子挤在单位宿舍里。
哪怕后来单位重新给他分了套房子,就在这栋楼的四楼,可面积太小只有六十平,在孩子还小的时候还能凑合,后来孩子嫁了人带着丈夫孩子又住回来时就显得太逼仄。
两边一个害怕孩子太小离了唯一的亲人活不下去,一个迫切想住上大点的房子,哪怕有旧怨,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后来你外婆同意在你十八岁之后把房子转让给我外公了!”
周惟静眼也不动,“那只是口头协议,毕竟当时他们还口头约定了,这套房子要转让使用权也只给刘文明一个人,同时在他死后一定要由我这个亲外孙继承是不是?”
“毕竟你外公也没遵守他的口头协议,那我外婆不遵守也很正常啊!”
蒋文璐不服气,“我外公是一个活人,答应之后又反悔了不是很正常吗?那是他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你外婆老早就死了呀,死人是不能反悔的!”
"他可没有做到,怎么就是他的东西了?"周惟静反问,“你说,你家做到好好把我抚养长大了吗?”
“要不是我家接济你照顾你,你怎么可能活着长大?哦,对了,我都忘了,要是外公对你不好,能给你介绍江家,你能当上豪门阔太?”
说到这,蒋文璐心里就有点酸酸的。
外公说不定就是嘴上说着偏心她,其实心里就是偏心周惟静这个小野种,不然凭什么这么好的结婚对象给了周惟静,自己就只能嫁给冯桥这个软骨头窝囊废。
“你确定我是被你家接济才活下来的而不是被你家欺负得差点活不下去?”周惟静嗤笑,“当初你家是因为什么才灰溜溜地搬出去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当时刘文明差点因为虐待亲外孙作风不正被革职,一家子的脊梁骨都快被大院里的人戳烂了,这才在家属院里待不下了出去另外租房。
蒋文璐目光闪了闪。
她当然记得,小时候就数她对周惟静的欺负最多,可那又怎么样,她妈妈外婆因为周惟静的外婆吃了这么多苦,这是她欠他们的!
“给你吃给你喝就不错了,被打两下又不会死,你这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这种话周惟静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现在只觉得烦,“行啊,我给你吃给你喝,我再打你两下行不行?”
说着,就要撸起秀气,四下找看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蒋文璐顿时一惊,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她是知道她疯起来是连死都不怕的,磕巴道,“你……你干什么!说不过我想动手是吧,我老公还在这呢!”
她转头看向冯桥,“如果她打我的话,老公你肯定会帮我的对吧?”
冯桥满脸为难,看看她又看看周惟静,“我……我……”
被一脸怒意的蒋文璐又狠狠踩了一脚,“要你有什么用啊,你老婆都被人欺负了你还不知道打回去!”
一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周惟静正提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卸下来的门柱往她这走,顿时尖叫一声,“你疯了啊!你真来!”
往常两人只要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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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就一定会骂个五百回合,但成年以后,周惟静已经很少动手了,今天她是发癫了吗!?
当然不是。
周惟静掂了掂手里的门柱,漫不经心地想自己的体格好像变好了,连这么重的东西都能一只手拿起来。
目光冷冷地看向那两人,勾了勾唇角道,“我回到家看到有小偷入室抢窃,一个慌张之下不小心打了他们,这个理由你们看怎么样?”
生怕她真能做出来的蒋文璐嘴上说着,“你来啊,你当我怕你!你知不知道现在a市警察局局长是我外公以前的学生?”
脚却非常诚实,拉着冯桥就往门口退,最后愤愤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退了出去。
站在她面前的冯桥目光忧郁地看着她,无声对她比了个‘电话’的口型,就被蒋文璐拉走。
两人走后,周惟静就打电话给换锁公司的人,连门带锁全都换掉。
当时她为了保留外婆活着时留下的痕迹,一直没舍得把这个门锁给换掉,但现在,就算是为了不让她和外婆的家进晦气的人,她也要换掉。
她先没管摆在客厅里的各种快递箱子,而是先打量了一下这套老房子,因为是保密单位的内部家属房,用料很扎实即便楼龄长也依然很坚固,但也有很多问题,像是松动的实木地板,泛黄剥落的墙壁,还有老旧得随便是个人都能拆下来的窗户……
这些年她半是逃避和外婆的回忆半是躲开一些不美好的过去,很少回来,现在是迫不得已。
如果想要住人的话,必须要彻底翻新。
这些都是外婆留下的东西,当初刘文明一家住进来的时候,他的新妻子也想过将家里的格局变一变,装修换一换,可只要施工队敢进来,周惟静就敢去楼顶大喊‘我要跳楼’。
哪怕事后又被毒打一顿,下一次施工队来她就还敢。
周惟静坐在客厅的地板愣愣地看着窗户,阳光透过玻璃窗上蒙着彩色玻璃纸,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坐在这个位置,只要伸出手。
一捧彩色的光就会盛满掌心。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从小就是一个念旧的孩子,出生时陪伴她的娃娃用到破破烂烂吐出棉絮来了她也不肯丢,外婆一直带她去吃的一个馆子,一直吃的那道菜没了,她回家瘪着嘴兜着泪一口饭也不肯吃。
那时候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疼痛的外婆,就会将她抱在怀里,温柔耐心的哄她:
“囡囡啊,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要接受这些变化,喜欢的娃娃会坏掉,喜欢的衣服会穿不下,喜欢的朋友会离开,外婆也会变得越来越老,但我们囡囡会越来越漂亮聪明。”
说这话时,外婆的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和她当时看不懂的悲伤。
小周惟静哭着抱着外婆,“囡囡不要变,外婆不要老,外婆不要走!”
在她心里,唯一的家人是外婆,最喜欢的朋友也是外婆。
“囡囡,外婆想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时间变化,唯一一个不受时间影响的,就是这个——”
苍老的手握着女孩稚嫩的小手,抵在她心口的位置,外婆温柔道,“心是不会因为时间而变的,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外婆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
握着彩光的手掌合拢,慢慢抵在心口。
这是她和外婆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