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讨厌的
    林星给办公室全员烤的小蛋糕,他不会吃,而是随手丢给下属陆觉。

    她期期艾艾地来问他好不好吃的时候,旁边陆觉心虚的眼神快要实质化了,他却冷淡地告诉她:

    “不好吃,以后不要再送了。”

    “还有,你这算贿赂,积累到一定金额,我可以举报你。”

    她的笑容僵了僵,像是感到难堪,但几秒后,她又重新用轻快的语气说:

    “嗯,我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甜食,我下次做甜度低的送你。还有,这不算贿赂,算谢礼,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照。”

    她很聪明地把单单送给他一个人的蛋糕,变成了送给所有人。

    他忍不住想问,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讨厌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这个时候,吃了她小蛋糕的一名下属没有眼力见地嚷嚷道:

    “小美女,那我可以点单吗?我想吃芒果班戟!给你材料费和手工费!”

    她笑盈盈地侧过头看向那人,似乎很高兴自己的厨艺被人肯定,温声道:

    “手工费就不收啦。明天给你做哦。”

    当那双温柔带笑的眼睛不再看向祁洛时,他心中陡然没来由地一慌。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譬如水面,归于平静。

    ……

    不久后,就是祁洛的生日。

    林星第一次热切地送来蛋糕,想跟他一起过生日,但是进不去他的别墅。

    她坐在路边等了很久,正巧撞上冰玫瑰斯特菈开车送醉酒的他回家。

    她看着盛装出席他生日宴的斯特菈,一身她永远也买不起的高定礼服裙,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斯特菈搀扶着醉酒的祁洛走近,将他交给出门迎接的保姆后离开了。

    走之前还好心地问了她一句,坐在这里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斯特菈甚至没有把灰头土脸的她和祁洛联系起来。

    这已经是她最体面的一身裙子了。

    可在斯特菈面前,依旧如萤火之辉。

    林星知道时机不对,可还是起身赶过去,想要对祁洛说些什么。

    哪怕是一句生日快乐。

    可他醉眼迷蒙地看到了捧着蛋糕的她,刹那想起了生日宴上的那些流言和笑谈。

    都说他流落在外整整五年,回来就空降,名不正言不顺,还开后门招了个……放在身边,恐怕暗地里不知多享受被人追求,在偷着乐呢……

    可笑的是,她确实是是自己考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她的确没有走任何后门,是杀过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凭实力考进来的。

    本该敬佩她的毅力和能力,被迫背了黑锅的祁洛却厌恶至极。

    她不该考的。

    害他沦为笑柄。

    他能忍受世人对他身世的窥探和蔑视,但拒绝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负责。

    开后门恰恰是他最看不上的一种。

    祁洛推开保姆,扶着门廊柱,眯着眼睛,冷峻地睨着她,在她的生日祝福还未说出口时,就抢先将污蔑的话语劈头盖脸倾倒过去:

    “这么会讨好人?心思活泛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能‘考’进战后清点部。”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没有消化完他的这句话。

    见她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祁洛感觉自己的言语攻击如同泥牛入海,心中愤懑无处发泄,一把将蛋糕打翻在她身上,口不择言道:

    “跟你同一天过生日,真是令人不快。”

    没有人知道,他比谁都厌恶自己的降生。

    生日宴不过是无奈之举。

    如果可以,他不想要任何人的生日快乐。

    那些在首都上流圈子里人尽皆知的隐秘传言是真的。

    他不过是个卑劣的私生子。

    他的诞生就是原罪。

    按照星际的法律,他只能做生理学父亲婚生子的垫脚石。

    对方从商,他爬到顶也只能是打工的CEO,无权持有股份,进入董事会;对方从政,他只能是对方身边处理一切棘手琐事的秘书助理,只因由血缘和把柄维系的利益关系比雇佣关系更加牢靠;对方从军,他就要做底下稳固派系的基石,在少校这个位置坐到死,守住这一隅江山。

    一个所有上流阶层心照不宣的秘密:

    首都的许多家族,是构筑在私生子的血肉之上的。

    他们天然受法律制约,也被伦理道德谴责。

    做着最辛苦的工作。

    背最狠的骂名。

    所以……

    他的生日,要什么祝福!?

    谁会为他的诞生开心!?

    寄生在他血肉之上的家族既得利益者吗?

    他那疯疯癫癫的母亲吗?

    够了,反正林星和其他女人一样,也是听说他过生日,来上赶着献殷勤的吧。

    那可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祁洛没有再看她,迈开长腿进了屋。

    在屋门关闭的时候,某种深藏于心底的本能促使他回首。

    透过门缝,瞥见她站在路灯下,盯着落在地上的蛋糕胚。

    惨白灯光笔直打在她脆弱的背脊上,女孩缓缓倾身,慢吞吞清理着裙子和一地的狼藉。

    门扉闭合,阻绝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再关注,只是打了个电话,叫保安把她丢出去。

    如今,时隔三年,回忆起过往种种,祁洛知道,他做过太多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他说不清心口的酸涩源自什么。

    曾经对她的厌恶已经变得异常遥远,仿佛隔世经年。

    他甚至记不清为什么讨厌她了。

    因为怀疑她想嫁豪门吗?

    可是她这三年来什么越界的事情都没做,对他的追求甚至毫无进展——连他家门都进不去。

    有心机的女人不会笨到这个地步。

    因为厌恶她粗鄙不堪吗?

    不是的。如果她真的是这种人,不会让两个部门的部员都那么喜欢她,把她当作吉祥物看待,在她死后,甚至有人无视他的职衔,当面甩他脸色。

    因为讨厌她直白追求吗?

    ……不。这是最离谱的理由。

    他不讨厌。

    他……不讨厌的。

    心脏又是熟悉的抽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每天早上到办公室,都能看到桌面摆着一杯热咖啡和不重样的小蛋糕。

    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对别人微笑的时候,会想上去打断他们的交谈,把她拉走。

    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就会感到心慌,如果在办公室,就会忍不住找借口去战后清点部逛一圈。

    如果在部队练新兵,就会没来由地心烦意乱,结束拉练之后,不管多晚,一定要回办公室一趟。

    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走。

    据她说,是她脑子笨,工作总是做不完。

    骗子。

    陆觉偷偷告诉他,他按时下班的时候,她也不会久留。

    往事烙在心头,祁洛懵懂未明。

    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很清楚,自己顶多是被她养出了点坏习惯。

    就像习惯在窗台上摆一盆花,习惯喝咖啡加糖一样自然。

    如果有一天,没有花,也没有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喜欢?爱?

    不至于。

    他见过部队里有女朋友的愣头青,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为了借楼下的公共电话亭煲电话粥,喂三个小时蚊子;把对象的照片贴满笔记本不够,还差点贴满桌子;女朋友送的小点心舍不得吃,好险放到变质。

    还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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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的违反军纪翻墙出去,就因为女朋友被人调戏了,抡起酒瓶子就要跟人干架。

    看到他们,他都觉得该去查查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恶心,肉麻,他才不要变成那样。

    所以,为什么会不想林星离开?

    他不明白。

    他不懂。

    没有理清自己心意的祁洛,面对着执意要出去住的林星,抓住她手腕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

    他的语气也重新变得冷静克制起来:

    “我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可以打折租给你。你没有终端,生活不方便,我也可以借钱给你,不算利息。”

    她可以离开。

    但不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这是他的底线了。

    祁洛本可以告诉她,她其实有个工作,还有个租来的屋子——她出事后,他去收拾过,门锁密码就是他的生日——她对他从来不设防。

    那些东西他都打包好了,本来准备让保姆放到给她收拾的客房,但又忍住了。

    他下意识自私地想让她远离过去三年所有的生活痕迹。

    他没来由地怕她想起来难过。

    没关系的。

    比起她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忘记他,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慢慢来,她一定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的眼里,一定还会出现自己的影子。

    面对祁洛的提议,林星沉默许久,终于接受了他的好意,露出浅淡微笑:

    “谢谢你。”

    看到她笑容的瞬间,祁洛连续半个多月来遍布阴霾的心脏,骤然之间,云开雾散。

    ……

    他开车载着林星去了那栋市中心的公寓。

    那是他心情不好想独处时的秘密基地,为了隐蔽,没有记在他名下,托家里的私人医生挂了名。

    对方偶尔出诊,赶不回郊区别墅时,会过来住,但都会跟他打招呼。

    刷开大门,祁洛推着林星的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进了玄关。

    一进门就闻见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

    客厅的落地窗拉着窗帘,屋内很昏暗。

    在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时,祁洛僵住了。

    男人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挂在胳膊上,衬衫皱起,露出大片腹肌,头枕着沙发扶手,一只手搭在额前,身子歪倒,左腿垂下,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桌上强迫症似的摆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空酒瓶。

    似乎被开门声惊扰到,他迷迷糊糊睁眼,晃了晃手,想当然地认为祁洛又要进行“一个人的emo时间”了,含糊道:

    “我心情也不好。当我不存在就行。你去隔壁房间。”

    “车从影!”祁洛在林星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刹那间尽皆收起,迅速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那该死的私人医生放荡的样子,“把衣服穿好,否则我就把中央空调调到19度!”

    19度是空调的极限,不是他的极限。

    林星茫然地站在那里,说实话屋内太暗,她刚才什么都没看清。

    她眨了眨眼,轻软的眼睫就在祁洛手心小刷子似的扫了扫。

    祁洛喉结滚了滚,低咒一声,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出门外,挽着袖子打算和车从影来一场物理交流,以掩饰刚才那乱了节拍的心跳。

    林星无辜被推出门,门板在她面前合上。

    电梯“叮”地一声响,小麦色肌肤的少年抱着一大袋东西迎面走来。

    东西太多,他看不到前面,不小心撞上了林星。

    “哎呀我草!”

    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啦啦”巨响,各种蔬菜水果肉类滚了一地,少年想补救般趴在地上去捡,抱了满怀的白菜五花肉,乍一抬头,和正在帮他捡东西的林星对上了视线。

    也看到了她左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