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最后几日,宋槐把崔宣送进了幼儿园。
小孩子本来不想去,但一进教室就被桌上的各种玩具吸引住,刚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挂在脸上,再没哭过,泪水风干笑起来还有两道痕迹。
老师在宋槐走前嘱咐了几句,你们家是住的远么?不在老城区?那就抽空一周看孩子一次,幼儿园小朋友住校,刚开始很难适应。你是她姐姐吧,最好让她爸爸妈妈也来,一家人来陪孩子是最好的。老师笑着看宋槐,仿佛在羡慕一个和睦、又团圆的家庭。
宋槐答应下来,实情不可能说。
不和睦,不团圆,支离破碎,一团乱麻——这是脑海里涌上来的词语。而且宋妍不能出院,就算出院也不能尽好一位母亲的职责,更何况昨天医院刚来了电话,是护士打来的。
电话来的那刻,火锅店门刚关,宋槐进厨房煮碗挂面,筷子和锅柄还在手里,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响。
她把火扭小,接起来,“你好。”
“你妈妈,是叫宋妍吗?”护士问。
“是。”宋槐低低的答,她还听出护士语气有点抱怨。
“诶呀你快来看一眼,她精神不正常,闹得其他病人休息不好......多少天了,给她换药都不见病人家属,人家其他床可是轮班换着人天天陪,什么倒水啊,陪着吃饭上厕所,都是我们这边的实习护士轮着来,你要实在没空,好歹叫个护工啊。”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诶那行,赶紧来吧啊。”
“嗯,好。”
通话结束。
逃避是没用的,该去还得去,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揪着你脖子,要你给命运下跪。
想到这,手被锅里煮面溢出来的水烫到,宋槐“嘶”了声,赶紧拿筷子搅搅,再把火调小。挂面全煮囊了,满锅的白,窝的荷包蛋也煮散。
自从妹妹走后,每天晚上就她一个人。火锅店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亮着灯,宋槐站着把面吃完,挂面一点也不爽利,荷包蛋也干涩。
-
去医院是晚上十一点,老住院部三楼里,走廊不宽敞,天花板的灯光昏暗坚硬,不柔和,整整一条道,除了护士再没人。宋槐小跑去护士站又问了下宋妍最近的情况,就朝病房里走。
四人间病房,只有三十多平,两扇大窗户,拥挤杂乱,四个病人通常还要伴几个家属,一屋子的人,闷而燥热,哪怕每床之间都隔着帘子,宋槐轻手轻脚的,一路向里,满地的东西,热水壶,特仑苏,安慕希,水果和杂粮饼干,多到没地方落脚,对比之下,宋妍身边空空荡荡。她看着宋妍,安静的睡着,呼吸平缓,显得孤独又凄凉。
她没叫醒宋妍,一晚上什么也没做,半梦半醒的坐了七八个小时。
打记事起就没陪过宋妍这么长时间,十几岁前是宋妍不着家,母女俩见面次数少之又少,怀妹妹时宋槐倒在旁边伺候,但两人都无话可说,甚至没眼神交流,宋槐把饭端进屋,沉默的打盆水,给她擦擦身,然后立刻出去,每日如此,机器一样遵守规则。
一夜似睡非睡的,不敢动,也不敢去厕所,眼皮更不敢闭紧,她腰酸腿疼的挨到天渐渐变亮,病房里外都有了动静,有人睡醒,家属去打水。
“3号床还有半小时输液。”护士推门进来,“皮试做过了哈。”
“做过啦!”
上午忙碌混乱,光线早从劣质窗帘里透过来,宋妍慢慢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槐。
母女俩目光对上,宋槐看着她,“醒了,早上吃什么,医院有饭。”
宋妍嘴唇颤抖着,眼泪从眼角流下,顺着鱼尾纹,落在白色枕头上。
宋槐躲开那道目光,收拾床上堆着的衣服,声音平淡,“那就给你买粥,煮鸡蛋,包子。”收拾完宋槐转身,衣角被宋妍拉住。
宋槐转头看她。
“小槐...小槐...”宋妍一直啜泣,哽咽,泪呛进嗓子里,不停咳嗽,忽然,宋妍又扯着嗓子,几近尖叫的大喊,“宋槐,你爸不要我了!姓崔的也不要我了!没男人肯要我了,你说怎么办啊,是妈妈对不起你,我那天应该把照片撕了,逼着你爸删了微信,你别怪我,你别恨我,也不要恨他好不好,帮我把那个贱男人找回来,我死给他看。”
“不行,这样不行...咱们找他要钱,咱们报警,咱们,威胁他,让他给我一百万!”
“要不这样,你不想见他没关系,你给妈妈换个手机吧,好不好,现在的太旧了.....我还想办个电话卡,我联系姓崔的。”
“你能送我出院么?我没病,我好得很,医院待着不舒服,床特别小,我每天晚上都怕自己掉下去,还有那个护士,她态度不好,前两天还瞪我一眼,为什么瞪我呢?因为身边没家属陪,所以你看,小槐,你没时间陪,我干脆就出院吧.....”
疯子,完全疯了。
每句话都像支冷箭,猝不及防的射进心脏中央。
宋槐眼眶红着,一把扯走衣角,小跑出病房,留下宋妍—自己的妈妈呆在里面。
她不知道病房里其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她没留意,能想象到,是那种怪异,嫌弃中又捎带好奇的眼神,也说不准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冷血又不孝。
这就是宋妍的魔力,她总能让自己女儿狼狈又苟且的活着,没半点人该有的尊严。之后又佯作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人。作为母亲她不合格,足够自私且不管亲人死活。
作为宋妍的女儿,宋槐曾不止一次替母亲辩解,拼命的找理由,无时无刻不想说服自己,妈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她只是被坏男人骗了而已,她只是脾气大。
宋妍也为她做过饭吃,记忆深刻的六七顿,尽管是普通简陋的大白菜,豆腐粉条,哪怕经常忘记放盐,哪怕菜里有头发丝,也让宋槐感到自己有妈妈,她不是野孩子,她以为这样下去母女相依为命,她读书,大学毕业后挣钱,打工,离开槐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惜事实证明,世界上并非每个母亲都爱孩子,宋妍从始至终都觉得她是拖油瓶,她是家中蛆虫,是害她失去大佬依傍的倒霉鬼。
她活该被抛弃。
她活该被打骂。
一切都是她活该。
-
医院里排队买饭,早晨八点左右是高峰。宋槐买好早饭又上了住院部,找护士长,“那个,麻烦你了,317,4号床宋妍,麻烦帮我送一下吧。”
护士长疑惑的接过,点点头,眼神诧异看向她。
宋妍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手揣口袋里走进电梯间,开门,进去,按一层按键。
下到一楼她又给自己接了杯热水,蒸气腾上去,眼泪顺势滴在杯沿。
开水顺进嗓子里,走出门哈口气全是白烟,虽只有零下几度,但空气湿冷,像走进冰窖,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一场大雨,今天云层已经将太阳遮盖。
这种天气,眼泪不允许挂脸上,宋槐几滴泪全被风吹干,她边走边低着头,用袖子使劲擦脸,蹭啊蹭,走着走着就撞人了,约莫是撞那人的肩膀,猛地一下额头闷疼。
倒霉。
一个趔趄后,宋槐抬起头,熟悉的脸又撞进她眼里,是温诚。
这是自几月前宋槐拒绝温诚表白后再次见面,难以描述此刻心情,甚至有片刻空白,冷风猛烈的刮,宋槐捋捋飘散的碎发,仰头和他目光相对,温诚不怕冷的样子,一身看起来没厚度的黑色冲锋衣,就那么披在身上,敞着怀,内搭高领灰毛衣,袖口还挽起一截,露出清冷腕骨,他身后是独属于冬日的清冷光线,为他勾描出模糊的、毛茸茸的身体轮廓。
温诚皱眉看她,想窥探她表情。
奈何宋槐头又立刻低下,始终看地面,绕道就走,脚刚迈出去,就被温诚握住胳膊,一把拽回原位。
力道不轻,轻易挣不开。
温诚抬着她胳膊,宋槐死劲儿低头,两个人就在寒风里僵持不下。
宋槐拗不过他,只好抬起头,视线再次接轨。
“躲什么躲,做贼心虚了?你有没有脑子,”
“当我不存在呢你,可不是我在这守株待兔,我也没再联系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对不对,既然见了不能把话说清楚?你解决问题都这样?能不能有点儿担当,逃避有用么?”
他刚说完,就见宋槐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刚大哭过。
温诚表情一僵,“哭了?”
不至于吧,几句话把人家弄哭了?
话音刚落,宋槐两行泪像堤坝涨潮一样,顺着原来的泪痕流,泪珠挂在下巴上。
在风里哭太狼狈了,在他面前哭太丢脸了,可宋槐真的忍不住。
温诚第一次见她哭,他从前以为像宋槐这种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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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小强,永远浇筑铜墙铁壁,无一可攻破之处。
看来是他猜错了,哭有很多种,宋槐可以高兴的哭,感动的哭,生气的哭,然而像今天这种,脆弱的哭,好像本不属于她,因为她是棱角分明又坚硬的人,她身上的刺堪比仙人掌和玫瑰花。
面对宋槐塌下去的肩膀,温诚一下乱套了,他没哄过人,也不清楚怎么就弄哭了,只是张了张略微干涩的嘴唇,两手插口袋里,
“走,上我车再说。”
宋槐不想去,可脑子空白,就真跟着他走了。
车里开了暖风,但也耐不住两人满身寒气,他又把温度调高。
“暖和一下。”温诚看向她,“坐着吧。”
“费电。”宋槐在抽泣声中,回答他,“手里没钱给你车费。”
温诚被无语笑了,“谁稀罕你的车费,我缺你那点儿钱么?”他打开车里的灯,“为什么哭。”
“摔了。”
“你现在出去再摔一下,我看看是不是这样,我看看你摔跤是不是毫发无损,衣服还干干净净的。”
温诚目光追着她,宋槐挪开眼,看窗外的停车场,额头磕在玻璃上,“你别问了行不行,我不想说。”
没人会把昔日的伤疤揭开,露在外面,展示给别人看,宋槐说的很认真,几近恳求。他也罕见的不逼问,车七拐八拐,上了个大坡开出去,路上车内安静,只有宋槐克制轻微的抽泣声。
温诚开车也心不在焉,好多次,要不是宋槐提醒就差点闯红灯。
曾听说人的好奇心比猫还重,他以前对这种公众号发言很不屑,现在确信无比,他对任何事情,从没对宋槐这么好奇过,可不么,好奇是动心的前提,是底色。
“咱们等会儿接个人,我朋友。”
宋槐点点头。
要接的人是乔潭立,他上午相亲去了,叫许梦洁,人姑娘是双一流名校毕业,没读研,出来直接工作,一个月一万多不成问题,照片里长的也大方,明艳,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乔潭立说这条件看着就让人自卑,人家能看上我这傻逼么?悬呐。说老实话,乔潭立不丑,偶尔收拾几下还挺帅,短发干净利落,肤色偏白,单眼皮,但鼻梁很高,这次相亲胜算比较大。
路走大半,温诚问宋槐午饭想吃什么,宋槐摇摇头。
“饿死你。”
“那就随便,”宋槐态度温和下来,“可以陪你少吃点。”
温诚嘴角扬了片刻。
像这季节的产物一般,宋槐平时的性格就是冰,冷而坚硬,人们不愿靠近,多碰一下都能受伤,很难击碎,也像仙人掌,全是刺,然而今天,她好像褪去身体的那层保护壳,露出脆弱的,柔软的,真实的,一部分。
从车库到乔潭立的相亲地点距离比较远,车开了一小时才到。
停在路边时,乔潭立已经在那边等上了,温诚指给宋槐看窗外那男人,黑色长款羽绒服,微分碎盖,戴个眼睛的文艺装逼犯,就是乔潭立。
车窗缓缓摇下,温诚喊他,“上车!”
乔潭立视线一扭,立马小跑上去,他坐在后排,才发现副驾驶有人,还是个女人!穿着身白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在白嫩的小脸儿上剐蹭着,脸颊通红。
“呀——嫂子。”
“你怎么不叫奶奶,反正一辈子都是孙子命。”
“不损我你能死?”
“能。”
“介绍一下,她叫宋槐。”温诚帮她说了,然后又看了宋槐一眼,“中午吃烤鱼。”
“嗯。”
乔潭立坐后排,看一眼温诚,再看一眼宋槐,忽然明白点儿什么,嗓子眼挤出一点笑声,冒着被赶下车的风险说,“温诚,你俩什么情况。”
“这么快和好了,真不愧是你啊,啧,段位挺高哈,改天没事儿干教教我,哥们儿今天相亲紧张了,肯定没戏,”说到这,乔潭立没注意温诚那张要杀人的表情,给自己聊进去了,“像我这种平平无奇的舔狗,什么时候到头啊,什么时候结束单身生活。”
“我现在苦日子过的清汤寡水,”
车一个转道停在路边,温诚绷着张臭脸,“来,坐后面那个,滚下去。”
“诶?”乔潭立不乐意了,“凭什么!”
“凭你嘴贱!”
下一秒,乔潭立真就被赶下车了,恓惶的站在路边,吸了一嘴冷风和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