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窃蓝师姐对自己眨眼,黎攸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想必临行之前,落黛紫也和窃蓝交代过了那恶妖的身份,所以她这才会出言帮助黎攸和荼月白。
黎攸顺坡下驴,道:“对,这正是我们的同门,师……弟。”
方才缃娥骇然起身的时候,荼月白就毫不客气地抢了座。
黎攸言罢,便看着荼月白得意地眨眼,后者也是似笑非笑地扬唇回望着她。
缃娥则是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突然,她就又多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师叔,而且这人的装束打扮分明就和那恶妖一模一样。
其他弟子自然也有着同样的考量。
“不是,这位同门……师叔的装束也太……而且这铃音,我感觉我定然是听到过的,不管是十七年前,还是去年,不会错的……”
“对啊,正常人类的眼睛会是蓝色吗,好生奇怪啊!”
黎攸打断他们道:“你们怀疑就怀疑,莫要随意对他人身体评头论足。况且,窃蓝师姐为掌门代理,我为掌门独徒,此人是否为旭晟山同门,我们难道还不知晓么?”
缃娥绕到了黎攸身边落座,轻嗤了一声:“这话,怕不是也在说你自己罢。”她说着,眸光不怀好意地看向黎攸被侧编麻花辫挡住的右耳。
黎攸一怔,刚欲反击,就被打断。
“好了,到此为止。我们此来是为了捉魔的,而不是来拌嘴吵架的。”窃蓝声音淡淡,却带了种不容让人反驳的威严。
而后她又道:“缃娥,不可嘲笑他人身体。”
缃娥抱胸噘嘴,不服道:“师父我……”
窃蓝声音上挑:“嗯?”
“……”
缃娥泄气:“师父,我…知错了。”
窃蓝这才看向黎攸,问道:“既然你们早已抵达,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黎攸将方才伙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后问道:“师姐,你确定在此作乱的真是那魔?”
窃蓝笃定点头:“没错,掌门所言,那魔最喜食的,便是为人父母的中年百姓。”
“……”
他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不爱细皮嫩肉的孩童,却爱他们的父母。
黎攸微一思忖,提议道:“这样吧,我与荼师弟去收养孩童的那处人家看看。”她故意将“师弟”两字咬的很重,而后又是面色得意地望着荼月白。
窃蓝接话,道:“那我便带着其余弟子找找失踪之人的住址所在,看看能否在其中寻得线索。”
黎攸:“今夜,我们在愿来客栈汇合。”
*
旭晟山弟子经历了颇为魔幻的半个下午,于是便四散开到每户人家收集线索去了。而黎攸则是和她的恶妖师弟并肩走在大街之上。
荼月白翘起半边眉,侧眸看向黎攸,道:“师弟?”
黎攸嘿嘿道:“这不是想着把你叫年轻些嘛,师弟。”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之前究竟是做了什么坏事啊,竟惹得他们如此害怕。幸而师尊和师姐打过了招呼,也幸好他们先前没有见过你的外貌,要不你可就惨了。”
荼月白笑:“难道将我带出来的你,就能逃开那些人的盘问了?”
黎攸哄小孩的语气开口:“所以说啊,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要我帮你寻人,就别给我惹麻烦,乖乖和我一起捉魔知道吗?”
不等荼月白回答,黎攸就听得一阵叫卖声。
“罔象酥,罔象酥,好吃的罔象酥。”
而后一阵甜香钻入了她的鼻子,黎攸正想欢喜地小跑上前,却见自己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抬头,目之所见的是一个高大的雪白身影,那人头戴一巨大的斗笠,身着绣棕纹的旭晟山白袍,两手之上缠绕着层层白布,正垂眸看着黎攸,道:“你们可是在寻那四害之一的‘魔’?”
这人说话间,一对硕大的招风耳竟微动。
黎攸盯他一眼,颇觉奇异,但还是礼貌回道:“是的。你是……”
荼月白则懒撩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无言。
那人道:“正好,我也在寻他。”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旭晟山的修者,仝浅栗。”
仝浅栗?黎攸扬眉:这名好生耳熟。
忽然她灵光一现,叫出了声:“你可是旭晟山第一的那位仝师兄?”
仝浅栗昂首应声,斗笠微动,道:“是我。”
说到三代弟子仝浅栗,整个旭晟山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他,只因他曾被誉为旭晟山最有望飞升成仙,天赋卓绝,百年一遇的修真天才。就连黎攸这种没怎么下过黛紫峰,不识得几个同门的人,都在山门医者或是修士那里听过他的大名。
旭晟山不似普通修真门派,只许修剑术或是符篆,它更多的是让弟子们根据自身天赋,自行选择修炼方向,开创独属于自己的术法。
比如说窃蓝,她选择了修琴。她善于弹奏抚魂曲,冽冽弦音可慰一切神魂。
她的徒弟缃娥,修的也是神魂方面的术法,不过与窃蓝还有所不同,她可让人沉溺于自我痛苦回忆无法自拔,可窥他人记忆,还将他人神魂送至另一人的记忆幻境中,重历一遍那人的过往曾经。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仝浅栗师兄呢,修的是草木之术,他极善培育各类草药,提升功法的、治愈外伤的,以及增强体魄的。同时,世间一切草木均可被他所控,攻击,防御,样样通。
旁的弟子大多都是单修一个方面,或主攻,或主防,或像是缃娥一般,只为辅助。而仝浅栗呢,一人便可做到极致的攻防,而且信手便可栽得一株止血草或补灵花。
在年年的山门大比中,他都是碾压所有同门的存在。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厉害的传奇人物,却在灭伤大战后失去了踪影,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大战中,之后的许多年,宗门之中的无数人都在为他叹惋。
黎攸惊道:“仝师兄,原来你没死啊!”
仝浅栗斜眸:“听你这意思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黎攸眨巴眼,单纯道:“怎么可能?既如此,师兄为何不回山门呢?”
仝浅栗还未言,就被荼月白轻咳一声打断,只见恶妖面色幽冷,道:“你也在寻那‘魔’,是何意?”
说到这,仝浅栗的眸中满溢出了化不去的恨意:“那魔,换走了我的气运!”
许是因为天资卓越受了太多人的夸赞和追捧,仝浅栗讲话时总喜斜眼睨人,优越感满满,这方面他倒是和缃娥挺像的。不过比缃娥更胜一筹的是,仝浅栗讲话时总是带着刺人的攻击性。
十七年前,灭伤之战,旭晟山二代弟子,除去现在的掌门落黛紫,全亡,自然仝浅栗的师父莹缟羽也在其中。
为保护仝浅栗,那场大战莹缟羽并未让他出席,而是以法术将他封在了某处。
仝浅栗百般挣脱,但还是无济于事,他只好颓然等候师父归来。几个时辰后,法术解开了。但那并非是师父回来亲手解开的,而是它自行失了效。
法术失效只有两种情况,一者,施加有时效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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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术时间一到便会失去作用。二来,施术者死亡。很遗憾,此次为第二种。
待到仝浅栗抵达战场之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寻了整整一夜,寻遍了整个战场都未寻到师父莹缟羽的身影,只好悲恸而归。
后来,仝浅栗听战场的幸存同门说,师父莹缟羽已逝,而且杀死她的那个梧伤族人还将她的尸身一并带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自此,他便下定决心向梧伤族人复仇。
仝浅栗恨恨道:“梧伤人,就是一群受诅咒的怪物。”
荼月白觑他一眼,冷声道:“注意你的言辞。”
仝浅栗直言:“不管几次,我都会说,他们就是一群怪物。”
黎攸在此时插话:“所以,师兄想为师叔报仇,和那魔有何关系?”
仝浅栗盯她一眼,道:“大战之后,解开诅咒的梧伤人和普通人无异。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杀害师父的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我后来得知,这个种族还有另一项特别的能力,那就是——识别同类。只需一眼,他们便可认出他们的梧伤人同胞。”
静默片刻,仝浅栗又沉声道:“所以——我也变成了梧伤人。”
黎攸更懵了,变成梧伤人,这是什么意思?
仝浅栗继续道:“那时有一大头梧伤人找到了我,说可以为我换身。”
言至此,黎攸大致明白了:“所以,这并不是师兄原本的样子?你使用的,其实是某个梧伤人的身体?”
仝浅栗却是摇头:“非也。此换身,可以说是换身而不换皮。”
“那大头梧伤人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四害之一的‘怪’,“换身”就是他的能力,两个约定换身的人站在一处,他将二人的魂魄赋在皮上,而后将二人的皮剥下,交换,换身而不换皮。”
可以说,他现在只有一张皮是他自己的,而其余的内里则属于另外一个梧伤人。
“所以我现在是梧伤人。而那次与我换身之人,正是你们此次想要捉的魔!”
言罢,仝浅栗转过头来,轻撩乌发,黎攸赫然看到他的脖颈后方有缝合留下的鱼骨状痕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放下头发,仝浅栗道:“这便是换身的证明。”
末了,他继续讲述了后面的故事。
换身之后,仝浅栗自然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许多梧伤人,他也是毫不留情地将其一一斩杀。
可这期间,他却发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真相:虽然他的外貌魂魄未变,但他的内里并非是原本的他了,他的天赋灵力全都不见了,甚至身子骨也没有从前健康硬朗。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他现在的“身子”并不是他的“身子”。
仝浅栗眸光闪亮,陷入回忆,道:“小的时候,父亲曾为我卜过一卦,算命先生说我大耳招风也招运,颇具仙缘,如入修真门,此生必定羽化飞升。在那之后没几日,我便遇到了师父。而跟师父入山门之后,我的修炼之路也当真如他所言,畅然无阻,通达顺遂。”
黎攸想到山门之中对这位师兄的评价,微一点头,心道那算命先生还当真有点东西。
顿了片刻,仝浅栗声音明显染上恨意,道:“而我现在呢,这幅身体甚至都没有灵根,更不要说修炼飞仙了。就是那魔,他换走了我的能力和气运!”
黎攸直言道:“所以师兄现在就是凡人一个了?”
仝浅栗眸光凌厉,但并未否认,只是愤然道:“所以我现在要找出那‘魔’,再找到那‘怪’。让他们将我的‘身’、‘运’,还有‘能力’,一并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