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月白将手中食物放下，仔细端详着手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黄符。这纸张之上虽有少女清新的柚香，可却极淡，似是后来沾上去的。
但细闻之下，其上染着的却是一股他不太陌生气味。
令他分外不悦的味道。
黎攸眼疾手快地抢过他手中的纸张：“不过就是普通的符纸。”
恶妖少年眸光阴鸷，一道银光闪过，黎攸手中的黄符顿时燃烧了起来，莹白的火舌肆意窜着，叫嚣着将这些可怜的纸张吞噬殆尽。
黎攸一个甩手，这才没被那火烫到：“荼月白，你又发什么疯？”
银镯忽亮，久违的噬心花启动，不过黎攸的这句并未带有任何指令性，所以荼月白自然也没被控制成。
恶妖少年气定神闲地拿起桌上的干饼子，又松懒地吃了起来：“那黄符的味道，很不好闻。”
绿裙少女无名火起，她好心给他送食物来，他却烧她符纸，她出门之时没带丹青也没带乾坤绣袋，万一又碰上了方才袭击他们的“鬼”，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她要怎么办才好？
黎攸伸手就去夺那干饼子，鹿眼似要喷出火来，她鼓了腮，道：“我也觉这饼子味道不好闻，既如此，你也别吃了，拿来还我！”
恶妖少年站起，轻盈抬手躲过少女一抓，笑得得意，尖尖虎牙都露在了外面：“我不。”
荼月白着实生得高，不止个子，还有手脚，少女蹦跳着努力向上，可还是够不到。
恶妖少年则是眉目含笑，垂眸看她，偶尔还转过身去故意背对着努力的少女，时而又使坏似地摇动着那张饼子。
当真是……好生幼稚……
被荼月白折腾到满头大汗的黎攸怒火中烧，少女铆足了劲头，蓄力一跃，结果却一个没站稳，左脚绊了右脚。
失重感来袭，黎攸不受控制地向侧边倒去，然而下一瞬，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揽回了来。
温软的少女撞进了他怀中，荼月白不由闷哼了一声。
漆瞳撞蓝眸，她的掌心之下是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嗯，好烂俗的剧情，在话本子上她都看了个烦，但却是很好的攻略进展……
身子微顿的是黎攸，而率先逃开眼神和身体的却是荼月白。
站定后的黎攸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方才那一瞬她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止是他的心跳……
自黎攸从他怀中逃开后，荼月白便将食物默默放在了桌上，只以后背对这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攸却是一个起身，将人拉至床榻上坐下，抬手便往他领口处探。
方才那不是黎攸的错觉，他好像……受伤了？
荼月白微微一惊，冰凉的掌心捉住了少女小巧的腕骨：“你做什么？”
不知何时，黎攸好似获得了一种能力，即使荼月白现在的神态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她就是能看出他究竟有没有事。
因为他没事之时定会同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调笑话来，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做什么”。
黎攸抽出自己的腕骨，执意去拉他的衣领，待到拉到锁骨之下处时，她才确定，方才二人相拥之时，她感受到的他的微颤并非错觉。
绿裙少女指着他锁骨下方的那处汩汩冒血，却只是随意塞了些白布条在上面的血洞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伤是那夜雨霁的手笔。
荼月白声懒，无所谓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黎攸抿了抿唇，半边梨涡若隐若现，微怒道：“我自然也是不瞎！我，是，问，你，怎么弄的？”
他这又是去和谁打了一架，而且他这几日不都是跟他们在一起吗，难不成他碰到那“鬼”了？
他坐她站，少女拎着他的领子，小小的一只开口却说出了逼人的气势：“为什么受伤了也不肯说？还有今天下午在千骨塔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了！？”
恶妖少年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满目的随性，道：“没怎么啊。”
黎攸气鼓鼓地盯他一眼，放手转身走到了门口，毫无犹疑地推门而出。
荼月白就这么一直紧盯着她，直到木门完全闭合，蓝眸中顿时满溢出失望。
她就这么走了啊。
不过失望之余还有几分庆幸。
不过，他的目的不就是赶她走，让她不再深究此事么。
他眸光一闪，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支头躺了下去。
半晌，木门一动，吱呀声起，少女探头而入，手中多了一支托盘，末了，嫩绿裙边一转，她又向着床榻而来。
荼月白本阖着眼，听到声响也启了眸，在看到少女身影时狠狠一愣。
他怔愣间，少女已然像只绿碟似的，翩然飞至了他身侧，她没好气地开了口：“坐起来。”
鬼使神差地，荼月白依言照做。
黎攸看到离她八丈远的荼月白，又抿了抿唇开口，少女声脆，但却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你坐过来呀，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恶妖少年仍不自觉挪了过去。
少女见其听自己的话傻傻地动着，忽然扬唇笑了：现在，即使没有那噬心花，这恶妖还是挺听话的
黎攸眉眼弯弯，哄小孩似的鼓励道：“这不就对了。”
“这受了伤啊，就应及时处理止血，要不你看看这，如此这般潦草地堵上白布巾，如何能好得了啊。”
下一瞬，他锁骨之下传来一阵舒缓之意，而后就是一阵软绵的酥痒，他垂眸向下看，少女方才净过的手透着粉白，此时她小巧的指尖恰缀了黄豆大小的药膏，正欲将其轻贴上他的伤处。
浓黄烛火驱散了黑暗，将那满溢着笑意的侧颜渡上了一层金光，少女一双秋水鹿眼在光影之中摇闪着，鲜活灵动，她缀满细细编发的青丝披散，发顶之上的柚香清新可人。
一双蓝眸就这般怔怔望着黎攸，似要将其望进自己的神魂，而后将其锁入其中，永不放手。
可是他不能……
瞬息之间，猩红之火又烧上了他的眉心，他凝目回神，开始调息。
黎攸正专注于涂药并未觉察荼月白的神色不对，她一边涂抹着，口中还不忘唠唠叨叨：“你可是遇见那鬼了？这，可是她伤的？”
荼月白自喉间释出了一声低低的“嗯”。
紧接着，少女煞有介事地点了头：“想来也是，你这般厉害，对付个石魔鹿鸦青都是绰绰有余。世间能伤你的恐怕也只有那其余那一鬼一怪了。”
闭目调整的荼月白气息又乱：[于我而言，可怖的不是她，而是心系于你的我自己。]
药膏涂毕，黎攸又扯过那一根白布条悉心为其裹了起来，几圈缠好，少女又将两边系牢，并在荼月白肩头打了个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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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笑了。
少女一边帮他拉上衣衫，一边脆生生地开口：“你还有我，有师姐，我们此来的目的不都是那‘鬼’吗？既然她这般厉害，那我们就一起应对，不管你和她之间有何恩怨，切莫再自己承担了知道吗？”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啊……”
伤处包好，少女正欲抬手帮其将衣衫拢上一拢，然而下一瞬，荼月白就侧身转向了床榻内侧。
烛火忽灭，屋中霎时陷入一片可怖的黑暗。
少女双臂停在了半空，对着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轻声开口：“怎么啦，是要休息了吗？”
身侧又传来一声“嗯”，比方才的那声还要喑哑低沉。
黎攸柔声开口：“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少女摸黑推开了门，推门之前还不忘回眸看他一眼。
可自始至终，他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床榻之上，荼月白的喉结滚了滚，一向冰冷的身体也被眉心的无间怨气之火烧得滚烫，就连眼尾也都烙下了一抹绮丽的嫣红。
关门声闭，荼月白转回身子静坐调息，房间陷入一片浓昏幽寂。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同！！”
“骗子，骗子，骗子，都是骗子，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单单是像你们一样站在地表，我们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好热，好热，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鬼魅般疯怨的怒吼在他的情海中肆意驰骋，似要将他的神魂撞碎，荼月白狠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微声痛吟。
因为她可能还没有走远，她可能还会听到。
荼月白死攥着拳，骨节都在泛着白。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方才无魇地贪恋着她的那抹柚香。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这般不争气，竟是连自己的心和感情都掌控不好。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真的控制不住，心动是本能，而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一炷香后，只听“砰”的一声，荼月白整个人颓然砸在了墙上，他的发丝已然被冷汗浸透，抬手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血迹，勾唇惨然一笑：终于，又压制住了。
荼月白放任自己的身体往下滑的，直至仰躺在了床上，他的眼皮不住地在打着架。
然而，就当他即将要完全合上眸子时。
自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呢喃：“无间怨气。”
黎攸的这句是肯定句。
荼月白脑中“轰”地一下炸开，蓝瞳地震，连忙起身转向发声之处。
黎攸背靠着门板，一双鹿眼朝他看了过来，幽深又沉静。
漆眸和蓝瞳再次相撞。
黎攸将手中烛台点燃，昏黄的火光登时照亮房间门口的一隅，少女脸庞也盈上了几抹金亮色。
恶妖少年那双狼狈的蓝眸也被她尽收眼底。
方才她关门的那一声，不过是个幌子。
若是平常的荼月白定然能察觉到屋中还有另一道气息，可他这次却竟丝毫没有发现。
“……”
屋子另一侧浓黑昏沉，空气陷入死亡一般的凝滞，只余恶妖少年沉重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