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突然不想杀她了
    次日清晨,阿叶醒的很早,她一起床就跑到了小厨房,给沈佩珮准备早饭。

    她常年打猎,会做的东西不多。

    干脆就做了从前她和她爹上山时常带的口粮,栗米饼。

    她又怕饼太干,不够香甜,学着她娘从前那样在里面加了些牛乳。

    阿叶的娘是北人,从前住在塞北。后来北蛮入侵,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

    她外祖父才决定举家南迁,这才逃难到了静安城城郊的大鸭村。

    所以,这么多年她娘都还保持着一些边民的习惯,比如喜欢牛乳,喜欢牛羊肉,也喜欢煮奶茶……

    想到这,阿叶看着赌坊厨房里用冰窖着的大罐牛乳,又给沈佩珮煮了壶奶茶。

    阿叶带着饭食去找沈佩珮的时候,发现地牢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小姐?”

    阿叶拎着篮子进来,一抬眼便看见昏暗的光线下,对面缩在角落里的单薄身影。

    她不同昨日那般活泼,像个摆放好的木偶,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好半响才发现有人来了。

    阿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太会说话,也不好多问,便轻声唤道:“来吃早饭了,珮珮。”

    听到她喊珮珮,沈佩珮才昨晚的噩梦中彻底回神。

    太可怕了。

    短短的一场梦,沈佩珮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十几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手段,不同的刑具。

    梦里那个男人狰狞的脸,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即使沈佩珮已经醒了,还是止不住的心颤后怕。

    沈佩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栏杆旁,默默蹲下身,看着阿叶把吃食一样样,从篮子里拿出。

    当看到她从铜质的小壶里倒出奶茶的时候,忽的眼前一亮。

    “你们也喝奶茶?”,她问。

    “其他人不喝,但我娘以前是北人,所以会喝。”

    北人?

    听到阿叶说起这个,沈佩珮不禁想起了这本书番外里的一个故事。

    “你娘是北人,那一定知道祁连长公主吧。”

    “知道的。”,提到祁连长公主,阿叶眼睛亮晶晶的,“我娘说祁连长公主,是我们边民的守护神。只要她在,北蛮那群人便不敢作乱。”

    “所以,我后来打猎学武,都把祁连长公主当做榜样。她是我知道,这世间最厉害的女子。”

    沈佩珮喝了口奶茶,也跟着点头。

    她也觉得这本书写的最好的,不是男女主纠葛的爱情,反而是番外里关于祁连长公主的故事。

    甚至好到,沈佩珮觉得可以领出来单开一本。

    祁连公主肖云瑾是前朝梁靖帝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梁靖帝与皇后恩爱,去哪都把祁连公主带在身边,因此祁连公主性格十分杀伐果决,很有帝王之气。

    后来北蛮来犯,梁靖帝年纪大了,朝中重文轻武多年,竟一时间无人可用。

    祁连长公主主动领兵挂帅,抗击北蛮。

    经过和北蛮人长达半年的鏖战,祁连公主大胜,却为了保一方太平,甘愿留在苦寒的边关,没有再回静安。

    而她当时的未婚夫,英国公的小儿子楚越听说这件事后,不顾先天体弱多病的身子,一路追到了大梁最北边,就为了和祁连公主成亲。

    后来两人育有一子,起名叫做楚云祁。

    没错,就是本书反派。

    “可惜,这么好一个人后来怎么想不开去造反了呢?”

    阿叶突然出声,打断了沈佩珮的思路。

    只见她用手遮着嘴巴,朝沈佩珮挨近了些,低声道:“我娘说,其实当时得知祁连公主造反的时候,她们北人都是希望她能赢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被梁徽帝截胡了,实在太可惜了。”

    沈佩珮盯着她看了一会,垂眸道:“原来你们都这样想。”

    有那么一瞬间,地牢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只听得到灯油在铜碟里呲啦作响的声音。

    “要是她其实没有造反呢?”

    此话一出,她身后一直闭着眼沉默不语的鬼面人,陡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常年空洞冰冷的眸子,却在此刻装满了不可置信。

    “她没有造反?”,阿叶同样是一脸惊讶,“我娘说,她谋反被杀的告示当年都贴到塞北了,她爹就是看到了这个,才决定举家南迁的。”

    沈佩珮端着奶茶,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有人想要她有罪罢了。”

    原书里,梁靖帝病重,宫里派人到塞北请祁连公主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祁连公主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动身往静安赶。为了能早日赶到,她只带了丈夫孩子和两百亲兵。

    结果路上遭奸人算计,被曾经的副将围剿。

    两百人对六千多人,长公主坚持了快八天。但始终人数相差过大,两百亲兵全军覆没,长公主一家,也只剩下被尸体盖住的小儿子楚云祁。

    后来,帝师百晓生赶到,将楚云祁捡走带回了青鱼山。

    想到这,沈佩珮不自觉瞥了一眼身后疑似楚云祁的鬼面人。

    他坐在油灯照不到的角落,黑色的袍子和面具与阴影融为一体。

    沈佩珮却莫名对他这副模样生出了几分怜悯。

    所以,当阿叶要走的时候,沈佩珮让她留下了栗米饼和奶茶。

    *

    女人端着栗米饼凑到楚云祁跟前,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哄孩子一样。

    “饿了吧。”

    楚云祁的嘴唇紧紧绷着,眼神落在那盘栗米饼上。

    其实他不饿,在青鱼山年复一年的非人训练中,他最长可以做到七日内不吃不喝。

    但他却始终不能从这小小一碟栗米饼上移开眼。

    掺了牛乳的栗米饼,他阿娘也给他做过。

    塞北苦寒,长不出什么粮食,小孩子天生爱吃香甜的食物,导致他总不爱吃饭,他阿娘就会给他的栗米饼里掺牛乳。

    “吃吧。”,沈佩珮离他更近了些。

    牛乳的香味透过面具,刺激着他的嗅觉。

    楚云祁猛地侧过脸,不再看她。

    沈佩珮以为他生气了,正准备要走,便听到他闷闷地开口,“帮我取掉面具吧。”

    楚云祁的面具分为上下两块,中间由三个卡扣相连。

    他让沈佩珮掀开了下半张脸的面具。

    面具一掀开,沈佩珮便瞧见了男人瘦削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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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这两样,她就可以断定,这一定是一个和穆月帅得不分上下的大帅哥。

    她轻轻拈起一小块栗米饼送到楚云祁嘴里,然后问他,“好吃吗?”

    楚云祁没说话,只慢慢嚼了嚼,将饼咽了下去。

    实话说,这饼不好吃,与他阿娘做的相差甚远。

    但时隔十几年,再次吃到这个味道,楚云祁的心里莫名膨胀起一股酸涩。

    他吸了吸鼻子,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油灯黄色的光落在没被面具遮盖的下半张脸,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沈佩珮竟然在这个差点杀了她的男人身上看出了一丝脆弱。

    她打了个冷颤,当即又拿起一块饼,往他嘴里塞。

    阿弥陀佛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心疼男人就是悲剧的开始。

    *

    吃过阿叶送来的晚饭后,沈佩珮再一次习惯性地躺在了楚云祁身上。

    奇怪的是,他今天却什么也没说,安静得诡异。

    沈佩珮却因为昨晚的噩梦,而辗转半天,迟迟不能入睡。

    “睡了吗?”,沈佩珮睡也睡不着,实在是有些无聊,就开始找楚云祁说话。

    “睡了,别吵。”,对这个在他怀里钻了半天还没老实睡觉的女人,楚云祁的耐心眼看就要见底。

    可她却好像搞不清楚状况一样,蹭着他的脖子开始嘀嘀咕咕地说话。

    “你去过塞北吗?”

    楚云祁瞥了她一眼,冷淡道:“去过。”

    “那里是什么样子。”,沈佩珮说着晃了晃脑袋,她毛茸茸的碎发不停地摩擦着楚云祁裸露的脖颈,烦得他用下巴凿了一下她的头顶,十分地不耐烦,“别动了。”

    “哦。”沈佩珮被他这一下撞疼了,捂着脑袋又乖乖躺下。

    却发现头上的楚云祁半天都没有动静,便不满地锤了下他的胸口,“怎么不说话了?”

    楚云祁实在受不了她这样乱动,只好顺着她讲起了他在塞北所看到的一切。

    “塞北的天大多数时候都是灰蒙蒙的,遇上大风天便会看见满天的黄沙。也有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和绵延起伏的沙丘,这种时候,大人就会带小孩去城外抓兔子……”

    楚云祁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早已没了初时的不耐和冷漠。

    他在跟沈佩珮说,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知不觉讲了好多事。

    然后,他就听到胸口处传来了少女平稳轻柔的呼吸。

    沈佩珮睡着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发顶,忽然想起她今日对阿叶说的那句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难道说她知道这件事?

    但沈佩珮说到底不过刚满十九,十四年前的事情,连宁国公都不甚了解,她那时才五岁,怎么会知道他娘没有造反。

    还能说出这句话。

    少女的几缕碎发挡住了脸,她睡得安稳恬静,好似对身边人没一点防备心。

    她身上的茉莉香有意无意地缠绕在楚云祁的鼻尖,他的心跳一时变得杂乱无章。

    只一瞬间,他突然就不太想杀她了。